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止咳糖浆呀
第二天颜安青如愿吃到了豆腐脑、油条和米粑。从海洋公园回来,刚进店没多久,就接到了姥姥的电话。
“宝宝,到店里没?”
“刚进门。”
“我算时间,你这会儿就该从海洋馆回来了。”姥姥一听见颜安青的声音,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明天我过去看看你,正好你张爷爷和刘爷爷来家里看望姥爷,有他俩陪着,我留在家里也影响人家老战友聊天。”
颜安青的姥爷得了老年痴呆,一开始只是不记事,这两年愈发严重了。久远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却一点印象没有。虽然生活能自理,但已经不敢让他独自出门或者待家里了。趁老战友过来,姥姥才能放心出门。
“姥姥,明天你过来可以看见‘美男鱼’了。”颜安青自然是开心的,本来他还打算下午打个电话给姥姥。
“你早点来,九点四十五他就走了。”
“就是对面海洋馆里那条吗?他游到你家了?”这样的对话发生过很多次了,姥姥已经见惯不怪,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就行了。因为很多时候,这些场景只是颜安青的一种幻想。
自从小时候读了《海的女儿》,颜安青就一直坚信世界上还有“海的儿子”。经常会跟姥姥描述,他幻想中的“美男鱼”是什么样子,会模拟自己跟“美男鱼”交谈,并且告诉姥姥都聊了什么内容。
当时也咨询了医生,医生说不影响生活的认知可以不用管。毕竟他们看着再像一个正常人,也终究还是一个病人。所以姥姥也放弃纠正,就由着颜安青的想法去了,不就是条“美男鱼”吗,宝宝说有,那就是有。
两个月前,颜安青在海洋馆看了“美人鱼”表演,认定其中一个就是自己要找的“海的儿子”,还拉着姥姥去看了。
姥姥当然知道里面的“美男鱼”都是人扮演的,但是颜安青不一样。他是一个高功能自闭症患者,虽然干预得早,他在生活和学习上基本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但在认知的某一块上,总会活在自己的想法里,不接受别人给予的任何观点。
第13章
电话那头颜安青还在分享楚白焰帮他看店,给他带豆腐脑的事情,电话这边姥姥听得直乐呵。这“美男鱼”现在能做的事挺多,都能送早餐还看店了,得多丰富的想象力才能描述得这么真实。
“明早等你张爷爷和刘爷爷到家了,我就出门。姥姥给你腌了一坛子的咸鸭蛋,昨天让周阿姨煮了一个尝尝,正正好,蛋黄都流油了。明天一起给你带过来。”
颜安青“嗯”了一声,又想起一件事:“包子。”
“宝宝想吃包子了?得亏你提一句,那我明天早上起床了再蒸,新鲜。”
姥姥说完又叮嘱道:“不能每天图省事光吃包子,自己也得炒点菜吃,光吃包子营养不均衡。”
颜安青这次并不是自己想吃包子,因为楚白焰夸包子好吃,等姥姥的包子带过来,可以给他吃。
挂上电话,姥姥赶紧跟家里的保姆交待:“小周啊,明早买菜的时候,带点香菇和肉馅。肉馅一定要前腿肉,你挑最好的位置割一块,让师傅现给你剁馅。不能用机器绞,机器绞出来的馅吃着不香。”
“放心,我都买过多少回了。”正在厨房准备午饭的保姆应了声,每次包包子,姥姥都要交待一遍,加钱给师傅帮忙剁成肉馅。
颜安青刚开店那会儿,姥爷的病情还不严重,老两口不放心经常过去看看。这一年下来他磕磕绊绊把店开起来,自己能独自生活了,他们也算放心了一大半。颜安青这种情况,姥姥根本没指望他能賺多少钱,开个店是让他有个事做。年纪轻轻,总不能和社会脱节。更何况他们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多少年?。
回想起颜安青小时候,姥姥就唏嘘。当初生下来的时候粉雕玉砌的小人,白白嫩嫩。每次护士抱孩子过去洗澡,一排小婴儿里,最好看的就是颜安青。出生后在医院的各项检查也没有问题,满月了抱出去,家属区的街坊各个见了都抢着抱,挣着要订娃娃亲。
等宝宝长到两岁半还不会说话,家里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就算男孩说话晚,也不能两岁多连基本的称呼都不会喊。除了不会说话,颜安青还很刻板固执。
每天干什么事都必须有一套固定的程序,只要一个步骤不对,就会尖叫大哭。他的东西必须放在固定的位置,不可以有任何变动;有三个奶瓶但只用其中一个,换成其他奶瓶就会把奶瓶扔掉;睡觉困难户,每次哄睡,只要房间内有一点声音就前功尽弃。
开始以为是缺钙,带去儿科检查了一下,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颜安青有“孤独症谱系障碍”倾向,简单地说,就是疑似自闭症。因为年龄小还不能完全确诊,希望家长可以引起重视,尽早干预。
