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似生平 第14章

作者:眉如黛 标签: 虐恋情深 江湖恩怨 穿越重生

他把所有的赌筹压在应雪堂这一注上,死期越近,越是抱著佛脚供奉香火,一呼一吸都如履薄冰。

他把所有的心意投在应雪堂这一注上,不问死期,为他挡刀伤剑伤,挡白衣上可能沾染的尘埃。

那既是他平生最市侩,最贪生惜命的盘算,也是他最滚烫、最舍生忘死的一念。

那是他一双眼睛,整个世界,住进的唯一一个人,是他的最卑微和最不卑微。

只怕说喜欢,倒还是轻的了……

顾怀昭想到应雪堂那浅浅一吻,只觉得血液尽沸,手足无措,可再一细想,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不明白师兄为什麽会有此举动,只以为是肖枕梦那柄紫竹箫另有什麽蹊跷之处,这样一想,心又渐渐地冷了下来。

顾怀昭吹著夜风,自顾自地出了一会神,又猛地惊醒过来,慌慌张张地走到床边,替应雪堂细细把起脉来。可他只知武功,不通医理,号了半天,也只号出气血两通,脉象平稳来。

应雪堂仍闭著眼睛,脸上落著两抹扇形的阴影,肤色莹白如玉,五官没有半点瑕疵。只怕手艺高超的能工巧匠穷极一生,也雕不出这样一张脸来。

顾怀昭握著应雪堂的手腕偷偷看了几眼,只觉得师兄这样披散长发,闭目躺著,敛去浑身气势,倒像是容貌极美的女子一般,竟是有些看痴了。可没等他再多握片刻,应雪堂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顾怀昭看应雪堂眸色清明,不知醒了多久,吓得连退几步,颤声道:“师兄,我、我……”

他话说到一半,有心想问问紫竹箫的事,又怕吓著师兄,话锋仓促一转,红著脸道:“我,只是想,握握、握握手……”

应雪堂望著他,乌青色的眼瞳中倒映著顾怀昭缩小的身影,人并不动怒,反倒和颜悦色地一笑:“你握吧。”

顾怀昭顿时呆住了,他看著应雪堂,又想起在榻上假寐时,嘴唇上冰凉柔软的触觉。

应雪堂见他不动,眼中光华流转,竟把手抬了抬,送到顾怀昭面前,轻声道:“握著啊。”

顾怀昭闭了闭眼睛,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家师兄,发现应雪堂确实在笑。

那人笑得一派君子气度,伸著手,像猛兽藏起掌缝间的利爪。

顾怀昭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应雪堂的手腕,只觉得师兄眼中光芒太炽,过了片刻,应雪堂才静静垂下眼睑,喃喃笑道:“最近出了许多事,都不好应付,我再多睡片刻。”

顾怀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後才发现应雪堂就著这个姿势打起盹来。

顾怀昭站得太久,双腿颤颤,又坚持了半刻,实在忍不住单手抽过一张交椅,坐在床边,换了个姿势,应雪堂闭著眼睛,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师父在後山给我划了个院子,有好花素酒,等回了紫阳山,师弟记得常来走动。”

顾怀昭虽然满口答应,可一回紫阳山,便被苗战禁足思过三个月,真正动身的时候,应雪堂院子里的花已经谢了个干净。

顾怀昭前世因缘际会,也到那里造访过一回,此时循著上辈子的记忆寻过去,只觉应雪堂住的地方太过僻静。原本的黄泥山道几乎被野草覆盖,小路尽头用灌木倒刺围出一个院落,盖了几间瓦房,由於地势极高,坐落云海之间,才凭空多出几分气概。

顾怀昭一个人在院里转了几圈,摸摸堂上的三清挂像,叩叩桌椅,最後才在院中的石墩上坐了下来。手旁的石棋桌不知道是哪一辈的紫阳门人从山下扛上来的,经线纬线都已模糊不堪。

等顾怀昭用棋盒里的黑白棋子摆上几步棋,应雪堂才背著剑回来了。

第29章

山上不少师兄师叔也替人做些法事,手中阔绰,穿的是锦绣道袍,配羽扇金剑。然而应雪堂今日只著白衣素履,腰间系著墨色的丝绦,配上他丰姿出尘的容貌,走进这云海中,倒像是人间的谪仙了。

顾怀昭看到他,连忙站起来,把手里捏的棋子胡乱塞进盒里,接过应雪堂的长剑,又拿袖口把对面的石凳使劲擦了几遍,才道:“师兄,坐啊。”

应雪堂微微一点头,人却进了屋里,从房梁铁钩上一对白净瓷杯取了下来,找出装茶叶的缸子,泡了两杯热茶端过来。

顾怀昭简直受宠若惊,接过来就囫囵喝了一大口。

应雪堂坐在他擦过的石墩上,看他烫得脸都红了,轻声一笑:“如何?”

