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187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徐阳骏是衣飞石心腹旧部之一,他来了京城投帖拜见,衣飞石总要找机会见见他。

  他也没有给徐阳骏回帖子,叫来门外的孙崇吩咐:“你去宝塔寺找徐阳骏,给他安排个时间,后天我见一见他。”

  孙崇得令立刻去安排了。

  恰好衣长宁换了一身鸦青色的练功服出来,站在庭中打拳。

  他先打一字养身拳,活动开筋骨之后,就改换招式打奔雷拳,年纪虽小,拳风如刀,俨然将门虎子之风度——他今年十一岁,拳法练到这个地步,已是十分刻苦认真,也十分地有天赋了。

  然而,看他打拳的人是衣飞石。

  这就很悲剧了。

  衣飞石是什么人?十五岁就能把他亲哥衣飞金按着打的猛人!称一声武道天才,绝不为过。

  衣长宁日夜苦练,就为了到二叔跟前得一句称赞,然而,从来没给人当过师父的衣飞石,也实在不能理解侄儿的为难之处。这么简单的玩意儿,很轻松就能做得更好啊。你这样子……也还行吧,回去是不是尽玩耍了?算了,孩子家家都爱玩,咱家以后也不必上阵杀敌了,我就不训斥你了。

  衣长宁卖力地打拳,衣飞石看着也就是“还行”,没看出明显的破绽,他就转身进门了。

  依然没有得到夸奖的衣长宁有了一丝失落,很快又振作起来。

  ——我,迟早会让二叔说“好”的!

  衣飞石把必须回复的帖子都客气恭敬地回了,也花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

  如他这样皇帝近臣的身份,又深得皇帝宠爱,哪怕十次请他十次都不赴宴,京中各官宦世家婚丧嫁娶做寿庆贺,依然绕不开地必须给他写帖子,客客气气地请他赏光莅临。他去不去赴宴是一回事,你家有喜事不给人发帖子,这就是失礼。

  他也不是每一家的帖子都会回,比较重要亲近的帖子,他才会亲笔处理,一般不怎么重要又特别事儿多的帖子,直接就交给管家统一回复了。他家里没个帮衬的,地位虽然高贵,辈分确实太低,每回写帖子都写得头大。

  写完帖子之后,衣长宁热身结束,站桩也站好了。衣飞石便出门教衣长宁打拳。

  他在家燕居本就穿着常服,一袭长袍,连腰带都没有束,不妨碍他动作。相比起前些年身量未长的尴尬,如今的衣飞石宽肩直腰,肌骨健悍,覆上锦衣玉袍又衬得颀长挺拔。

  他下场为衣长宁示范,甫一起式举手,原本燥热的暑气就似凝固住了,空中仿佛酝酿着风雷。

  教授侄子打拳,衣飞石出招很慢,一边动作,一边向衣长宁讲解如何运气,如何出招,如何吐力。他信口说话,拳势中的那一口气却始终饱满精神,半点不散。这样举重若轻的功夫,在拳道中浸淫钻研七八十年的老拳师也狠差了他一截。

  衣长宁崇拜得不行,双眼发光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认真听他讲解。

  然后,衣飞石就讲完了。

  “你来吧。”

  衣飞石理所当然地说。

  衣长宁已然是非常聪明的少年了,幼时也有衣飞金教他习武打底,然而,碰上衣飞石这样的天才师父,他每次来习武都会怀疑,自己是否是个彻底的蠢货?

  他硬着头皮将自己刚才所学的,目前还记得的,招式照着打了一遍。

  学招式,形似不难,难的是神似。

  想要神似,就得把衣飞石刚才所讲解的运气、出招、吐力的细节全部吃透,善加运用。

  衣飞石觉得这是件和吃饭喝水一样容易的事,我都把菜端到你面前,告诉你这是螃蟹,这是西瓜,这是羊肉,你难道还不知道螃蟹怎么吃,西瓜怎么吃,羊肉怎么吃?

  正常聪明而非变态聪明的衣长宁简直都要哭了,越打越是心虚。

  从前学的拳法比较基础,他学起来就很吃力了,最近学得深了些,二叔开始教一气终始拳,侧重吐纳内劲,教的时候还跟教基础拳法一样“简略”,他学起来就更痛苦了。

  衣飞石见他招招打得似是而非,皱眉道:“你刚才听了么?”

