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小迷
查客醒的笑容愈发灿烂，挺着胸，昂着头，领盒饭的步伐都透着骄傲。
郑姚趁机从肥大的工作服裤兜里拽出一小袋车厘子，扔进其他工人的筐里。他在采摘时，把个头最大、看起来最甜的果子单独装了一小包。
现在不需要了，阿醒的笑容，比什么车厘子都甜。
………
斤数连续达标的两天后，果园里请假的两个采摘工回来了，新招的人手也到了，姚纭终于放过了他们这两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不过他们还得帮姚纭去圣地亚戈发货，她的车厘子只有品质最好的那一小部分由郑姚的贸易公司代理，空运进高端商超，八成以上还是被本地经销商统一收购，集装箱海运去CN。
以前发货，姚纭必然要亲自跟着，尽管有合同，但验货封箱的门道特别多，郑姚熟悉流程却不太懂西班牙语，她担心他被本地人忽悠。
但现在有了查客醒，别看他摘樱桃时是个“tonto”，一旦开始谈生意，精明的智商就迅速占领高地。散光的眼睛观六路，穿孔的耳朵听八方，谁也别想占查总一点便宜。
回程路上，查客醒一直在发消息。
“跟小荷聊天呢？”郑姚语气带了点酸。
“嗯，在给查清乐准备新婚礼物。”查客醒唇边带笑：“再有几天他就要去登记了，我打算当天送给他。”
“你对小娘炮的事可真上心。”郑姚的语气更酸了。
查客醒偏了偏头，笑容有点狡猾，不置可否。
郑姚继续开车，脸孔直面前方马路，但墨镜下的眼睛一直往副驾驶瞄。
这段时间，查客醒也晒黑了一点，气质又有了一些变化。前些天，他虽然口口声声要爱世界，要爱自己，但或许是过于白皙又偏瘦的缘故，气质依然非常忧郁。
现在则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郑姚知道过不了几天他就会白回来，但是这一刻的阿醒，整个人昂扬向上，像一株享受阳光的向日葵。
虽然郑姚一直都清楚，阿醒本性很调皮，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小混球儿，只是喜欢装深沉……但最近他都不怎么装了，时常露出让郑姚心跳加速血液往下涌的可爱笑容。
总之，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他们的关系，毫无进展。
日常相处也挺亲近，但就是不让摸也不让亲，查客醒的复读机还录了新词，郑姚一上手，那小嘴就叭叭地“我还没想好”说个不停。
郑姚向来越挫越勇，他决定今晚再试探试探，万一小混球儿从了呢？
“坐稳！”
正经过一个道口，郑姚瞥见副驾驶一侧的斜前方突然冲出一辆速度极快的货车，他大声提醒，毫不犹豫地猛打方向盘，轮胎紧抓地面，冒出几缕白烟，车子大幅度甩尾。
“蹭——”
货车疾驰而至，斜向擦过福特烈马驾驶位一侧，铁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似乎还有火花飞溅。
但总算是有惊无险，他们的车尾被顶了一下，随即停在了非机动车道，货车则撞上一棵树后才停了下来。
“靠——”郑姚拉下手刹，看向查客醒，“没事吧？我去看看那货车司机怎么……阿醒？”
“不要这样……”查客醒双手抓着安全带，垂着头，声音低低的。
“怎么了？勒着肋骨了？”郑姚赶忙伸手过去，想摸一摸他之前受过伤的位置。
然而，他的手腕被查客醒抓住了。
“不要打方向盘。”查客醒抬起头，直视他，“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为谁都不可以。”
郑姚这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刚才货车从副驾驶方向冲过来，最快速的躲避方式是往驾驶位打方向盘。郑姚却选择了往副驾驶方向转弯，用驾驶位一侧迎接可能会来临的碰撞。
现在回看，这肯定是宁愿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对方的选择，不过刚刚那一刻，郑姚确实没时间多想，纯粹是下意识反应。
“没事的，郑哥的驾驶技术你还不放心……”郑姚笑吟吟地说了一半，住了口。
因为查客醒的表情实在很凝重。
“知道了。”郑姚点头。
当然知道不等于要做到。
………
货车司机突发疾病昏迷，脚还踩在油门上，车辆才失控冲出。郑姚将司机拖出车外，放在阴凉的地方，打了急救电话报了警，司机很快被送往医院。他们给交警留下联系方式，继续往回开。
福特烈马的外观受损严重，但开起来问题不大。
一路上查客醒都很沉默，回到小屋后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似乎很疲倦。
郑姚觉得他的反应不对劲。
下午的事故，虽然没造成啥实质伤害，却也算生死一瞬间，有创伤应激反应很正常，可是放在查客醒身上就不太正常。
查客醒可是飞机解体爆炸后死里逃生，情绪都没什么波动的狠角色。在US，无论自己撞车还是他主动撞车，他都表现得很淡定，也不像对车祸有心理阴影。
换作以往，查客醒不说，郑姚大概率不会深究，他没有窥探隐私的癖好。但现在嘛……他必须把握每一个机会，万一真的有隐情，他对症下药、温柔安抚，让阿醒走出阴霾豁然开朗，没准就重回他怀抱了。
至于问谁……
郑姚从沉塘名单里翻出一个电话号拨打过去。
………
CN时间，凌晨四点，畅快地运动一番后，沉沉睡去的查清乐被一个越洋电话叫醒，迷迷糊糊地听到那个问题，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时间久到郑姚想骂你这个小娘炮是不是睡着了？
