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ISI
祭拜过大伯后,何家浩如常前去上学。
西樵村只有一所中学,分为初中和高中两个学部,也就代表着每个西樵村的孩子要被困在这里六年。即便考上大学,家里也多有限制,再远也走不出潮南这片土地,好像早早地便能望见余生。
不到二十分钟他就抵达了校园。早自习有些吵闹地度过,何家浩习以为常。虽然高三在即,但大部分的同学都没有意识到严峻性。何家浩看起来沉稳得多——班主任老张是这么说的。
殊不知他有自己挂心的事,即便高考就在明日,也无法阻止他的计划。
上课铃已经响了,同学仍在说个不停,直到老师走进教室才安静下来。何家浩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伴着窗外传来的蝉鸣声,冥想心事。
时间过得确实很快,又一年夏日将至,哥离开西樵已经八年了。小姑说父亲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心情不好,因为大伯在这个时节去世。
大伯的离开是全家之痛,那哥哥的离开何尝不是他一人之痛?
潮南省潮州市,何家浩反复回味这个IP地址,沉寂已久的心脏像是终于开始跳动。
他早在昨夜就已经有了主意——从西樵到潮州往返只要两个小时,他只要现在请假就去,祈福仪式之前刚好赶得回来。念头越来越强烈,他恨不得立刻起身冲出教室……
“何家浩,老师叫你呢。”
同桌忽然用手肘捣了他一下,何家浩立即抬头看向讲台,恍然大悟般。今天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台上站着年轻的实习老师邱秋,她远远注视着他。
邱秋让他上台解昨天留下的一道难题,何家浩照做。复杂的公式中缺少一个关键的括号,由陈俊立补上。
他回到座位,顺手捡起落在地上的一张纸,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心理调查问卷。何家浩没有放在心上,折起来夹到书里。
一堂课他安然无恙地度过。
邱秋年轻漂亮,深得同学们的喜欢。主要是她从不拖堂,下课铃一响就走了。
何家浩犹豫片刻,猛然起身,打算追她到办公室。班主任老张是个老油条。因为村里要举行龙舟祈福仪式,今天全校放半天假,清早第一节课又不是他的,老张照旧“摸鱼”晚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只是同学之间心照不宣而已。
何家浩想着老张没来最好,他跟邱秋请假,邱秋很好说话,又素来关照他这个数学课代表,一定不会拒绝。
如是想着,何家浩健步冲出教室,猝不及防撞上一个男生。他与之错开,闷头要走,对方故意挡在他的面前,他才看清对方是陈俊立。
陈俊立推了一下眼镜,审视着他,态度高傲又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离我妹远点,第……二……名。”
月考的成绩单是昨天下来的,何家浩还没看过,闻言拍了下陈俊立的肩膀,心不在焉地回应:“你又第二?下次加油。”
说完,他转身就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陈俊立恼火的表情。还有他那个同班的堂弟陈阿福,对着何家浩的背影指指点点说个不停。
何家浩无暇顾虑这些无关人士,匆匆赶往办公室,没想到撞上老张训斥陈若楠的场面。陈若楠正是陈俊立的双胞胎妹妹。
上周她染了一头粉发闪亮登场,可谓出了个大风头,整个年级无人不知。老张震怒。
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就被迫把头发染回来了,老张少不了还得说教她几句。
情况变得有些麻烦,何家浩不能再跟邱秋请假了,硬着头皮找上老张,没想到老张也正想找他。他这才知道自己这次月考的成绩下降了一名。原来陈俊立总算拿了一次第一,所以才在教室门口挑衅他。
何家浩没有放在心上,借口家里主办祈福仪式忙不过来,他有心帮忙。老张趁机说起他的成绩,不肯给他个痛快,还要打电话跟家长确认……
他能够顺利地拿到请假条倒是要感谢陈若楠——她舍身相助,“不经意”在老张面前暴露自己的黑发其实是假发。老张立即掉转矛头,把请假条一挥放过了他。
他向陈若楠投以感激的眼神,不再耽搁,当即就走。
走出校园,何家浩目的明确,打车前往客运站,买了一张前往潮州的车票。
大巴上的乘客并不多,司机或许会开得快些,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抵达潮州。他如此想着,惴惴不安的心也挂上一缕欣喜。
他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旋即从书包里翻出iPod,扯开耳机线,戴好耳机,按下播放键。
那是一首听过很多遍的歌谣,怎么听也不会腻。
何家浩缓缓闭上双眸,小憩片刻,伴随着歌声,回忆纷至沓来,涌上脑海。
那是九岁的夏天,一切都很美好,记忆是色彩斑斓的。他不慎摔破了膝盖,走路就会痛,哥背他回家。
他哭累了,趴在哥的肩头,呼吸之间尽是热气。他清晰地看到汗珠在少年的肌肤上缓缓下滑,像是美丽梦境里的气泡,让人不忍戳破。
哥是龙舟队的主力,历经夏日磨砺,皮肤晒得有些黑,已展露出成年男人的轮廓,而他还只是个小孩儿。
他下意识想要减轻哥的负担,挣扎着,双腿在哥的臂弯里乱动。哥察觉得很快,立即停下脚步,问他:“疼?”
