作者:池海筠
宋临俞无声地绷紧身体, 本能般听话地掀起眼看他, 他浸润在眼泪中的瞳孔直愣愣地盯着傅宴容的神情,连眨眼都差点忘记,硬生生蹭出一片单薄的血丝。
傅宴容说:“所以你不想要礼物。”
这是陈述句, 没有疑问的语气,说得很笃定,宋临俞立刻摇头,抓着他的手臂一声接一声的重复:“想要,我很想要。”
“那等价交换。”傅宴容笑了一下:“宋总觉得呢?”
宋临俞不说话了。
他觉得嗓子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讲不出口,只能这样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傅宴容。
片刻后,他才缓缓垂下眼,滞涩地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宋总”把他拉回了现实,宋临俞现在的状态似乎稍微正常了一些。他僵持了一会,最后机械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喃喃自语似的低声反驳道:“可这不是等价交换啊,你亏本了。”
这么说着,他又弯起眼,轻轻朝傅宴容笑:“我只要生日快乐就够了,哥,我只想要这一句。”
“而且很少有人会要求前任送自己礼物,对吧?怎么听都有点过分,我不能因为你很好就这样做吧。”
宋临俞这么说着,挪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状态收拾好,很快又恢复了众人面前云淡风轻的那种模样,好像他是个很通情达理、很有分寸的前任,和刚刚那个死也不肯从傅宴容怀里出来的人并不是同一个。
他往门边走了两步,边走边轻轻道歉:“那我就不吵你了,哥,你好好休息,我还有点事……”
“指给你的青梅竹马庆祝生日的事?”傅宴容没忍住笑了起来,他弯腰靠在化妆台上,偏头看着宋临俞,有几分讥讽地说:“那应该不能让他知道你跑到我这里来发/情吧?”
宋临俞停下脚步,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冒犯的,反而想开口解释说哥你别生气,和苏唐没关系。
但是他话没说出口,傅宴容又懒洋洋地笑了笑,“苏唐说,他别出心裁地在生日这天救赎了你,也对,这么大的恩情,你可要好好还。”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宋临俞瞳孔骤然缩紧,原本在傅宴容面前一贯的听话乖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实质化的冰冷与不加掩饰的暴戾。
“救赎……?”宋临俞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好笑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一字一句地咀嚼着这个词,好像要将其彻底碾碎。
宋临俞呼吸起伏一瞬,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此时他突然听见“咔哒”一声脆响,是打火机金属盖被利落地翻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傅宴容漫不经心地靠在化妆台上,手里把玩着从自己口袋里顺过来的银白打火机和烟盒,然后不疾不徐地点燃了一支烟。
宋临俞抽的烟味道很苦,傅宴容记得他以前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抽过烟,不知道是现在才学会,还是以前一直忍着没在自己面前抽过。
答案大概是后者。
傅宴容仰起头,烟雾从他眼前缓缓擦过,他极薄的眼皮压得很窄,格外散漫地收束在了那颗泪痣里。
冷色调的房间里,忽明忽暗的火光在烟雾中闪烁,映在他的脸上,就是镜头里绝无仅有的冷艳。
宋临俞不是导演,没办法用相机记录这一刻,只能放任自己的心跳疯长,将其安放在记忆里。
然后,他听见傅宴容云淡风轻地说:“不过你猜对了,我确实没有给分手的前任准备礼物的爱好。”
“没关系,我当然不会……”宋临俞笑了起来,刚想说自己并不介意,就看见傅宴容也平静地勾起了唇角,用堪称残忍的语气告诉他:“所以那是我当年给你准备的。”
“是当时从颁奖典礼回来时就准备给你的东西。”傅宴容的食指向下随意地压了点,不轻不重地抖落掉烟灰,轻轻说:“和我的奖杯一起。”
——《四分之三》拿下的最佳主演,傅宴容也想把它分给宋临俞。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和片子里的角色不一样,黎故一生都没找到他丢掉的自己,而傅宴容却遇见了能让他待在故事之外的四分之一。
只是天不遂人愿。
“现在还不想要吗?”