颜安青的父母是第一代独生子女,两家条件都不错,就颜安青一个宝贝,肯定怎么好怎么治。一开始大家都信心十足,以为愿意花钱就行了。等真正开始做干预,花钱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精力。
女儿和女婿都有工作,年轻人的事业不能耽误。爷爷奶奶倒是退休了,但爷爷在颜安青两岁的时候脑梗过一次,行动不便,日常生活还得奶奶照顾。姥爷在部队还没退休,只能自己顶上。她是小学语文老师,为了照顾颜安青办了内退。幸好就差一两年退休,学校领导也体谅。
在机构干预了一年,颜安青还是有进步的,能说简单的词汇,能简单表达自己的诉求。这让一家人看到了希望,她一直陪着,自己也买了相关书籍去学习如何给颜安青做干预练习。
在家的时候不觉得,只看到孩子的进步。等上幼儿园了,一对比才发现颜安青跟其他孩子的区别。根本不听指令,会在老师上课的时候突然跑出去抓蝴蝶。老师不管讲什么,他都干自己的,如果有小朋友动了他的东西,他会尖叫,咬人。
校长找颜安青的父母谈话,委婉建议他们给孩子换所幼儿园。能换到哪去?姥姥心里清楚,颜安青的情况不是换幼儿园可以解决的。她去找校长沟通,可以全程陪读,老师只管上课,她来负责颜安青,校长这才点头让颜安青继续上幼儿园。
一次幼儿园的手工课,老师给每个小朋友发了一个卡通石膏像,还有一排颜料和毛笔,让大家自己上色。这是唯一一次颜安青跟上大家的节奏,他拿起发给他的石膏像很认真地涂抹。
等全部涂上颜色,颜安青举起石膏像,脸上手上都是不小心糊上去的颜料,捧到自己面前说送给姥姥。那一刻自己激动得想流泪,颜安青是知道谁对他好的。也是这个契机,她发现颜安青对给石膏上色很感兴趣,他之前对在纸上画画都没什么兴趣。
她又带颜安青去公园的小摊上买了一个石膏娃娃,还真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半小时给石膏上色。
孩子有兴趣就好办,她从淘宝上买了一箱各种造型的石膏白坯,每天去幼儿园就带一个。等颜安青坐不住的时候,就拿一个出来给他上色。这样一来,虽然不听讲,至少不会影响课堂纪律,老师上课也轻松多了。
等颜安青五岁时,尝试带他去商场里面的陶艺吧做陶瓷,书上也说可以锻炼孩子的抓握和手眼协调能力。没想到颜安青一下就爱上了,第一次去玩了两个小时都不想走,做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碗,说要送给姥爷。
谁家里摊上这样的孩子,谁家知道养育的过程有多艰难,血泪辛酸能写成一本书。别的孩子教几遍就会的事情,颜安青可能需要重复教上几百遍甚至上千遍。
虽然宝宝一直在进步,但相对于同龄孩子,只要开口说话就会发现他不正常。除了自己,颜安青基本无法和其他人正常沟通,不管在家还是在外面,全靠姥姥给他当翻译。
在日复一日的干预中,颜安青父母的耐心被慢慢耗尽。加上各种来自工作、社会和生活的压力积累在一起,开始经常争吵。上班一天,回家再看见一个情况没有多大改变,甚至不能正常沟通的孩子,所有的矛盾都被进一步扩大。
幼儿园大班时带颜安青去权威医院再次做了系统的检查和评估,确诊为“孤独症谱系障碍(阿斯伯格)”,有阅读障碍和社交障碍。自闭症不会治愈,只能看干预后能提升到什么程度。好的情况可以基本正常生活,不好的情况可能终身需要人照顾。
医生的话像一桶凉水浇灭了颜安青父母仅存的信心,也浇灭了这份婚姻里最后一点力量。 颜安青的爷爷奶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加上颜安青父母本身的矛盾,最终在孩子一年级还没结束,两个人就离婚了。
可是宝宝有什么错呢?他自己愿意这样吗?不管别人怎么看颜安青,在姥姥心里,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亲亲宝贝。所以,抚养权虽然在自己女儿手里,但最终照顾颜安青的重担落在自己身上。
小学就上的自己工作的学校,很多老师都是老同事,平时还能照顾一下。即使这样也依然需要陪读,因为上课随时会有老师处理不了的突发状况。
颜安青数学还能跟得上,语文一塌糊涂,哪怕自己就是几十年的老教师都教不了。因为颜安青只接受自己想接受的信息,小时候买了那么多绘本、童话书,唯一他愿意听、愿意看的一本就是《海的女儿》。这本书可以翻烂,其他书碰都不碰。
上小学不能再带石膏娃娃去涂色了,就换成在书包里带一本《海的女儿》,如果上课不想听讲就拿出来看书,能坐得住别影响别人就行。
就像一只小蜗牛,即使爬得很慢很慢,只要不停歇,总能爬到树叶的顶端。颜安青就是这样一只慢吞吞的蜗牛,随着年龄增长,他的症状在不断的干预下逐渐减轻,已经可以克制自己的行为。虽然依旧不合群,永远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但慢慢开始不需要姥姥陪读了。
