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得 第63章

作者:寒夜飘零 标签: 情有独钟 强强 穿越重生

  隐在竹楼外,隐约能听见自竹楼二楼窗口飘出的渺渺琴音。

  眼见着憨娃托着梅子酒进了二楼正中那一间,岳煜与沈澜清相视一眼,纵身而起,无声地落在竹楼顶上,掀开屋瓦,头挨着头往屋内瞧去,不禁大觉意外。

  屋内,七弦琴歪放着,琴尾伸出了琴案,琴案上空出来的那一角正放着憨娃方才端来的梅子酒。

  修长略显干瘦的手显见是想去执杯,却被年轻宽阔的手掌攥住了手腕,停在距酒盏寸远的地方再不能往前。

  本该在叛军大营主持军务的靖王世子单膝跪在靖王脚边,一双凤眸含着隐怒死死地盯着琴案前盘腿而坐的靖王。

  靖王垂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攥在手腕上的手,将有些酸麻的腿伸直到琴案下,慢悠悠地问:“怎么?贤哥儿,软禁了为父还不够,便是连这梅子酒也不舍得给为父喝了?”

  “……”手越收越紧,眉心早已打成了结,岳贤哑声道,“父王,您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

  靖王岳灿轻笑,抬眼看着岳贤:“为父无能,管教不了自家不孝子,不借这水酒消一消愁绪,又能如何?”

  “总不能教为父一把年纪了,还要去隔壁在睿王伯父跟前儿哭上一鼻子吧?”

  “为父可没长那么大一张脸。”

  在那温和无波的视线中败下阵来,岳贤垂首,将眼埋在靖王的手背上,低声道:“父王,谁都可以骂儿子不孝,唯独您不能。”

  “你做得,为父却说不得……”手背上的湿意令平静的目光泛起微澜,然,那漫不经心地语调却未改分毫,只见靖王望着窗外被夜风拂乱的枝叶,不紧不慢地道,“没想到为父教你多年,便将你教成了这副没担当的样子。”

  “……全天下人都以为儿子不忠不孝,然,儿子不过是为父王鸣不平,儿子问心无愧。”

  “为了本王?”

  “为了本王便将本王软禁了,为了本王便将前来王府的钦差软禁了,为了本王便能与云王勾结举兵造反,为了本王便能与大郑太子牵扯不清……”缓缓推开伏在手背上的头,靖王捏着岳贤的下颌,含笑问,“贤哥儿,你当真是本王好儿子!然……”

  “你可曾问过为父,为父想要的是什么?”

  “无需为自己的贪欲灌上如此堂皇的理由……”

  “想便是想,不想便是不想,岳家人在岳家人面前无需那么虚伪。”

  “贤哥儿,你幼时为父便与你讲过,想来你已经记不得了,今日为父便再与你说上一次,信不信由你。”

  “为父从来没想过那个位子,来北扬州做藩王是为父于元清宫御书房内跪了三个时辰自请来的,不是你皇祖父不给,是为父不要。”

  “若你当真只是为了为父鸣不平大可罢手了,为父自会在皇上跟前儿保你无事;便是你只是出于自己的贪欲,为父也劝你趁早罢手……”

  “莫看你比皇上还要年长两岁,然,你绝不是皇上的对手。”

  “皇上,那是父皇手把手教出来的,你差得远了……”

  无论此番话语对岳贤造成了多大的冲击,靖王脸上始终含着笑,便如同寻常人家与爱子闲话家常的慈父一般。

  靖王世子的唇紧抿着,沉默地看着靖王,有不甘,有愤怒,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父子二人沉默地对视了约莫盏茶的功夫,靖王世子撩起衣袍,缓缓起身,转身出了竹楼。

  颀长健硕的身影披着软甲,背挺得笔直,略显低沉地声音带着决绝飘入竹楼:“父王,你总是说我比不上八皇叔,儿子便将那把椅子抢过来证明给你看,给天下人看,靖王岳灿的儿子才是最出色的。”

  捏着白瓷酒盏,缓缓啜了一口,靖王自嘲地笑笑,轻声低叹:“傻孩子。”

  

  不期然看了一场大戏,沈澜清抬眼看向岳煜,以眼神相询——陛下,怎们办?

