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庚鸿
他想不明白的是动机。动机很多时候都微不足道,唯独有一次应泊把案子打回来补充侦查时,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动机有时决定着案件性质,故意杀人还是故意伤害,抑或是过失致死,主观上的一念之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而行为不仅仅能造成客观上的危害结果,也能体现犯罪嫌疑人的动机。当时应泊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有一个男人,与同居女友分手后怀疑女友移情别恋,遂携菜刀来到女友所在的医院,并与女友展开争吵。争吵中男人挥刀向女友头部、肩膀等处乱砍,将女友砍倒在地,并扬言要砍死女友。女友从地上爬起来后,男人持刀尾随女友到过道拐角处将刀丢弃,然后到该楼层护士站旁的休息区等候。经检验,被害人所受损伤程度为轻伤一级,构成十级伤残。
“如果你是法官,你认为这个案件应该按照故意杀人罪还是故意伤害罪论处?”应泊问。
“故意杀人,他都说‘我砍死你’这种话了。”路从辜不假思索。应泊无奈地耸肩,娓娓解释:
“的确,我当时也义愤填膺地认为是故意杀人的犯罪中止,但最后法官是按照故意伤害判决的。判决理由是,两人发生争吵过程中被告人几次举起刀又放下,被害人被砍跌倒在地爬起来后,被告人拿着刀只是尾随,并没有继续追砍。如果被告人真的有杀人故意,在当时并无他人阻止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杀死被害人;其次,从后果来看,被告人的行为只造成轻伤,如果他真的想杀人,在当时的情况下不可能只造成轻伤的后果,这说明被告人有所节制。”
“可……”路从辜还想反驳些什么,应泊却继续说了下去:“我举这个案例,不是为了厘清故意杀人和故意伤害之间的区别,那是法官检察官的任务。我想说的是,同一个行为,在不同人眼里可能会有不同的看法,而我们如果仅仅停留于行为或是结果,片面地看案情,很容易忽略内里的东西,而这很有可能就是嫌疑人想要隐藏的。”
想到这儿,路从辜停了下来,捏着应泊手里的巧克力,咬了一口:“应泊,谢谢你。”
“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应泊不知道他一系列的心理活动,只当他是感谢自己乐于分享。不料,路从辜拧身抱住了他,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拍拍他的后背:
“我想我可能需要认认真真地学一遍刑法了。”
“……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应泊茫然地看他走远,“喂,晚上吃什么?”
回到家时刚好晚上九点半,这个时间再起炉灶属实晚了些,后续刷锅刷碗也麻烦,路从辜体谅应泊今天体力透支,体贴地表示自己不算饿,将就一下就好,把人推去休息。
等他洗完澡出来,应泊瘫在沙发上,还在比划今天学的基础动作,嘴里咕哝着,神色不大和善。
“怎么,还在生老金的气?”他坐在应泊旁边,“老金就是心直口快的人,说话不过脑子,我当时也是把他打服了他才肯给我好脸色,下次换一家就是了。”
应泊放下手,撑着沙发躺在他腿上,闷闷地说:“我知道,我就是生气,一会儿就好了。”
刚回到家还不觉,现在彻底放松下来,路从辜忽然有些饿了。他又不好意思跟应泊说,只能迂回地试探:
“你饿不饿?”
应泊其实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了,但还想再逗逗他,便摇头说:“不饿,已经饿过劲儿了。”
一下子被噎了回来,路从辜也只能难为情地接着问:“真不饿?”
应泊眼底藏不住笑意。他把耳朵贴在路从辜的肚子上,严肃地示意噤声:“别出声,它在跟我说话。”
路从辜哭笑不得,伸手想要推搡,应泊却拉住了他的手腕,放在唇边轻吻,随后笑着起身钻进厨房:
“它说它饿了,要我去做饭,我就喜欢爽快的肚皮——你看,有需求就直说,这样沟通效率才高,还能增进感情。”
第90章 第 90 章
月光被纱帘筛进房内, 是薄成蝉翼般的透明,露水似的顺着细纱纹路往下淌。窗外是夜雨欲来的潮热,尘土味混着茉莉碎冰似的香浮在夜气里,朦朦胧胧的, 教人分不清是今夕何夕, 此地何地。
“别动, 别出去……让我缓一会儿……”
“嗯, 嗯……”
巧舌如簧也说不出心头那点被抛上浪顶的快活,应泊抱着怀里的人, 本性叫他去吻,他便深深浅浅地吻了下去。
从浪顶坠下来了, 强烈的欢愉后总是潮涌般的空虚, 使人误以为是方才尚未满足, 于是想要再尝一次, 再尝一次。可船总要回到岸边, 唤他回港的汽笛声很温柔,却不中听:
“别, 明天还要上班呢……”
“就一会儿……”
“你刚才也说一会儿,这都几点了?”