颜安青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有很强的依赖性,喜欢就会一直喜欢。每次去儿童陶艺吧都玩得废寝忘食,姥姥姥爷专门在家里买了一台儿童拉坯机,又买了陶泥,方便他在家里随时可以玩。
没想到还真玩出了名堂,小学时手工创意比赛,颜安青靠自己的陶艺作品就获了奖。被参与评选的一个美院陶瓷系老师看中,说这个孩子以后可以朝这方面发展,很有天赋和创造力。
颜安青最后还真靠玩泥巴考入锦都美院的陶瓷专业,毕业后给他开了一个陶艺店,就是希望宝宝能有个谋生手段。商铺是用当年颜安青爸爸留给他的房子卖掉又添了点钱买的,全款付清没有租金。一个月能挣够自己的日常开支就行,就算有天自己和姥爷不在了,也能好好活着。
现在回忆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二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当年的小宝宝都长成小伙子了,颜安青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
周一上午姥姥想早点出门也出不了,光把包子包好蒸出来就得费不少时间。她现在年纪大了,揉不动面,只能保姆揉好,她来包。
这个步骤她从来不让别人帮忙,每个包子都细细捏出均匀的褶子,颜安青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紧赶慢赶,出门前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第14章
昨天趁演出的空隙,楚白焰去海星馆找了饲养员,咨询了一下去哪能买到一些能家里饲养市面上又比较少见的海星。饲养员说海星馆有专门的供货商,具体的可以咨询下对方。虽然不零售,但是他和对方打声招呼,给海星馆供货的时候一起带过来几只是没问题的。
饲养员给供货商发了条语音,顺道把对方的微信推给楚白焰,开玩笑说:“每天上班不都泡在水里看鱼看海星,还没看够啊?”
“帮朋友买的。”楚白焰低头添加海星供货商的微信,随口答道。那天他问了下,颜安青的海星只有“海燕”和“林氏”还有“蓝手指”,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既然他喜欢的东西是海星和大海,那就尽量投其所好吧。
“哟,现在的年轻人养猫养狗的多,养海星的可不多见。”饲养员摇头笑了下:“饲养水族的都是孤独的人。“
正在打字的手停顿了下,楚白焰虽然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当大脑里浮现出颜安青形单影只的样子,心情就像骤然喝下一杯没有加糖的柠檬水,丝丝缕缕地渗进去,占满整个胸腔。
今天早上楚白焰过来的时候依旧给颜安青带了豆腐脑、油条和米粑。颜安青吃饭的时候也坐得很端正,速度不快,但一口接着一口,表情极其认真。吃油条的时候,会蘸一下豆腐脑的汤汁,再一大口咬下去。明明最普通不过的早餐,颜安青吃起来像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楚白焰喜欢吃咸口的早餐,看颜安青吃得这么有滋有味,自己手上的油条、豆腐脑都变得美味了不少。
新做的“美人鱼”盘子经过上色,晾干,终于到了上釉这一步。吃完早餐,两个人进了工作间,颜安青套上围裙,很自然地背过身,让楚白焰帮他系上带子。
从小姥姥就教育颜安青,能自己干的事情尽量不要麻烦别人。除了姥姥姥爷,打扰别人多了,别人会不喜欢。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跟楚白焰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容易依赖他。因为颜安青感觉楚白焰没有不喜欢,就像现在,很快他就把蝴蝶结系好了。
釉料过筛了三遍后装进喷枪,颜安青把上好色的“美人鱼”盘子放在专门的支架上,用喷枪上釉。对于这种立体又很多小细节的瓷坯,用喷涂法上釉比刷釉、直接浸在釉料中的效果更好,更加均匀、细腻。
喷釉也是精细活,手的力度要一致,移动的速度也要保持一致,才能保证喷出来的雾化釉料可以均匀覆盖每一处。颜安青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等一遍喷釉结束,才呼出一口气。
上釉喷一遍还不够,等表面固化后,还要用软布蘸上研磨膏打磨一些不太平整的地方,再继续喷第二遍。颜安青每喷完一次都要看一眼手机,九点多了,姥姥还没来。
最后一遍喷釉完毕,颜安青放下喷枪,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了。
“你闹钟没有响。”颜安青诧异地抬头看着楚白焰,每天九点四十五对方的闹钟都会响。
“周一我休息,不用去海洋公园。”楚白焰解释道。
颜安青垂下眼帘,看着刚上完釉的盘子:“今天可以一直在吗?”