他咬牙否定:“不疼。”
哥为此低声发笑,勾起一侧嘴角,像是坏笑,并不戳穿他的小小谎言。四目相对,他双颊微红,破涕为笑了。
他无限怀念那时的西樵河,他们坐在岸边休息,石板上每一寸苔藓都是可亲可爱的。哥从裤兜里掏出iPod,先把一只耳机塞进他的耳朵。旋律响起,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疼痛似乎就这样轻易地消弭了。
风微微吹,吹花花天上飞。
小雨飞飞,找阿爷快快回。
月漫漫追,追阿嫲给吹吹。
小桥也睡崽崽累。
旋律快过车速,先一步抵达潮州,迫不及待似的。
桌面上,手机铃声响起,屋子里略显凌乱,唯一的身影高大、孤独,正忙于收拾精简的行李。
第3章
何家树长臂一伸,捞过手机,顺手按下接听键,随后才看到一串陌生的号码。他隐约猜到对面是谁了,没有开口打招呼,通话开了免提,把手机随意一放,转身继续筛选衣物,希望对方能尽早挂断。
大学班长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室内:“何家树,你总算接电话了!你去哪儿了?这些天我全校都跑遍了也找不到你,你现在还在潮州吗?就算你保研了,答辩你总得到场吧?毕业典礼你总得出席吧?优秀毕业生名单下来了你是不是都没看?院里让你做代表上台演讲……”
他攥着衣服的手收紧一瞬。班长的话无意间提醒了他时间过得有多快。
半年前,他也曾尽心准备过保研,并且拿下名额,奈何后来的事发生得太快——意外的车祸、母亲……
“何家树,你在听吗?”骤然提高的分贝绞杀掉微薄的哀思,班长生怕他挂断电话,语速飞快,“那个,我们都知道你家里出了一些事情,院里的领导其实都很关心你,想帮你……”
很糟糕的一种感觉,但情绪转瞬即逝,他克制得极好,丝滑地拉上手提包拉链,看起来波澜不惊地掠过桌边,顺手按下红色的挂断键。
行李不多,塞满一个手提包就够了。
他并未立即出门,而是站在原地有些出神,脚下是位于朱门街的一栋独栋小楼,他和母亲离开西樵后在此居住过一阵。
朱门街对于母亲的意义早已日渐淡薄,所以她可以放心地出租屋子,可在他心里还是不一样,于是他选择回到这里住下。
安静又荒凉。他已经故意把房间弄得很乱,到处堆满旧物,可惜缺乏人气,一股阴冷乍地四起。
回过神来,他径直到卫生间洗了个手,返回客厅。墙边安置着供台,正中立着何宏霄的遗像。
孝子跪于下方,行大拜,磕长头,仰望着父亲的旧影不语,一切尽在无言之中,许久都不见其起身。
这些年日夜相伴,想说的话都第一时间说过了,但今天略有不同,何家树踌躇着,低声告慰亡魂:“爸,我决定回家了。”
如何回家,回谁的家,他给不出答案,只知道自己心意已决,今日就要返回西樵,谁也拦不住。
清脆的门铃声将哀思打断,他还以为是预约的出租车到了,起身后鞠了一躬,拎包出门。
可停在门口的是一辆私家车,车上下来的显然是配送员。
他手里拎着蛋糕,热情地发出问候:“何先生吗?这是你爸爸林先生给你订的蛋糕,祝你生日快乐!”
