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庚鸿
第88章 第 88 章
这还是应泊第一次第一时间跟着出命案现场参与勘查, 以往要么是跟案卷大眼瞪小眼,要么是走个过场。路从辜耳提面命地提醒他,一定要守规矩,时刻看温鸿白副队长的脸色行事, 不然出了问题自己也保不住他。
“我感觉温队还挺温柔的呀。”应泊小声嘀咕。
“呵。”路从辜只有一声意味不明的干笑。
命案现场位于一家郊区的私人医院, 这家医院明面上是一家疗养院, 但望海市民普遍将其当做精神病院来看待。事实上, 即便是治疗精神病专科,这家医院也是不入流的, 更多情况下沦为了家长惩戒出现心理疾病的孩子的帮凶。
“广安医院”,规模不大, 主体只有前后两栋大楼, 前面门诊部, 后面住院部。日头渐落, 许多医护都已经换上常服准备下班了, 路过门口时发现单位被一辆辆警车包围起来,他们又不由得驻足围观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目前得到的消息是上吊死的。”路从辜简单向应泊介绍, “根据就诊记录确认是翟敏,女的, 48岁, 跟你当初的描述相符。”
彼时应泊忙中偷闲跑到赵玉生取保就医时就诊的医院, 从护工口中获知在赵玉生人生最后阶段, 是一个叫做翟敏的记者与其走得最近。他转而把这个信息告知了路从辜,但没想到对方真的搜索来了她的下落。
“我有个问题。”应泊吞吞吐吐的,“只有一个死者的命案,按照程序,不应该是刑侦支队接手吧?”
绝大部分案件都会在基层大队消化, 包括大多数命案,除非案情过于复杂基层无法处理,可以向上级单位提出移送申请,当初路从辜也是因此质疑平舒大队林勇超。这一点与上下级检察机关不一样,按照刑事诉讼法,刑期在十年以上、无期徒刑或死刑的案件都需要移送给市一级的检察院负责审查起诉,自然也包括相当多的故意杀人既遂案件。
能由市局支队直接接手的案件,已经可以算是大案要案了。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路从辜撇了撇嘴,“现在不方便说,等勘查完现场,我会告诉你。”
又在卖关子了,应泊不爽,又不敢吱声。他把车停在医院停车场,下车后二人直奔住院楼,楼下隐约可见警方的勘查车。整栋住院楼都是灯火通明,许多病患和医护都被警戒线拦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向上张望。
“让一让,让一让。”二人挤开人群,还能听见人群的议论声:谁发现的?发现时是什么样?舌头是不是很长?
“我没见过上吊的尸体,大学上法医课看过照片,老师说上吊的不一定会吐舌头。”应泊凑到路从辜身边低声说。路从辜反倒讶然地转头盯着他:“你还上过法医课?”
“怎么了?我不能上?”应泊嘟嘟囔囔地反问,“……你也看不起我。”
电梯被暂时封锁,他们只能爬楼梯上去,病房在六楼。几乎每一层都能看见民警走访的身影,二人还没走出楼梯口,便听见民警为难的慨叹声:
“这、这都硬了……”
出现了尸僵,看来是没救了,尸体面容也许会相当扭曲狰狞。应泊喉结上下动了动,吞了下口水,克制那种本能的对尸体的恐惧。
行至病房门口,民警向二人颔首致意,递给他们两对鞋套。乍一看,这件病房不过十平方,一个小型卧室那么大,房顶也不高,室内只有左侧摆了张铁架床,其他的再无一物,墙面都是灰白色的,即便是一个正常人都难以想象在这里住下会有多么压抑,何况是精神病患者。
而铁架床上躺着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想来就是被害人,温鸿白正俯身对其进行初步尸检。应泊刚要踏入房间内,就被路从辜拉住,他茫然地看过去,对方几个深呼吸,而后才说:
“我做个心理建设。”
“温队。”路从辜上前去。温鸿白应声回头,不经意地提醒二人:“有点吓人,做好准备再看。”
连法医都说有点吓人,想必确实触目惊心。二人对视一眼,一齐把目光投向死者面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心底还是不免“咯噔”一下。死者颜面部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双眼目眦具裂,眼球结膜上布满了针尖大小的出血点。
有个词语叫做“含冤而死”,哪怕尚且不清楚具体案情,只看尸体面容,这个词都自然而然地浮上了心头。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应泊总觉得尸体的口鼻有些歪斜,甚至看上去扁扁的,如果一定要举个例子,就是面瘫发作时那种不受自己控制的嘴歪脸斜。
他不自在地别开目光,不去留意尸体的脸,转而看向其他地方。整个病房里满是凌乱的脚印,有几个脚印甚至进进出出许多次,他便试探地询问温鸿白:
“现场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吗?”
