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攀月枝
钟年看着屏风后的人影,有点愧疚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把下半张埋进水里吐出几个苦闷的泡泡。
但很快他就没时间去苦闷了。
去过一次山洞后被“重置”的神水副作用再次卷席了他,熟悉的发热、酥软、晕眩……让他手脚发软、呼吸急促。
他想叫段鹤一声,但因为无力而声若蚊蝇,对方又不像以往紧守在身侧,没能立马发觉。
他只好自己先爬上岸,不曾想脚上一滑,再度跌进水里。
“噗通”一声。
在混乱之中,他隐约见到屏风后的段鹤迅速起身,同时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拖住自己的臀。
一瞬间,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从脑中闪过。
第168章
在河边救的奇怪男人是钟年唯一一次以人形示人。
以往他最多做的也就是给人送去需要的东西,以兔子的模样就完全足够。
而男人身负重伤又昏迷不醒,一只小小兔子就算练出肱二头肌再力大无穷也是扛不起来的。
于是他隐藏好自己的耳朵和尾巴,把人拖进了自己的巢穴。
等男人醒后,他得知对方连个名字没有,也没有亲人,孤身一人。
再看那被利器捅伤的腹部,钟年能够猜到男人艰难的处境。
是个可怜人。
所以钟年收留了他,起码要到将他的伤养好为止。
钟年也不是懂医术,只是凭借着动物天生的嗅觉还有鸟雀们的知识授予,来判断山上各种草药的作用。
幸好男人的自愈能力惊人,三天内就可以行动自如,一周后结痂脱落。
钟年扯着男人的衣襟,瞪大了眼睛看着愈合的伤口。
要不是残留的疤痕犹在,很难想象这块地方受过重伤。
他反复观察,还忍不住上手触碰。
指腹在刚长好的新肉上轻轻蹭过,让男人的腹部瞬间紧绷,将块状分明的肌肉鼓得硬邦邦的。
男人的呼吸重了一瞬,倚着石壁,胸膛起伏,黑眸低垂凝视着身前把脸凑近自己腹部的少年,声音低哑道:“其实还是有点疼,它只是表面好了。”
“这样吗?”钟年的视线又扫过男人身上其他地方。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男人身上有着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疤痕,它们纵横交错着,像是分岔生长的树枝。
脸上的烧伤,已经能算得上最轻的一部分了。
钟年的视线落在上面,再抬起时,盈满了难过的双眸像是下了一场雨。
他问男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男人对上他的眼神,忽然觉得身上的伤痕传来阵阵的钝痛。
很奇怪。
受了一辈子的欺凌,他早已习惯到麻木,对落在身上的拳脚或伤口免疫力极高。
疼痛对于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这一刻,只因为少年这个眼神,身上所有伤痕的存在感变得强烈起来。
明明在流血的时候都觉得没什么,现在都已完全愈合,疼痛却像是姗姗来迟,加倍回溯到这具和死了没什么两样的身体里。
他短暂地失语了,平复内心的海浪之后回答:“因为我是怪物。”
钟年:“怪物?”
“你也见到了。”男人按住自己刚长好的伤口,“我的血和普通人不一样,还有脸上的烧伤,是天生的。”
钟年错愕。
血液与常人不同这件事他第一天救了男人就知道了,但烧伤是天生的还是第一次知道。
男人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向钟年诉说了自己之前的过往。
他是一个野孩子,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就这么混进了偏僻的村子里。
就因为与常人不同,他被村里人称之为怪物,从小就受够冷眼与凌辱。
直到长大一些,有着天生就高大的骨骼和狼崽子一样的眼神的他终于能在几次“战斗”中赢过几回,以不怕死的狠劲让村里人不再敢随意小看他。
他日子好过了一点,村里人见到他最多就是吐口唾沫骂一句晦气,不再对他扔石头或拳打脚踢。
但因为他是“怪物”,村子里所有的不幸都要归到他头上。
村子里起了一场野火,几乎烧毁了半个村子,损失惨重。
失去亲人的几个村民精神癫狂之下,居然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了“怪物”身上,拿起柴刀斧子,群起攻之。
被愚昧的恨意蒙蔽理智的人类和野兽也没什么两样。
再强大的人也双拳难敌四手,男人逃到山上,借着迷雾的遮掩甩开了村民。
“但如果不是你救我,我也会死在那条小溪边上。”
钟年听得怔忡,好一会儿才问:“你没想过离开这里吗?”