傅宴容很认真地对他说:“不要的话,这个我也要丢掉了,宋临俞。”
宋临俞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种空白比之前意识不清时还要令人痛苦。他眼里刚刚伪装出来的大度与知分寸全部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害怕、煎熬与绝望。
被轻烟模糊的视线里,傅宴容看见宋临俞不管不顾的折返回来,因为动作太急,还被房间里堆叠的化妆箱边缘狠狠撞了一下,正好是膝盖下面最痛的地方。
但宋临俞一句话都没说,几乎是扑过来抓着傅宴容的手,语无伦次又低声下气地求他:
“哥……对不起,我要的,我要的。对不起,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可以吗?你不要丢掉,留给我好不好?”
他在傅宴容面前总能把自己放得格外低,傅宴容太知道怎么让他痛苦了,一句话就能让宋临俞肝肠寸断。
宋临俞发白的指尖紧紧扣着傅宴容的手臂,但又不想弄疼他,只能连关节都发出艰涩的“咔嚓”响,细微地抖个不停。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
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可怜又可恨。
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很难堪。
不要再知道我更多,更多不好的一面了。
宋临俞像早已倾家荡产的顾客,面对拍卖会上精美的瓷器,只能竭力藏起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然后幻想有一天自己还能再触碰到那件精美的礼物,并且把它带回家。
可是如果暴露自己的伪装,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傅宴容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他刚刚撞到的地方,抬手把人往自己手里拉了点,让宋临俞的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接着,他很遗憾地摇了摇头,淡淡地宣布:“晚了,没机会了,至少这一次你没有拿到它的可能了。”
宋临俞指尖猛地攥紧,绝望地弯下了腰,眼泪无声地一直往下掉。他意识到傅宴容和自己的联系又被他亲手丢掉了一件,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后悔了。
“……”
傅宴容看着他这副样子,怀疑他根本没听懂自己的话,只能耐着性子换了个问题:“所以,我要的答案呢?”
宋临俞顿了顿,接着破罐子破摔似的断断续续开口说了几种药名,傅宴容对精神疾病并不算很了解,但有几种还是很耳熟。
看药的种类,宋临俞大概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病得不轻。
他盯着宋临俞毫无血色眼下的那片乌青,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没有好好听过医嘱。
傅宴容沉默片刻,才说:“宋临俞,我不是很想哪天收到你被关进精神病院的通知。”
宋临俞听完低低应了一声,穷途末路且心灰意冷地点了点头,说:“那一天我会自己消失的,哥,我不麻烦你。”
……
傅宴容把他的脸掰过来,看着他那副万念俱灰的神情,轻轻皱了下眉。
宋临俞沉默片刻后,才低声卑微地问:“那至少可以告诉我……告诉我你那时候想给我的是什么东西吗?”
傅宴容:“不可以。”
他看着宋临俞一寸一寸灰暗下去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直到你下一次获得拿回去的资格时,我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
宋临俞呼吸猛地停住了,他感到自己被傅宴容拎起来放到了椅子上,随即,又怔愣地感受到自己怀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他不可置信地垂下眼,发现傅宴容把梳妆台上那束剧组送的开机鲜花扔了过来。红玫瑰作为主调层层叠叠地铺展开,间或点缀着几朵白色洋桔梗,柔和又缱绻,像是欲言又止的温存,此时正在宋临俞怀里散发着馥郁的芬芳。
傅宴容不轻不重地睨了他一眼,叼着香烟散漫地吸了一口,白色烟雾在唇间停顿了片刻,被他直白又轻佻地轻吐在了宋临俞那张呆滞的脸上。
他弹了一下手里的烟灰,摁灭那支烟在宋临俞旁边,懒懒地说:“换个牌子,抽这么苦。”
然后他不再看宋临俞的反应,瞥了一眼休息室的时钟,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意想不到的是,门外站着任昊然,看他的样子,应该还站了好一会儿。
任昊然见傅宴容出来,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对他点头致意。而当傅宴容与他擦身而过时,他才陡然回神,伸手按住即将被带上的房门,有些急切地冲里面问道:“老板,您没——”
他原以为宋临俞会和傅宴容大吵一架,甚至不排除直接动手的可能,但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安静得过分,完全不像是刚经历过剑拔弩张的场面。
不,也不能说什么事都没有……
任昊然眨了眨眼,看见宋临俞坐在房间里,眼睛亮晶晶地紧紧抱着怀里的一束花。
接着,他用从来没有在下属面前流露过的、无比欢天喜地的神情,伸出手,冲任昊然得意洋洋地炫耀道:“这是我哥送我的生日礼物!”