温鸿白明白他什么意思,缓缓摇头:“尸体是今天下午四点发现的,第一个进入现场的是一个护士,但没有立刻报警,而是先找来护士长和领导过来看,其他病患也来凑热闹,现场被严重破坏。”
她抬手指向病房天花板的气窗:“我们走访得知,死者是挂在那里的,发现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二人循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气窗上的确挂着一根两指宽的绳子,气窗下方的地板上,脚印更为杂乱密布,几个民警正蹲在那里,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慢慢提取。
“这种病房,怎么可能让病人接触到绳子?看守所都不可能出现这种东西。”路从辜皱起眉头。温鸿白没有作声,仍旧仔细观察着尸体,良久才轻声说:
“你们可以看看尸体的鞋。”
二人不明就里,绕到床尾。尸体脚上穿了一双运动鞋,且不论为什么要在病房里穿运动鞋,二人不约而同地发现,鞋底竟然一点灰尘都没有,仿佛全新的一样。
“如果是她自己把绳子挂上去再上吊,鞋底不可能这么干净。”路从辜垂眼沉思,又转向那几个勘查脚印的民警,“你们也没有在尸位下发现死者的脚印?”
民警抬起头来,热得满头大汗,咧着嘴向他摇摇头:“没有,整个房间里都没有她的脚印。”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天深夜到今天凌晨,一点左右。”温鸿白终于直起腰来,“呈前位缢型,缢绳的着力部位在颈前部,绕向颈部左右两侧,斜行向后上方,沿下颌骨角,经耳后越过乳突,升入发际,达头枕部上方形成提空,这种是自缢最为常见的类型。颈下有索沟,但是皮下出血量少,较浅。其他的需要等进一步尸检和毒物检测后才能确认。”
“嗯,辛苦了。”路从辜向她点点头,又问,“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温鸿白冲病房外努了努下巴:“在护士台,肖恩在问。”
“好。”路从辜把现场交给他们,拉上应泊直向护士台而去。离人群远些后,路从辜才悠悠问:
“你真的觉得她有精神问题吗?”
“怎么说?”应泊想先听听他的意见。
“她是个记者,还是个调查记者,发生什么事会让她生一场需要长期住院的大病呢?”路从辜思考时习惯性皱眉,“而且,以她的文化水平,既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患有精神疾病,完全可以在市区的几家三甲医院里接受系统性的治疗,为什么要跑到这种不入流的小医院呢?”
说着,护士台已经近在眼前。肖恩双手叉腰,满脸悲苦地站在柜台外:
“姐姐,这儿又没有人欺负你,我不就是说话急了点,咱不至于吧?”
柜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路从辜将肖恩推到身后,向内看去,一个年轻护士趴在桌面上哭个不停。应泊见状向肖恩挑眉,意思是:“你惹哭的?”
“不是我啊。”肖恩百口莫辩,“她从病房出来就是这个样子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没事了,别怕。”应泊把手伸进路从辜口袋里,摸出刚才没打开的巧克力,递给年轻护士,“饿了吧?吃点巧克力补充一下体力再哭。”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哑然失笑。护士从臂弯里抬起头,怯怯地接过巧克力,抽噎着道谢:“……谢谢”
“听说,是你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嗯。”护士声音还在打颤,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她嘴角向下,泪水又涌了出来。应泊抽了张卫生纸给她,安抚道:“确实……有点吓人,害怕也很正常,先平复一下,跟我们说说,好不好?”
“我知道……但我就是……忍不住……”护士哭得上不来气,“不只是害怕,主要是,翟姐人特别好,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我有点……接受不了……”
应泊停了片刻,继续问:“这么说,你跟翟敏关系不错?”
“我刚来的时候她就在了,其他病人病发的时候或多或少会闹脾气,只有翟姐不会,还会帮我们干活。”卫生纸擦烂了,护士又用手背揩掉眼泪,“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她确诊的是什么病?按你这么说,她不像是个精神病人。”路从辜单刀直入。
“精神分裂。”护士打开柜子翻找着记录,“大部分精神病人不是那种疯疯癫癫的样子,平常跟正常人没什么差别,看是看不出来的。确诊这种事都是主治医生做主,我们也不会多问。”
护士拿出了记录册,走廊另一边,方彗与一位医生告别,挥着手里的物件呼唤二人:
“头儿,应检,你们来看这个。”
第89章 第 89 章
路从辜带上记录册, 应泊跟在他后面。方彗特意把两人引到了楼梯口,掩上门才将手里的东西打开来出示给他们:
“快看!我发现了这个!”
她手上的是一沓文件。方彗略过前面的内容,直接把最末尾的一个签字指给他们看:“这个人,你们都熟悉吧?”
二人定睛一看, 那签名不是别人, 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龙德集团现任董事长赵玉良。
“这里也是他的产业呢。”方彗接着说, 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周围, 确认没有其他人和监控摄像头,才不免好奇地问, “现场有什么名堂吗?”
“进出的人太多,现场被破坏得很严重。”应泊将方才目睹的一切道来, “表面上看确实很像自杀, 但……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路从辜不置可否, 也没有发表意见, 只是偏过头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 我是怎么得知这起案子的吗?”