海面的浓雾四散开来, 大脑也终于变得清明。应泊喉间泄出一声留连的轻叹, 还是妥协了:“……我抱你去洗一洗。”
“明天早上再说吧, 很困……”路从辜双手环着他, 没有一丝起身的意思,“每次结束都很困……”
应泊撑起身子,简单清理了残局,又躺回去:“好……睡吧,我在这里。”
纱帘被夜风灌满, 鼓成白帆,一如玻璃缸里的金鱼甩尾荡开涟漪,搅碎了满室溶溶的月色。楼外枝桠横斜如泼墨,倒把月亮裁成几片参差的银箔,斑斑驳驳投在纱帘上。枝头已经有蝉鸣了,声音在夏夜里拖得老长,忽然有夜鸟或是蝙蝠掠过窗角,惊得众蝉止住了嘶鸣。
“出汗了?我把空调打开。”
“嗯。”路从辜背对着他,虽然热,但又舍不得从怀抱里挣脱出来。嘴上说困,可真放空下来,又睡不着了——也许失眠的毛病也会传染。
“我还是想问你……”应泊欲言又止。
“问吧。”
“真的可以问?”
“有什么不能问的?”路从辜调整了一下睡姿,“我又没有那么多秘密。”
又被挖苦了,应泊也不恼,顺势环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低地说:
“狗哥为什么要告诉你翟敏死了?”
彼时在精神病院,路从辜的口型正是“狗哥”两个字,而那以掌为刀的手势也暗示着此人脸上有一道疤。
“……原来是想问这个。”路从辜把脸埋在枕头里,哑然一笑,“有求于我,这么说你会接受吗?”
“不会是求你查明真相,还赵董一个清白吧?”应泊半是调侃半是推测道。如果按照他杀的角度,翟敏曾经和赵玉生走得很近,既然赵玉良对亲弟弟都下得去手,势必不可能放过翟敏,何况医院还是赵玉良名下的产业,更加重了他的嫌疑。
“不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应泊平躺,望着天花板出神。
“不觉得,我相信狗哥。”路从辜一反常态,大咧咧地没有多疑。应泊翻身,两手撑在枕头边,歪头观察他:
“又要睡了?”
路从辜点点头,又说:“如果你不想让我睡,我也可以再陪你一会儿。”
“小棠给我讲了一件事,是关于你的。”应泊干脆趴在他身上,“但你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哦?有什么事是她知道你不知道的?”
“田承平……是叫这个名字吧?”应泊开门见山,“他是你的老前辈,或许就像夏怀瑾主任之于我,据说,田队长在针对605爆炸案的侦查任务中牺牲了?”
路从辜一顿,含含糊糊地回答:“是。”
投石问路不起效果,应泊没急着跟上话,见路从辜的确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才说:“还在骗我?”
“这种事情……骗你干什么?”路从辜岔开话题,“都过去了,睡吧,我明天早上想吃你做的面条。”
“可以做,但我有心事的时候,会把锅烧糊。”应泊依然不依不饶。路从辜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装傻说:
“那我只好去单位食堂吃了。”
套话失败,应泊挫败地闭上眼:“打卤面还是炸酱面?”
“双拼。”路从辜跟自己的肚皮学会了有需求就直说。听不到应泊吱声,他又耍赖似的在应泊腰窝上抓了一把:“给我讲个故事,等我睡着你再睡。”
应泊无奈,一只手拍打着他的后背,口中漫漫地讲起来:“从前有一只小熊,它非常喜欢睡觉,每天都会睡很久。有一天,它的妈妈对它说:‘小熊啊,你不能总是睡觉,你要学会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只是一个随意攒出的故事,应泊打了个哈欠,已经有些不清楚自己在讲什么了:
“小熊听了妈妈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它决定……第二天就起床去学一些新的本领。”
“嗯……然后呢?”路从辜声音渐弱。
看着路从辜昏昏欲睡的模样,应泊嘴角微扬,继续轻声说:“然后啊,小熊……”
他故意停顿,见路从辜没有追问,才凑到耳边气声轻语:“睡着了。”
可惜,第二天,小熊和厨子既没有吃上打卤面,也没有吃上炸酱面,因为厨子睡过头了。应泊迷蒙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摸来手机看时间,已经八点了,他连闹钟都没听见。路从辜站在床边系皮带,见他醒来便投来目光:
“还困吗?”