“想过。”男人答道。
且也不止行动过一次。
箩汩村的地势极其特别,四周群山环绕,难进难出,除了箩汩山,其他山峰地势极为险峻,山上还暗藏了不少凶猛的野兽。
但是主要问题不在此处。
所有山峰的半山腰之上都弥漫着浓雾,会让人鬼打墙一样迷失方向,任何方法都行不通。
听到这里,少年眼睛一亮:“我可以帮你。”
他吸收着箩汩山最纯粹的精华而生,在迷雾之中来去自如。
在这之前,他已经帮了不少迷路的“外来人”。
但以前他都是引着人回到箩汩村,现在,他想帮男人离开。
唯一的希望放在眼前。
男人却犹豫了,没有立刻行动。
“不着急,我的伤还没好。”
钟年点头:“你先留在我这里,什么时候想走了,就和我说。”
这伤一养,就又养了一旬。
这段时日里,钟年过得很快乐。
往日他总是一个人,只能和山里的动物们说话。
他和对方分享自己在山里发现的一切好东西,哪里有浆果丛,哪里藏着小洞穴,哪里的风景最优美怡人……
而对方分享给他的也让他倍感新鲜。
男人很会把食物变得好吃,明明都是一样的食材,可是经由男人的双手后就被制作得香气扑鼻、美味至极。
男人也很会做出一些有趣的玩意儿,把他简陋的山洞装点得愈发丰富多彩了。
他们一起在山野间肆意奔跑、追逐嬉戏,爬到树上看日出日落,躺在巢穴里依偎到天明。
不去想明天,只会想当下。
直到某个清晨,无忧无虑的日子被一群新的“外来者”打破——
-
“小年?小年——!”
钟年被一声声呼唤叫醒,一睁眼,便见到熟悉的面孔近在身边。
男人的眼中满是焦急,见到他清醒了才心神安稳了几分:“有没有呛到水?难不难受?”
难受……
发着懵的钟年仔细感受了一会儿。
是有的,但是并不太要紧,只有神水带来的副作用反应,他都有些习惯了。
“我没……咳咳咳!”
一句话未说完整,钟年便咳嗽起来。
段鹤将他打横抱起远离神水泉,坐到榻上,给他喂水。
钟年缓过气来后张唇咽下几口,火辣的嗓子得到疏解。
他现在整个人被毛巾包着,水渍未干,发丝湿淋淋,眼睫上也还挂着水珠,脸颊上是咳嗽出来的红晕,像是一朵被雨水摧残的白玉兰一般惹人怜惜。
这会儿虚弱地喘着气,双眸失神,在人怀里比猫崽还要荏弱。
也就才没看着一会儿,竟然就能把自己晕在池子里差点出事。
段鹤无声地叹了口气,帮怀里人抚开黏在脸颊上的发丝。
钟年抬起眼,对上男人注视自己的眼神。
沉寂而温柔的,犹如潺潺流动的溪水,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藏着湍急的水流。
恍惚之中,钟年竟是将其和遥远记忆中的另一个面孔重合。
在他苏醒的某个片段里,那个男人也有这么看着他过……
当时的情景和刚刚他在神水泉里滑倒类似,很有可能就是因此才勾出一连串的记忆。
同样是在某个夜晚,皓月当空,繁星满天。
他在小溪边上沐浴,一个人惯了,从没避着谁。
与他形影不离的男人站在两米外,背对着他,说是要给他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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