  缓缓掀起唇角,岳煜握着沈澜清的手,贴在他耳侧,低笑:“娘子,莫勾引为夫……”

  “为夫可不想在这与你打野战给二伯父和三哥听。”

  “……”沈澜清兀然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道,“陛下,您真是……”太无耻了。

  或许是心意相通时日尚短,默契还在时灵时不灵的阶段,这次君主似乎并未听出沈卿的未尽之意,只是捉着沈澜清直接自竹楼楼顶上跃到二楼回廊,大喇喇的入了靖王所在的房间,含着笑意问:“三哥,可要跟我一起去河对面住上些时日?”

  久不相见,于如此局势下再相逢,兄弟二人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生分。

  听见岳煜的声音,靖王并未露出半分讶色,只慢条斯理地抬眼,举杯,轻笑:“自然要去,否则这戏如何继续往下唱?”

  “那便劳烦三哥了。”

  “自家兄弟,无妨。”靖王缓缓起身,目光在岳煜与沈澜清相握的手上打了个转,挑眉看向沈澜清,意味莫名地盯了须臾,自袖中摸出一个寸许长的殷红色玉葫芦,缓声道,“早些年从逸王叔那淘换来的,本王随身把玩了多年,听闻小沈大人酷爱美石,本王便借花献佛将这玩意儿送予小沈大人了……”

  “一作赔礼,二作见面礼,切莫推辞。”

  “……”极品的血玉,便是在奇葩师父那里也没见过几件比这还好的物件。

  东西是好东西,然,沈澜清怎么都觉得若是接了,怕是会烫掉手心两层皮。

  见沈澜清迟迟不肯收,岳煜索性代他收了过来,还稍显不满的抱怨了句:“三哥可真是会算计,便宜你了。”

  “呵!”靖王愉悦地轻笑,抬手示意愣呆呆盯着沈澜清与岳煜发呆的憨娃帮他收拾行囊,“八弟且先别跟三哥这儿犯小心眼儿,还是趁着岳贤那臭小子去找萧南北,咱们赶紧带上二伯父逃吧。”

  “……”虽说不想,沈澜清的嘴角还是剧烈抽搐了一番,自做了御前侍卫,时常伴在君侧,他倒真是大开了一次眼界。

  且别说人前这岳家的皇上王爷如何,人后个个都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吾君与靖王这诡异的重逢模式令沈澜清似懂非懂,他却也没多嘴去问,见靖王当先出门拐向了右手那间屋子,便也紧跟着吾君跟了过去。

  虽说好吃好喝好享受,然,被软禁了近半年,乍见岳煜与沈澜清来救他,饶是淡定如睿王却也不禁露出了些许喜色。

  睿王与靖王皆是普通身手,平日里行军打仗是够了,然,想要于这亲王府里悄无声息的逃走却十分有难度。

  此行出来未带剑卫影侍,自然也没有贴心的苦力,岳煜看了沈澜清一眼,皱了皱眉,有些不甘愿地道:“沈卿背着三哥,朕背着二伯父,走吧。”

  “呵!”靖王失笑,摆手道,“不必,憨娃背着我,你背着二伯父,小沈大人在旁护卫便可。”

  “不妥,还是臣背着睿王吧。”

  “且莫争了,陛下不会允的。”

  “正是,本王也难得有机会爬一次天子的背,小沈大人且莫在这儿拆台……”

  三言两语的争论尚未出个结果,岳煜便直接夹起睿王跃出了竹楼。

  想起吾君那路痴的程度,沈澜清也顾不得君君臣臣的那一番规矩,忙不迭纵身跟了上去,将欲要往王府前院走的帝王扳回了后院东墙的方向。

  出府出人意料的顺利,然,一行五人才将过了城墙,几下急掠,入了落霞山尚未来得及缓上几口气,便见一青衣剑客自树上翩然而落,负手拦在小径正中,悠然道:“靖王可以带走,睿王必须留下。”

 

第67章 百招之约

  剑眉朗目,发乌如墨,道袍随风猎猎作响,来人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只有那一双沉淀着沧桑的眼显出了几分违和。

  青衣剑客随意地站在小径正中,云淡风轻地看着呆愣的五人,缓缓勾起了唇角:“没听清?”

  “那老夫便再重复一遍,靖王岳灿可以带走,睿王岳昕必须留下。”

  声音是萧南北的无误,沈澜清四人愈发震惊。

  关于萧南北,四人均是只闻过其声未见过其人,曾根据传说想象过萧南北的模样,无论宛若谪仙也好,恶如修罗也罢,他们想象中的那个人一直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抑或是个有些凶恶的糟老头儿,再或是个有些不靠谱的怪老头……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变化,那萧南北都该是鹤发童颜的,谁知……

  好一个仙风道骨的妙人,岳昕含着笑如是默叹。

  果不其然,玄天教出来的人都是带着仙气儿的,岳灿眯眼仔细分辨着萧南北的眼尾,开始计划过些日子要去玄天教好生拜访一番。

  玄冰真气的驻颜效果不错,不知四十年后沈卿是否也能如此……岳煜面无表情地将思绪拐在神奇的方向飘着,倒也没忘开口相问:“萧南北,萧前辈?”