“困。”应泊坐起来,揉揉自己的脸,“昨天不是上过班吗?怎么今天还要上班……”
“昨天是加班,算你自愿,螺丝钉。”路从辜帮他翻出衣服,“起床吧,我打电话让肖恩嘱咐食堂留了早饭,给你也留了一份。”
应泊掀开被子,迷迷糊糊地套衣服,路从辜又问:“对了,小熊怎么样了?”
“小熊用尽全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穿上制服出门打工了。”应泊一鼓作气,拔地而起,“还得吃食堂。”
支队食堂在大楼顶层,跟检察院的比起来稍小一点,而且没有空调。才走进去,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应泊皱了皱眉头,小声议论:“怪不得你们不喜欢来。”
“夏天热,冬天冷。”路从辜递给他一个盘子,“难吃都是小事了。”
翟敏的父母及丈夫预计九点多会来接受询问,留给二人吃饭的时间不多。应泊拿得少,先一步打扫干净,正在喝咖啡时,视线与一侧一个民警相撞。民警看到二人眼睛一亮,拿上手边的文件走过来:
“应检好。路队,这是您托我们找的资料,我刚打算给您送到办公室,结果没开门。”
“给我吧。”应泊代腾不出手的路从辜收下,随手打开翻了翻。路从辜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问:“什么资料?分配的任务太多,我有点记不住了。”
“翟敏她老公,秦衡的资料。”应泊整体浏览一遍,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个人之前竟然被宣告死亡过。”
“死了?”路从辜听了也是一愣,“不会是和蒋威一样吧?”
“秦衡是个战地记者……八年前在采访任务中失踪,两年后妻子翟敏以意外事件下落不明为由向法院申请宣告死亡,但两年前又重新出现了。”
照理来说,自己的丈夫,翟敏不大可能认错人,似乎没什么值得生疑的地方。应泊却仿佛联想到了什么,面色凝重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应泊向他勉强一笑,“吃完了?走吧,到时间了。”
推开会见室的门,屋内三人一同起立,乍一看,竟然分不清谁是死者父母,谁是丈夫——因为看外表差不多一样苍老。应泊抬手示意三人请坐,唯独盯着一个男人上下打量。
“我是秦衡,小敏的丈夫。”男人被他盯得局促,搓搓手不敢坐下。秦衡资料上的年龄是五十岁,但本人看上去六十岁都不止,眼镜稍微削减了眼部的年龄感,但满头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却遮掩不住,此人似乎经历过一次很大的整容手术,整张脸的表情都极为僵硬。
应泊换上一副礼貌的微笑,向他颔首:
“请节哀。”
“找你们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翟敏生前半年之内的经历。”民警帮忙倒水,路从辜递给三人,“她住进精神病院这件事,你们清楚吗?”
“我们也是刚知道。”翟敏父亲先发言,其母随后补充:“民警同志,我们报了不下五次警,都是杳无音讯,等再找到人,就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两位老人都是一身书卷气,想必家风家教都是高知风范。一旁的秦衡推了推眼镜,义愤填膺道:
“一定是赵玉良搞的鬼。”
“赵玉良?”应泊脸色一冷,“你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一提到这个名字,秦衡火气立刻变大,“他就是因为小敏的那篇报道记恨上了,蓄意报复!先是把她关进精神病院折磨,然后再杀掉她,这就是这种市侩干得出的事!”
“先冷静一下,别激动。”路从辜出言打断他,“你刚刚说报道,什么报道?”
“赵玉良陷害亲弟弟赵玉生入狱,把一个好好的企业祸害成靠走私、投机和以黑养商的贼窝!”秦衡打开手机,从相册里找到一张截图,出示给二人,“警察同志,检察官同志,我这里还有留存呢。”
这是一篇稿件的截图,署名的记者的确是翟敏,标题也起得十分吸引眼球:股权绞杀局:当亲情成为黑金交易筹码——亲弟血泪铸就的商业王朝。
二人接过手机,来不及细读,只能先拍照保留下来。秦衡不再暴怒,有些泄气地坐回去:“她得知了赵玉生的经历,为他感到不平,一直在奔走,还鼓励赵玉生坚持举报,后来,赵玉生真的投出了一封举报信。”
“举报信?”应泊抬眼看他,“你是指这封举报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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