“你希望我一直在吗?”楚白焰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把决定权交给面前的人。
颜安青“嗯”了一声,一开始是高兴的,很快又有点失落。
“喷釉后的瓷坯还要干燥一会儿,等没有潮湿感了才能进窑。明天就可以拿走了。”
盘子做好是高兴的事,但盘子做好送给楚白焰后,对方就不用每天过来了。虽然颜安青依旧可以每天去海洋馆看他,可是不能说话了,一想到以后楚白焰不会再来找他,这份高兴就大大打了折扣。
楚白焰根本没发现颜安青的思维又跳跃到西班牙去了,还以为他担心自己的盘子做好了,继续留在这儿会无聊。
“今天还准备做什么?看你做陶挺有意思的。”
颜安青没说话,站起来往外走去。
“去哪儿?”楚白焰不明就里地跟在他身后。
只见对方走到收银桌前,正准备搬放在后面的椅子。他快走了两步上前,抢先把椅子搬起来。
“给我坐吗?”楚白焰明知故问。
“站着累。”
颜安青看对方在旁边坐好后,才用割泥线割下一块陶泥,揉捏几次后放在拉坯机上。
一团陶泥被捏成一个窝头,再由窝头慢慢被拉伸起来再推下去,反复几次后,一个杯子的形状慢慢出来。颜安青拿过一个木刀给杯子塑形,修成一个大肚杯的形状,用风机定型后,再用泥线割下来,倒扣过来用刮刀修整杯底。最后把修下来的边角料揉捏在一起,搓成条做成杯子的把手。
一个大肚杯出来了,还稍显单调。颜安青又切了一小条泥下来,揪成一点一点的大小差不多的泥丁,在工作台上的毛巾上搓圆,再用手指按成一个圆片,一层一层包裹起来,一朵小玫瑰就做好了。
接着又是第二朵,所有东西该是什么样子,好像在颜安青的大脑里都有既定的程序。只需要一块陶泥,从他手里出来就是各种他需要的形状。楚白焰看得心痒。
“我可以做一个花瓣吗?”
颜安青没说话,拿了几个小泥丁放他面前,又继续自己手里的活。
楚白焰学着颜安青的样子,把泥丁搓圆,再放在手上按扁成圆片。明明步骤完全一样,但自己按出来的圆片四周一圈裂开很多小口,颜安青的圆片就很完整。他又试了一片还是这样。
“为什么我按的圆片有裂口?”楚白焰把自己做的圆片拿给颜安青看。
“手太干了。”颜安青把专门用来蘸水的海绵往楚白焰面前推了下,又说道:“泥丁要放在带一点潮湿的毛巾上搓,拿起来的时候手要在海绵上蘸一下保持湿润,手太干燥按出来的圆片四周就会裂开。”
工作台上是放了一块抹布,颜安青都在上面搓泥丁,可是楚白焰压根没想过这还是关键程序。
他按照颜安青教的,在抹布上搓圆,手湿润后再按扁,一个圆圆的,四周没有裂口的圆片就出来了。楚白焰又做出来好几个圆片,把这些圆片一层层包裹起来,虽然有点粗枝大叶,至少能看出是朵玫瑰。
“有点丑。”他把那朵玫瑰放在桌面上。
颜安青拿过那朵玫瑰,用细木刀帮他修整了下,拿起来看了看。
“这样就可以了。”
楚白焰靠过去,自己那朵丑玫瑰被颜安青调整了下,看着顺眼多了。正准备夸奖几句,门口“欢迎光临”的电子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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