  在衣飞石心目中,奔雷拳和一气终始拳的难度是一样的,都被归类为“随便学学就会”的拳法。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侄儿一学奔雷拳就会了,一气终始拳就学得似是而非呢?——肯定是没认真听。

  他语调也不算严厉,却把衣长宁吓得立马站直,低头道:“听了。”

  衣飞石没有责怪他,重新演练了一遍,再次讲解。这一回,说得更慢也更细一些。

  衣长宁本就学得很认真,复习一遍倒也记得个七七八八了,衣飞石再叫他演练时,他就有了三五分样子。

  衣飞石也不说话,这会儿太阳烈起来了,想起皇帝叮嘱自己不许晒黑了,衣飞石就站在廊下看侄儿练拳。这一练就到了午时,衣长宁除了偶尔喝口茶,吃点点心,一直就没歇过,总算把刚学的两招拳法学会,衣飞石觉得有八九分像了,才点点头。

  “习武不易,苦练十年功夫,三月懒散就彻底抛费了。你若无心于此,想着和衣飞珀一样惬意玩耍,以后也不必再来了。若要习武,听拳经时就认真一些。”衣飞石告诫道。

  衣长宁嘴里发苦,低头道:“侄儿认真听了……”就是没听懂。

  “我也不曾责罚训斥你,提点一句而已,为何要犟嘴?”衣飞石问道。

  “侄儿不敢犟嘴,二叔,我真的很认真听了,就是听不懂……”

  衣飞石更不解了:“认真听了怎么会听不懂?”

  言下之意,听不懂就肯定是不认真。

  衣长宁觉得自己满身是嘴都说不清,只得跪下认错:“侄儿错了,是侄儿听经时不认真,以后一定好好听二叔教授。”

  谢茂今日散朝早,内阁事儿也不多,早了半个时辰从密道过来。

  他本想和衣飞石一起用午膳,哪晓得衣飞石迟迟不至,谢茂就换了衣裳,摇着扇子,从遮阳的檐廊下散步走了来。他和衣飞石的关系,衣家上下都知道,因此他也不避讳见到衣长宁。

  见衣飞石在教衣长宁打拳,谢茂也没有打扰。不过,才稍站了片刻,衣飞石就叫衣长宁停了。以衣飞石的耳力,自然是瞬间就发现他来了。毕竟教侄儿比不得侍上要紧,衣飞石决定先打发侄儿回去。

  哪晓得这叔侄二人最后一番话就把谢茂逗乐了。

  朕的小衣就是太聪明了,所以才会在这事儿上犯糊涂吧?这也太可爱了。

  “瞧瞧这蛮不讲理的师父,宁儿,咱们不跟他学了,朕给你重新挑个师父,讲道理的那种。”

  谢茂摇着扇子走了出来,看着衣长宁满脸带笑,尽管他一身常服别无坠饰,经年荣养的帝王威仪依然逼人而至,压得衣长宁束手束脚,口中下意识地发涩。

  作者有话要说:

  ①摘自《安世房中歌》,相传为汉初唐山夫人所作。

第155章 振衣飞石(155)

  “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衣长宁本是跪在衣飞石身边,隐有依依孺慕之色,见皇帝来了,立刻转身膝行退了一步,俯身额头触地,相比起皇帝亲昵随和的口吻,他的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便有一丝格格不入。

  换了任何人来看,只怕都要骂他不识抬举。

  皇帝看在襄国公的情面上,对你如此温颜和蔼,你却故意卑微若此,做给谁看?

  衣长宁不是做给谁看,他是真的害怕。

  谢茂确实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每每在襄国公府见了衣长宁,态度都非常温和。然而,从当年皇帝匆促驾临衣飞金灵堂,衣长宁在二叔的指点下初次拜见皇帝起,他就知道皇帝不喜欢自己。

  这不是皇帝第一次说笑着要给他重新挑师父了。

  他第一次在襄国公府偶然撞见皇帝时,皇帝就哄他,说二叔硬邦邦的不会教人,跟二叔习武仔细要挨捶,还说要赐他几个羽林内卫,个个高大英武,身负皇差,以后就专门陪他玩儿给他当护卫,逛街出门绝对威风凛凛。

  若换了个天真不知事的世家娇子,说不得就被皇帝这么宠溺的示好给忽悠瘸了。

  那次被衣飞石打个岔子,尽量无视地敷衍了过去。第二天,衣飞石还专程紧张兮兮地找他说话,告诉他绝不会捶他,深怕他被皇帝哄了去。

  衣长宁知道,皇帝的做法,就是大哥写信来告诫他的“溺杀”。

  衣长安去了凉州,被看得很紧,连写信都只能三个月一封,还要被检查信件内容。害怕弟弟被教坏,衣长安抓紧每一封通信的机会,先用九成篇幅痛诉衣飞石有多坏,另外一成就是告诫弟弟要好学上进,不要被富贵安逸所迷,谨防被溺杀。

  被衣长安严防死守的衣飞石丝毫没有坏心,反倒是皇帝想要溺杀了他。

  衣长宁如何不对皇帝心生警惕?