查清乐说：“那可能是我们全家人的阴影……”
郑姚听完查清乐的讲述，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好像戳到人家的旧伤口了。
“这么多年，爷爷一直怪罪大伯，对大哥和二哥也很凶，只有小诺出生的晚，又生了重病，才没被迁怒……”
原来如此！
郑姚看过查客醒小时候的照片，他一直就很纳闷，那么漂亮可爱的小朋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正打算挂掉电话，郑姚的直觉突然提示，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一些杂乱的画面在郑姚脑海里闪现，查客醒抱着弟弟的照片，曾玫哀伤的神情，阿醒讲述兄弟关系时的停顿……
鬼使神差的，郑姚继续问了下去：“查客诺小时候是什么病？”
“是种罕见病……名字很长……叫……”之前郑姚的沉默，让查清乐几乎睡着，此刻脑子一片混沌。
“是不是这个病？”郑姚说了查客醒创立的第一个慈善基金，资助小荷妹妹做手术的那个专项基金的名字。
“对，就是这个……”
郑姚的眉毛拧起来：“查客诺换肾了吗？”
“换了，很不容易地配到了肾源。小诺的白细胞抗原很特殊，配型很难，差一点就移植亲属肾了……”
“谁的？”
查清乐这才清醒，发觉自己半梦半醒间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于是再一次长久地沉默。
“说。”郑姚的声音很低沉。
“大伯的肾功能不好，大伯母没有配上……只有……”
“那时他多大？”
“十五，国内需要等到成年才可以捐……但小诺的状况没有办法继续拖下去了，那时家里人很焦虑，二哥才没去留学……有的国家十六岁就可以……”
“……万幸及时配到了肾源，手术很成功，大伯母特别高兴，给二哥办了隆重的生日宴。我还记得二哥打电话邀请我回去参加……但天气原因航班取消了，听说爷爷还发了脾气……”
………
亲爱的郑姚同学：
我诚挚地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会，见证我走向幸福的十六岁。
恭候你的光临。
查客醒
………
采摘季节，姚纭夫妻完全没时间做饭，每天从果园里打包饭菜回来放冰箱，傍晚睡醒了，再简单热一下。
昨天，闲下来的查客醒主动做了一顿晚饭，味道还不错。姚纭很欣赏这个年轻人，顶着一张纯真漂亮的脸，讲话做事却很沉稳，是能把周围所有人和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那种人。
至于真实的性格，她猜不出来，反正肯定没表面这么单纯。
居然能被她那个脑子不太正常下半身又过于活跃的儿子骗到手，姚纭还挺诧异。不过她看得出来，人家已经打算跑路了，现在不过是在玩过家家游戏而已。
姚纭打着哈欠走进厨房，眼前的景象让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她那个好吃懒做的儿子居然在煎鱼排。
郑姚CN和US两地跑，这几年一直独居，他当然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只是厨艺很烂。与查客醒在一起之前，他大多数时间下馆子或者点外卖。偶尔给自己煎块牛排，他火候掌握得还凑合，起码煎不糊。
郑姚把鱼排、意大利面和水煮西兰花端进房间时，查客醒已经醒了。
“下楼去吃吧……”查客醒戴上眼镜。
“屋里吃，我们聊会儿天。”
查客醒似乎没意识到晚餐是郑姚做的，吃了几口，看表情还算满意，毕竟没怎么放盐。
“阿醒，你是啥时候确定自己爱上我的？”郑姚笑吟吟地问。
“你每天不停地按头说我喜欢你，说着说着，我就信了呗！”查客醒开了个玩笑，露出陷入回忆的表情，片刻后，微笑着说：“真正确定的话，应该是你生日那天。看着你蹲在石墩上看月亮，听你说这里没有唐人街热闹，我其实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你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
“这么爱啊？那你咋不表白？”郑姚趴在桌子上，凑过去，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查客醒表情恬静的脸。
“我表白啦……”查客醒凝视着郑姚，轻声说：“我说，带你回家过年。对那时的我而言，就是表白了。”
“这么含蓄我怎么听得懂啊！”郑姚不满地抱怨：“你应该抱着我说郑哥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我说了，你就会……”查客醒及时收回破坏气氛的话，又笑着说：“我那时不是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当同性恋吗？”
以查客醒这种，内心火山爆发，嘴上滴水不漏的性格，他说“犹豫”，那肯定是经历了一番痛彻心扉的青春期迷茫与挣扎。
“一点没看出来啊！”郑姚歪着头。
“我一直很能装嘛！”查客醒也歪头。
“哈哈哈——小混球儿！”郑姚伸手在查客醒的下巴上挠了挠，“阿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遇到我，你……遇到了别人，你会爱上别人吗？”
郑姚还是笑吟吟的，表情语气都很轻松。
查客醒嘴里含着面，就没开口，只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