没想到他愿意主动透露,应泊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态度。路从辜垂眼思索了一会儿, 抬手示意方彗先离开,随后才直视着应泊轻声道:
“是赵玉良的手下告诉我的。”
此话一出, 应泊大为惊骇。他张了张嘴, 一时间想不通就中缘由, 试探着问:
“赵玉良?”
“而且, 这个手下你见过,应该还算记忆犹新。”路从辜似乎仍然害怕隔墙有耳,没有出声,只向应泊做了个口型,并以掌为刃, 在脸上划了一道。
应泊看懂了他的口型和手势,面色霎时变得苍白。
“就诊记录显示,翟敏于半年前来到广安医院,确诊精神分裂症后立刻被关进了病房,除去吃喝拉撒有人照料,几乎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间。”回现场的路上,二人整理着目前已有的信息。根据民警走访调查的结果,翟敏目前还在世的亲属只有她的父母和丈夫,丈夫名叫秦衡,曾经也是一名记者,现在则经营着一家理财公司。
然而,在翟敏入院的半年里,这三个亲属非但没有来探望过她,还屡次三番跑到派出所报过失踪。
“也就是说,他们压根不知道翟敏住院这件事。”方才打拳过于消耗体力,应泊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可是还得支撑着大脑思考。他转向身后的民警:“当初她是独自来就诊的吗?如果有人陪同,一定会留下缴费单、签字一类的痕迹吧?”
“这些都没有。”民警摇摇头,“这家医院就诊流程没有那么完备,很多信息都是缺失的。”
“这样吧,通知她的父母和丈夫,明天到刑侦支队接受询问。”路从辜吩咐道。他在现场站定,一脸大惑不解地看向屋内的侦查员,问:
“你们在干什么?”
屋内原本还在提取地板脚印的侦查员们,此刻齐齐地把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向楼顶张望。听到路从辜的声音,他们慌忙把身体收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那个……路队,我们在窗台上也发现了一枚带着泥土的脚印,我们把这枚脚印跟刚才提取到的脚印对比了一下,发现能跟尸位下的一个脚印对上号,所以……”
路从辜马上明白了他们想说什么:“所以,你们怀疑是有人从窗户潜进案发现场,杀害了翟敏?”
“不无可能嘛。”侦查员们一摊手。路从辜也来到窗台边,探出身子向上张望,正上方的七楼是一个天台,距离六楼窗户不到三米。
“走。”他一招手,“上去看看。”
也许是鲜少有人登临的缘故,相比起下面六层病房,七楼显得破败不堪,空气里飘着一层厚厚的飞尘。一行人推开天台大门,眼前豁然开朗,几个侦查员自觉四散开来搜索可疑痕迹。路从辜和应泊来到围栏边向下看,只一眼便发现对面门诊部正对住院楼的方向,有一个监控摄像头。
“小孙。”路从辜死死盯着那个监控,叫来一个侦查员,“你带人去查那个监控,看看都拍到了什么,时间缩限在今天凌晨一点左右。”
小孙前脚刚离开,其他侦查员随后叽叽喳喳地吵嚷起来。二人上前询问,几个侦查员一齐指向两堵墙之间的空隙:“这里有塑料管,有两节,那边还有一根蚂蟥钉。”
他们费力地把塑料管从空隙中捞起来抖开,长度约有三到四米。应泊独自走到那枚钉在护栏上的蚂蟥钉前,向下俯视,垂直下方就是翟敏的病房窗台。
“来,放在这里。”他帮忙把水管一端固定在蚂蟥钉上,另一端向下抛,长度刚好能够达到窗台。其中一个侦查员兴奋地攥拳,自得道:
“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是这样的!”
“如果是他杀……”路从辜却想到了更多的细节,“为什么病房里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医护人员也没有听见病房里传出异响。”
“路队,凌晨一点,大家都睡着了,翟敏又有精神疾病,吃点安眠药睡得死也很正常吧?”侦查员理所当然道。
这一解释似乎是合理的,逻辑上可以形成闭环,但路从辜还是总觉得哪里缺了一块,亟需其他的证据补足。他瞥了一眼侦查员手里的塑料管和蚂蟥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先按这个方向侦查,等温队的尸检结果出来再做调整。”
初步勘查算是告一段落,走出住院楼时,应泊只觉得自己饿得全身都在颤抖。他把两手都伸进路从辜裤子口袋里乱摸,终于摸到了最后一块巧克力,刚打开包装,又下不去嘴,递到路从辜嘴边:
“饿不饿?”
“如果是他杀,为什么要这么拙劣地伪装成自杀现场?”路从辜人虽然走出来了,思绪还停留在现场。鞋底没有灰尘,说明死者根本没有穿着这双鞋在现场走动过,完全是被人抱着挂上绳索的,而七楼天台的塑料管和蚂蟥钉也能说明现场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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