顾怀昭下意识地回了句:“烫。”说完,才想到应师兄问的是滋味,慌忙改口道,“好喝,好喝。”其实在他喝来,不过是味道重的滚水而已,如果真有香味,他宁愿相信是沾上了应师兄身上的淡薄冷香。

应雪堂并不说破,他细细打量了一番顾怀昭,才垂下眼睛说了一句:“师弟瘦了。”

顾怀昭自己拿手背摸了摸脸,哪好意思说吃了不少责罚,又夜长梦多,庸人自扰,只好岔开话头:“应师兄不是有许多好衣服,怎麽不穿了?”

应雪堂闻言,托著茶杯的手顿了一顿,才轻声应道:“家母在世时,家里是薄有私产。只是上了紫阳山,理应守清贫而安淡泊。”

顾怀昭怔怔道:“师兄在凤城客栈的时候,不是──”

应雪堂抿了口茶水,想到易三娘送来的明前茶叶,在这人嘴里也不过一口浊茶,低头笑了一阵,才道:“师弟胡说什麽,我奉师命下山游历,从没有去过凤城。”

顾怀昭脸色煞白,正出神,应雪堂忽然伸手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低声道:“还当真了?下次记住了,在外人面前,要说师兄没去过凤城。”

顾怀昭身上又一点点暖和过来,连声应了,埋头喝茶的时候,听见应雪堂又说了一句:“顾师弟还记得那件大氅吗?”

顾怀昭殷勤接道:“记得,那件貂皮大氅……”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脸上涨得通红,连茶杯都险些翻倒在桌上。

应雪堂在一旁看了个仔细,眸色暗了暗,脸上也多了些血色,等种种旖旎邪念平定下去,才调转话头:“说起来,师弟被禁足的时候,易三娘又派人找过我,硬说当年的事是肖枕梦做的,也编排了不少证据。”

顾怀昭并不是十分明白,直到应雪堂续道:“我知道她眼馋剑谱,又憎恨锦盒落在肖枕梦手里,於是空口白话地诳我。”

顾怀昭高声喊了起来:“应师兄怎麽回她的?这泼妇简直是不把人放在眼里!她还在紫阳山麽,我找她理论去!”

应雪堂淡淡道:“我自然是信了。”

顾怀昭满肚子的话都憋在口里,不能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气。

应雪堂看他瞪圆了眼睛,低低一笑,在顾怀昭鼻子尖上捏了一下:“易三娘也算有些来头,前些日子,还带著她那帮兄弟,在我面前立下誓来,说要把整个江湖翻转过来替我寻人,活必见人,死必见尸。不过我看她是打定了死无对证的主意。”

顾怀昭还没有回过神来,小声说了句:“师兄,她分明是骗你!”

应雪堂只道:“我正是想逼一逼肖枕梦。”说著,把他杯中褪了热气的茶水小口抿尽了,“江湖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才知道要来求我。”

第30章

顾怀昭呆在那里,嘴唇张了张,又闭紧了,一股凉意从四肢百骸冒出来,冻得牙关都有些打颤。脑袋里千百思绪,竟没有一桩是抓得住的,他想了半天,才勉强接了一句:“原来师兄想得这般长远。”

应雪堂当初把锦盒双手奉送给肖枕梦,已经存了这个念头,闻言随口应了一句。

顾怀昭唇色青白,在一旁坐不住似的,一直筛糠似的抖著。他素来贪生畏死,一遇上什麽风吹草动,身体便事先有了警觉,然而这是第一次,被应雪堂一句话吓得两股战战,人结巴了半天,也只能重复几个字:“还是师兄……想得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