  只是,他年纪还小,身边也没有合适的长辈可以模仿、学习,面对皇帝的虚伪的善意,他无人可以求助,只能地选择本能的谨小慎微保护自己——不僭越,不多话,能躲尽量躲。

  “给陛下磕了头就下去吧。”

  不等皇帝再说话,衣飞石就出面解围,将侄儿打发了出去。

  实心眼儿的衣长宁砰砰砰磕了头,额头砸在被艳阳晒得滚烫的青石板上,就是一团绯红。衣长宁磕了头,佝偻着肩膀恭敬后退,一直到门廊之下都弯着腰。

  谢茂顿时有了一种恶霸欺负小毛孩的滋味,更让他知觉微妙的是,他的小衣好像就是那个守护小毛孩的侠客?——朕做什么了?朕不是替那屁孩子解释吗?

  “跑得这么快,这是怕朕把他吃了?”谢茂含笑道。

  衣飞石迎了一步,单膝武跪施礼:“陛下今儿来得早,咱们一同用膳,叫他先回家。”

  旦夕伴驾多年,除非正式场合,衣飞石基本上都有了御前免跪的资格。今日皇帝隐有指责,他立刻就跪迎了一次,也不等皇帝叫起就很自然地起身了。既有赔罪求饶的意思,又不显得太生疏刺心。

  久不客气的爱人都跪下赔罪了,谢茂哪里还能再问?他接受了衣飞石的撒娇示好,立刻就忘了衣长宁的事,笑道:“是有些饿了,今儿在哪里摆膳?清凉小筑么?”

  “正当午,日头太烈,陛下,午间就在这儿用膳可好?我立刻叫人摆冰山。”

  六月暑气太重,又在午时。

  衣飞石担心皇帝又热又饿,还跑去一里外的清凉小筑摆膳,那得热中暑。

  自从两年前谢茂与衣飞石在水亭子吵过架,谢茂就不爱往那地方去了,衣飞石也怕皇帝看着碍眼,干脆叫人把那个亭子拆了,只剩下一片荷塘。如今襄国公府避暑的地方就是去年改造好的清凉小筑,和水亭子一样,引水浇灌屋顶,四檐落水成帘,又因八面无墙,仅有竹帘纱笼,凉风一吹,异常清爽。

  衣飞石早就让人去把清凉小筑的水帘打开了,因天热,里边还摆上了冰山。

  哪晓得皇帝来早了一步,还直接找到了书房来。衣飞石自己寒暑不侵,又因衣长宁在打拳,少年阳气足,怕冰山寒气侵体,这个院子一点儿降温的措施都没有。

  谢茂才来一会儿就浃了一身汗,不过,他养气功夫十足,也不喊热,拿着折扇轻轻地摇。

  衣飞石心中愧疚,若没有教导侄子习武的事,处理好家中庶务就候在清凉小筑,哪里会让皇帝如此难受?他接了朱雨手里的纨扇,轻轻给谢茂打扇,陪谢茂进屋坐下之后,他又从衣内摸出颈悬的千年冰魄珠,打开瓷扣,放在皇帝身边。

  凉意幽幽散开,谢茂看着那瓷扣就忍不住嘴角含笑。

  下人送来毛巾和干净衣裳,衣飞石亲自服侍皇帝更衣擦身,被谢茂一把抓住手腕:“朕渴了。”

  “上茶。”衣飞石忙吩咐道。

  谢茂却仍是拉住他不放,看着他的嘴:“朕渴了。”

  衣飞石看着他,才突然想明白他在要什么,莞尔一笑。得,先给皇帝解渴。

  ※

  谢茂在襄国公府的日子总是过得非常畅快,不独是那点儿床笫闺阁之事,他总觉得在襄国公府,不止他自己更轻惬放松,衣飞石也自在许多。这日顶着暑气激战两次,洗漱之后舒舒服服地吃了顿清粥小菜,日头渐夕,谢茂与衣飞石就在襄国公府里散步。

  毕竟在一起有些年了,夫夫之间那点儿不说腻味了吧,总也不像头几年那么频密。

  前两年衣飞石休沐日几乎都不下床,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皇帝偶尔就会带着他在园子里散散步。

  “你这教孩子的法子就不对。你自然是聪明绝顶,这世上哪能个个都像你?便是你来教朕打拳,朕是十足认真听了,朕也听不懂。难道朕就是不经心了?”

  谢茂不想在衣飞石心中落下个欺压毛孩子的恶霸形象,总得给自己找补几分。

  衣飞石低声道:“臣以后慢慢教他。”

  谢茂本是沿着垂杨小径漫步,闻言转身,看了衣飞石许久,突然笑道:“好。”

  他是曾经想着把衣长宁和衣飞石隔开,不愿衣飞石和这倒霉侄子关系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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