听到“林先生”三个字,何家树的眼神冷冽到极点,同时发出一声冷哼,接过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子。
下一秒,他径直走向五步外的垃圾箱,无情地丢了进去。
配送员从未见过这种反应。谁收到生日蛋糕不是喜笑颜开的?他低呼一声,没来得及阻止。
何家树冷眼以对,狠声告知对方:“我爸早就死了。”
配送员闻言愣在原地。何家树看清后方出租车的车牌号,果断走过去上车,告知司机目的地。
“潮州南站。”
潮州南站的候车大厅人来人往。何家树穿过人群,很快找到前往西樵的大巴。
司机站在车门前吸烟,间或喝一口凉茶,接过他的车票草草地看过,撕掉副票又递了回来,朗声笑道:“靓仔,再等十分钟啊,回村的客少。”
他颔首答应,把手提包放好,走到一旁也掏出口袋里的香烟。
是最后一支。空烟盒旋即被他投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他把烟衔在嘴里,用手掩着打火机点着,靠在栏杆旁缓慢地吸。
烟被按灭,耳边是车站嘈杂的声音,口袋里安静一路的手机终于被主人眷顾。
何家树翻看通信录,选择字母“W”,找到一串八年没有拨打过的号码,备注为“武馆”。
“嘟”声不到五次,电话被接通。
时隔八年,他们都长大了,变化可谓斐然,对方声音给他的感觉更多的是陌生,夹杂着隐隐的熟悉感。
“你好,喂?谁呀?找谁?喂?说话,我这信号不好吗?不是,这是座机呀……”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急性子,何家树恍惚间觉得风似乎更热了一些。
风吹乱他的头发,一股暌违之感徐徐生起。他双唇轻启后顿了两秒,答非所问,叫对方的名字:“阿龙,是我。”
“你谁啊?”对方语气直冲地追问,很快意识到什么,“不对、不对不对,你这声音有点耳熟。我想想,好像以前抛弃我的一个好兄弟啊。你再说句话给我听听。”
何家树缄默不语,眼睛被风吹得有些疼,也可能是旁边那位司机连抽了两支烟把他呛的。
内心思绪暗涌着,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词穷的时候。
“何家树,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说话。”
“听着呢。”他淡淡搭腔,嘴角总算泄出一缕浅笑,稍纵即逝。
“你现在在哪儿?回西樵了?躲在门外盯着我呢,是不是?我现在就出去抓你……”
“我在车站,五分钟后发车。”
对面原本急切的人竟变得沉默,骤然响起的呼唤声则清晰地传到何家树耳中。
很快,对方继续说话,语调细听竟有些哽咽:“你回来得不巧,今天是龙舟祈福仪式,我得去帮忙。武馆现在是我话事,你下车就来找我,听到没有?备用钥匙在门口左手边的……”
“第二个花盆里。”他接话,想到自己少时是风光的何家长子,对面这位还是武馆的少东家。对方倒是继承了其父的习惯,钥匙的位置都没变。
早知道他就不打这通电话了,给对方个惊吓。
“嗯。”那边显然也想到了往事,故作轻松道,“好,那我就等你了。不,你等我,祈福仪式得忙一天呢,你不许跑啊。”
“你忙。”何家树淡淡地搭腔,作势要挂断电话,没想到又听到一句话,很大声、很仓促。
“阿树,回来就好!”
他无言以对,任这句话随风飘摇,萦绕在脑海,驱之不散。他不想承认自己这些年越来越冷漠,心或许还是火热的,可惜早已被深埋在冰层之下,对于这句真挚的话语给不出任何回应。
沉默足有十秒钟,司机通过车窗探出头叫他:“靓仔,走了!回家!”
他愣了一下,很快挂断电话,收起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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