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蔚然立即反应:“什么?”

“易燃易爆品。”他指着那块牌子,“有编号,8015,是工业溶剂油……浓度超过70%的那种。”

“后厢有火苗吗?”

张继川死死盯着货箱与地面的接缝,肉眼可见一缕火苗正从底部蔓延上来,爬上门缝,像被泼油滋养的蛇信。

“有火。”他说,“起火点可能在箱体内部,有可能是……有人焊接过,没修好。”

两人目光相碰,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处——如果继续向前,即便能救下司机,后方来车很有可能因为不明情况被困隧道内,来不及逃生;而如果原地掉头折返,虽然能拦住其他车辆,但司机必死无疑。

沉默不过一瞬,张继川立刻扯下安全带。

“我要过去。”

徐蔚然一把拽住他:“你疯了?”

“这位置不能待!再等五分钟,火势引爆罐体,整条隧道都得埋了。”

“你上去有什么用?你打得开卡车门吗?你扛得动他吗?”

“我先看人活着没有。”张继川动作比思绪更快,“你去做更重要的事。”

“什么?”

“折返出去,沿隧道往回跑,到出口放置警示物,拿上应急闪光灯和三角警告标。”张继川解开安全带,“宝宝,我需要你拦住后车,不管是不是警察,不管是不是救护车,都不许让他们进来。除非我把这边情况传出去。”

“你真是疯了!”她急得声音都发抖,“你不是消防员,你不是警察!”

“我不是警察,我是医生。”张继川平静地说,可声音同样在发抖,“尸体可以不救,活人不能不管。”

说罢,他一把握住徐蔚然的手,仿佛还不够,又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随即猛地打开车门。

“嘭——”烟雾瞬间扑入车厢。徐蔚然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推开。他冲她大喊:

“快跑!!带上警示标志——拦住后车!!”

黑烟像发酵过度的浓汤,将整辆卡车包裹得严严实实。张继川冲破烟幕,先去按了隧道的紧急报警按钮,又来到车旁,半蹲着抹去玻璃上一层油腻焦灰,眯起眼朝内望——司机头斜着歪靠在侧窗,脸贴着玻璃,嘴唇微张,看不清五官,但胸膛还在起伏,显然尚有呼吸。

“昏迷,但没死。”

他迅速环顾四周。主驾驶门凹陷严重,车头撞击点从A柱绵延到下裙线,几乎压平了门沿。因为撞击,车辆中控锁失灵,主驾驶门完全打不开。火势还未蔓延到车头,但车底已经开始冒出有节奏的黑烟脉冲。

张继川咬牙,折返回自己车打开后备箱,取出干粉灭火器,一口气敲在副驾驶侧玻璃上。

“砰——!!”

第一击未碎。他调整角度,猛地挥出第二下。

“啪——!”

玻璃碎裂,碎片四溅,空气中浓重烟味混杂着油的气息一同灌入。他伸手清扫碎渣,钻身入内,一手撑住车门边缘,一手扶住副驾座椅,头顶几乎贴着车顶,才勉强探进半个身子。

“喂,听得见吗?”他扯着嗓子喊,“你还能动吗?”

对方没有反应。

他稍稍深入一些,把身体整个压进副驾座椅与仪表盘之间的夹缝,朝驾驶位探去——

然后他看清了:司机双腿死死卡在方向盘和脚踏板之间,右膝骨处明显肿胀变形,左腿有出血痕迹,腰部卡在调节座椅的钢轨上。呼吸微弱,身子因为倾斜姿势而前倾,但颈部没受伤。

“操。”张继川咬牙低骂,“完全动不了。”

他伸手试图抓住司机腋下位置,向后猛扯——但角度极差,副驾驶座椅并没有给他足够的发力空间,而且车体受撞击后轻微塌陷,驾驶室内构结构已变形,他一拉反而将对方身子更压向方向盘。

“不能这样来硬的。”

他深吸一口气,把灭火器推到脚下,调整身体姿态,右肩抵住仪表盘底沿,一寸一寸塞进驾驶台与司机身体之间的缝隙。

热气炙烤着他侧脸,汗水立刻顺着额角滑落。他一边咬牙一边撑起后背,将整个脊柱顶住压迫着司机腿部的塑钢仪表台,用身体生生撑出一道缝隙。

咔咔——

仪表盘边缘因为结构应力发出轻微金属声,卡住的方向盘处有些许松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

“呃……”

司机醒了。声音极轻,像是气体从破肺里逸出,却清晰地穿过烟雾,穿过扭曲空间,从那个人的喉咙里艰难地吐出。张继川咬牙,仍撑着仪表台,用尽气力低声道:

“别说话,别动——你听得见我就眨一下眼。”

对方似乎意识尚存,头微微颤抖着动了动。

另一边,徐蔚然的鞋跟踩在隧道湿滑的地面上,发出一连串清脆又急促的“啪嗒啪嗒”声。

直到彻底退出隧道,重新踏上早晨还未被阳光温热的柏油路面,她整个人才终于从浓烟中脱出。肺在急促地喘气,手和脚步却一刻没停。

她一边掏出手机拨号,一边猛回头望那黑沉沉的隧道口。

“您好,这里是122交通事故报警。”

“我在鄢山一号隧道入口,发现一起事故,一辆危化品卡车在隧道内起火,目前至少有一名司机被困,另一名人员已进入车辆救援!我请求紧急调度消防、交警、隧道封锁系统!”