任昊然一愣,感觉冷汗都从背上冒了出来。他点了点头,边笑边想:傅宴容……某种意义上还真是……可怕。
第23章
剧本围读中间休息的时间并不算短, 但苏唐在自己休息室的门口翘首以盼了整整两个多小时,也没能等到自己想见的人。
他忍不住向万人迷系统抱怨,说宋临俞是有权有势,可是一天到晚忙得见不到人影, 说话非必要不超过三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难言之隐的性冷淡, 哪里有那种疯批总裁的爽感。
万人迷系统只得安慰他,表示这是攻略进度的问题。
结果不提还好,一提苏唐就想到对自己没个好脸色的傅宴容,十分不耐烦地踢了一下椅子, 怒道:“傅宴容的好感度到底什么时候能上去, 在他的认知里我不都被他强制爱了吗?为什么还给我甩脸色?”
“宿主不必着急, 你们之间马上就会有一个感情的催化剂, 他对你的感情要从兴趣转成迷恋是需要过程的……”
伴随着万人迷系统的殷殷教诲,苏唐恹恹不乐地出门回到了会议室。房间里没什么人, 他见傅宴容正靠在椅子上垂眸看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在万人迷系统的鼓励下给自己打气,咬着唇走了过去。
“傅老师……”他拼命挤出些眼泪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 接着哀哀切切地对傅宴容说:“我知道我经验不足,无论怎么试我都入不了戏。但我实在很想演好这部片子, 傅老师可以单独和我对剧本吗?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让我……”
苏唐一边这么说, 一边仔细观察着傅宴容的反应。
万人迷系统早就告诉过他, 傅宴容演戏是体验派,一旦入戏就很难走出,而且他很敬业, 不会什么都不管的放任剧组拍出部烂片。
他只要和傅宴容演个有感情线的角色,再假装分不清角色和现实,一直对傅宴容做出依赖的样子,傅宴容自会愧疚加入戏,感情升温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可令苏唐没想到的是,听了他的话,傅宴容却仍然无动于衷地在看手机。
傅宴容的长发懒懒地挡在脸侧,苏唐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指尖有时在屏幕上敲过的声音,不过很明显,他根本不把苏唐当回事。
这让苏唐瞬间警惕起来,他想,不会是哪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炮灰在和傅宴容私联吧?
让万人迷系统监控傅宴容的手机又需要花积分,苏唐不准备做这种不划算的买卖,索性很不要脸地往前蹭了点,装作没站稳,直接往人怀里摔了过去——
倒下的那一瞬间,“唰”的一声也迅速传来。傅宴容头也不抬,面不改色地曲起长腿,用膝盖不轻不重地抵了一下桌沿,轮滑椅顺势借力,行云流水地往后推出。
哪怕苏唐一开始就有目的地抓住了他椅子的扶手,下一秒也只能被惯性带得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倒。柔软的地毯闷住了摔落的声响,他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摔在傅宴容脚边,狼狈得像只翻不过身的乌龟。
苏唐痛呼一声,接着哼哧哼哧地喘着气,竭力翻过身想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却对上了傅宴容看好戏的目光。
他一手搭着扶手,姿态闲散,微微偏头,半扎的长发自肩后滑落几缕,衬着冷白的皮肤,从下往上看,正好能把他眼底那颗漂亮的泪痣看得清清楚楚,更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味道。
苏唐咬咬牙,心想傅宴容虽然不好相处,却实在美丽,要白白放弃这么一个攻略对象拱手让人,他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于是,苏唐顶着糊了不少地上灰尘的脸,夹着嗓子委屈道:“好痛……”
看他这幅样子,傅宴容微微垂眸,长睫半掩住眼底情绪,唇角轻轻一勾,不咸不淡地带着点笑意,似讥似讽。
不过苏唐当然没看出来,还以为是自己装模作样的演技让傅宴容心生怜爱。
傅宴容身体微微前倾,垂下的手缓缓搭在了膝盖上。手腕线条利落,指节修长分明,随着动作漫不经心地往前伸了伸,仿佛是要扶人起来的姿态,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温柔错觉。
苏唐心头一喜,立刻伸出手,几乎要碰到对方温凉的掌心,却在下一秒僵在半空——
傅宴容指尖一偏,轻巧自然地避开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转而拎起地上刚刚被苏唐撞掉的手机。原来他方才的举动不过是随手捡个东西,其实与苏唐全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