  “正是老夫。”萧南北好脾气地答。

  麻烦了!

  初见本门传说人物的惊喜瞬间消散,沈澜清脑子里只剩了这三个字。

  有萧南北在此拦着,这睿王十有八九是带不走了,但是,吾君多半会不甘,想必不会轻易放弃带睿王走的打算。

  平复了一下思绪,沈澜清侧身轻移,维护之意丝毫不做掩饰,直接挪了半步反挡在了君主身前,对着青衣剑客稽首而拜:“玄天教派第五十一代弟子沈澜清见过萧师伯。”

  萧南北也不急着动手,见沈澜清要与他认同门,便十分配合地挑眉问了一声:“你师父是哪个?”

  “回萧师伯的话,家师郑当闲逸之。”

  “小师弟啊,难怪……”我玄天教的弟子会跟岳家人搅在一起。

  萧南北轻叹一声,目光扫过岳家三只狐狸,最终定在冷眼盯着他的岳煜身上,“你是岳暤的儿子?”

  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调。

  岳煜微微颔首,无声默认。

  “难怪跟块冰坨子似的,让人看着眼熟……”萧南北眼底浮出了几分笑意,然,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四个人都有些头疼,“好了,认亲结束,便是同门师侄故人之子,老夫也不会手下留情。”

  “要么留下岳昕,要么一起留下。”

  “……”清晰地感觉到了君主身上散发的怒气与战意,沈澜清又错了小半步,将大半个身子都拦在了吾君身前,恭恭敬敬地问萧南北,“师伯,澜清能否问您个问题?”

  “问。”

  “师伯因何非要留下睿王?”

  “还人情。”

  “……”这下连那侥幸的十之一二的可能也没了,萧南北还人情的时候是不容任何人扰乱的,睿王指定是带不走了。

  沈澜清垂眼,皱眉:“这可真是让人为难,按理说澜清是该听从师伯的吩咐的,然,君命又不可违……”

  “沈卿,让开。”强势却不失温柔地将人自眼前扳到了身侧,运转至极致的内力涨得玄色衣袍鼓胀,岳煜面无表情地盯着萧南北,冷然道,“萧前辈,百招之约可还作数?”

  萧南北自四十年前开始独步武林,一身功夫除了几个行踪不可察的老怪物外,可谓是天下无敌。

  当年,因为云七郎,萧南北欠下人情无数,又是个欠下人情便必须要还清楚了才能舒坦度日的性子。

  一时间,凡是稍微成点规模的江湖纷争便能见到萧南北从中插上一脚,萧南北行事颇为随心所欲,有可能上一次纷争时才救了某美男子,这一次纷争就翻脸不认人因为个美女逼着那美男子滚蛋了,他如此倒不是唯恐天下不乱成心搅事儿,只是为了尽早还完欠下的人情。

  那段时间,江湖侠士心底那一把一把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直至萧南北欠下的人情还的差不多了,江湖上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江湖纷争有萧南北插手,得了援手的一方自然高兴,然敌对之人却彻底失了还手的余地,尤其是那些个上次被救了,这次又被蹂躏了的,心底更为憋气。

  于是,斗不过萧南北,不乏有人将气出在了玄天教弟子身上。

  萧南北也是个妙人,肆无忌惮行事的同时还记挂着玄天教的名声。

  为了不让人说他霸道、说玄天教出来的人跋扈,更为了让那些个找玄天教弟子麻烦的人失了名正言顺的借口,萧南北便放出话来:“我萧南北早就叛出了玄天教,此番行事只为早日还清欠下的人情,与玄天教无关。若是有谁不满萧某行为,咱们不妨手底下见真章,只要阁下百招内不落败,萧某可以放手,待以后再寻机会还那份人情。”

  这便是那所谓的百招之约。

  其实,别说百招,江湖上能在萧南北手上坚持走五十招还不落败的都没几个,百招之约也不过是摆出来,看着好看听着好听的物事,专门祭出来堵那些人叽歪的神器。

  今日乍然被提起,连萧南北自己都怔愣了一下,随即展颜愉悦地笑:“呵!好小子,你若不提,老夫都要将那百招之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