话语像子弹一样飞出口中,几乎没有一丝迟疑。

她挂断后又迅速拨通119:

“119,我当前位于燕望高速鄢山一号隧道东口,请立刻派遣消防车支援,内部货车载有8015类工业溶剂油,火势正在蔓延,有爆炸危险——”

对方问:“有人受困吗?”

“有,一名司机昏迷被卡住,还有一人进了车厢试图救人。”

她顿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扫过手表时间。

“距入隧道不超过三分钟。”

“收到了,我们马上联动就近燕州段消防队派车。”

她终于放下手机,一边抹去脸上混着汗的灰尘,一边将三角警示牌向前抛出数米,蹲下身用石头稳住,不断向来车挥手示警。

第一辆车驶近,是辆商务面包车。

“停车!隧道内起火!化工车爆炸风险!请掉头!”

司机惊愕地摇下窗:“你是警察吗?”

“我是检察官,隧道里有危化车辆起火,有人受困,后车再进入可能连你们也会被困在里面!”

那人看她满脸汗灰与焦躁神情,一咬牙立刻打方向掉头,并主动下车帮她拦第二辆。

第三辆、第四辆陆续而来,有人推搡,有人不解,也有人立刻明白过来,一把抓住路边障碍物开始封路。

“快快快,把那几个交通锥拉出来,不能让人再开进去。”

“谁带灭火器?隧道出口如果扩散得太快得先压住点。”

在没有应急人员的第一现场,这群普通路人开始有序动作。有人去后备箱搬警示灯,有人帮忙整理工具,还有人打起电话联系交管指挥中心。

一时间,隧道前竟奇迹般地自发形成一道防线。

而徐蔚然站在这一切的最前端,面朝隧道,手机死死捏在掌心,盯着那黑色洞口,像等着某个不能晚到的人影。

她不停尝试拨打张继川的电话:

一次——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两次——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三次……四次……五次……她机械地按着重拨,几乎要把手机屏幕摁出裂痕。

“为什么还不出来……他不是说五分钟吗……”她咬牙低声说,音调在第七次拨号时终于绷断,“张继川……你快出来啊!”

远处有消防车和警车呼啸而来,红□□光划破黎明天幕。

而就在那一瞬——

“砰!!!”

隧道内部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爆鸣,像是谁用拳头打穿了一层钢板,跟着是连锁的“噼啪”、“哐当”、“隆——!”金属折裂声、轮胎爆裂声与高温瞬间点燃化学品的炸响声,一下子灌进所有人的耳朵。

地面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膨胀、坍塌、崩解。火光在隧道内呼啸地蹿起一瞬,像谁在黑暗中猛地拉开了地狱帷幕,照出一团血红

人群安静了一秒。

徐蔚然的喉咙里像被人扼住,什么也说不出来。数秒后,她终于被击溃了理智,猛冲两步,朝着隧道大喊:

“张继川!!”

第141章 我入地狱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浓烈刺鼻, 灯光苍白,连脚步声落在瓷砖地面上都显得特别冰冷。

应泊走得很快。

他一路穿过门诊大楼的接待前厅、值班台、转向急诊楼方向,手里死死攥着手机。手机页面停留在通话记录,最后一条来电显示来自半小时前, 燕州交警。

应泊整个人仿佛被一股风暴卷着往前冲, 脸色苍白, 呼吸急促, 一路低头查看病房门牌,直到三楼尽头那盏略显昏黄的走廊灯下, 他终于看到了她。

徐蔚然坐在过道尽头的长椅上,肩头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外套——交警的旧制服, 染着些污渍, 明显是从灾难现场拉回来的。

她手抱着自己的腿, 脸埋在膝盖与双臂之间, 整个人蜷得很小, 像一只被冻僵的小兽。

应泊几乎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停住了脚步。他什么也没说,只走过去, 在她面前缓缓半蹲下。

“蔚然。”

她没有回应,身体只是微微颤着, 指节死死嵌进腿侧的布料。

“我来了, ”他语气很轻, 试图让声音不颤, “听得见师父说话吗?”

她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像听见了什么遥远的回声那样,缓缓抬起了头。

那一刻,应泊心口一紧。

徐蔚然肿着眼睛,脸颊满是哭痕和灰尘, 嘴唇因脱水开裂,整个人像是被从炼狱里捞出来,只剩一副壳子撑着理智最后一丝。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空空的,像是不认识他。

过了一秒,她的眼神骤然聚焦了,瞳孔收紧,像是终于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