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幽明府的未来如何,暂未可知,只是平襄王府怕是要没落了……”
此话一出,深深地扎进陈遇晚的心里。
他瞬间睁圆了眼睛,脑海中关于内鬼的讯息再度浮现,无数个预想的未来也都在往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上发展。
“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裴瓒瞧着陈遇晚脸色不对,横插一脚,拦在了两人之间。
沈濯悻悻地扫过后方脸色苍白的人,望向裴瓒的神情再度憋屈起来。
这次裴瓒没理睬。
裴瓒直接拽住陈遇晚的胳膊,硬拉着人往外面走。
陈遇晚也像是一时陷入了无法思考的僵局,视线僵滞地落在越来越远的沈濯身上,可嘴里说不出一句话,耳边也充斥着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声,任由自己被拽走,拽进雪夜里。
缓了许久,他依旧机械地重复着行走的动作。
裴瓒瞧了他几眼,说道:“不用太放在心上,他知道的也不过是许久之前的消息。”
“许久之前。”陈遇晚停住了,“可他也是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
“江湖流派都能知道我军中有内鬼。”
在裴瓒的认知里,沈濯和幽明府主人是同一人,而且这人神通广大,上至皇宫内院,下至江湖草寇,没有得不到的消息,知道内鬼一事也不足为奇。
甚至方才在二楼时还佐证过,那封送去平襄王府的金泥印信是不是沈濯送去的。
答案也得到了肯定。
只是在陈遇晚的眼里,幽明府主人就只是一介江湖门派之主。
关于内鬼的讯息,连皇帝都模棱两可,给不出确切答案,怎么那一个江湖之人就能笃定呢?
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平襄王府一定会没落……
陈遇晚闭上眼,不知怎的,脑海中里浮现出他的父王死在帐中的画面。
分明他也没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从未看到过有谁被毒杀,可是所想象的画面依旧逼真,就像是将来某一日注定会发生的一样。
“你别多想,他就是在吓唬你。”
任是裴瓒说再多,陈遇晚的心也安定不下来:“他怎么会知道呢,还又偏偏出现在这。”
“他其实……”裴瓒眼神闪躲,不知道该不该交代沈濯的身份,来安慰眼前惶惶不安的陈遇晚,再三犹豫之下,仍是没有说出口,“他出现在此的确另有图谋,只是绝对与内鬼之事无关,你不信他,难道信不过我吗?”
“裴瓒,你与他关系匪浅。”
陈遇晚的一句话,直接将对裴瓒的信任画上了问号。特别是眼中的迟疑,无一不彰显着,他并不完全相信裴瓒。哪怕是有着诏令文书的巡按御史,也信不过。
如此,可就打破了裴瓒对他建立的信任。
裴瓒微微阖眼,呼出一口白雾,融了飘在眼前的零星雪花:“我知道你一时心慌,拿不定主意,可也正是为了此事,相信我,也相信他。”
“凭什么?”陈遇晚眨眨眼,本能地提出疑问。
裴瓒盯着眼前那双漆黑的眼睛,在中街的红灯和雪地里,犹如两点油亮的墨滴,透着警惕和怀疑。
忽而,他耳垂上一凉,剑柄横在脸侧。
陈遇晚转移话题,问道:“就算如此,你也会信他?”
“我没有别的选择。”裴瓒咬咬牙,不太情愿提起这茬,“我被困在寻芳楼的那几日,他派流雪前来,为我指明过线索,只是我当时举棋不定,又身处困境,并没有沿着他的线索查下去,才导致如今距离兵马总督府一步之遥,却缺了最为重要的物证。”
“最为重要,是什么?”
“杨驰勾结外敌的证据,那些赈灾银,就被藏在寻芳楼之中。”
乍听到这句消息,只觉得头顶落下阵阵响雷。
陈遇晚一时反应不过来,消化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问:“你的意思是,赈灾银,被杨驰用来勾结外敌?”
“是……”裴瓒点点头,回忆着他从沈濯嘴里得知这话时的场景。
似乎也没有比陈遇晚淡定多少。
“但这不重要。”
“这都不重要,哪还有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决策之时,不可举棋不定,否则机会稍纵即逝。”
第70章 沉稳
陈遇晚怀疑裴瓒, 那是掺了气愤的缘故。
幸好裴瓒也并未当真。
只不过,陈遇晚对沈濯,那可是实打实的警惕。
特别是在知道裴瓒还借了幽明府的人, 准备一举拿下杨驰时,他更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你不是也信不过我。”
“嗯?”裴瓒望着对方眼里未散的愤懑,踌躇片刻,便对陈遇晚的心思了解大概,他略微筹谋, 任由零星雪花吹到脸上, 感受到丝丝寒意, “你我势单力薄,而杨驰那里却有不少人手, 恐怕我们应付不过来。”
“且不说我能不能以一敌十, 就算不能, 难道还不能去请帮手了?”陈遇晚的意思是到前线请几个平襄王府的府兵,大军他肯定找不来,但是几个相熟的府兵亲卫还是可以的。
只是裴瓒早有想过:“来回时间太久,如今我们已经拿了县令, 如果不快些动身前去兵马总督府,只怕他会得到早一步消息,提前设防。”
“既然如此, 我一人也行。”
裴瓒叹气:“可如今你身受重伤……”
“重伤?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
陈遇晚试图耍一段剑招证明自己并无大碍,只是他的剑刚从右手换到左手, 就忍不住蹙着眉冷嘶一声, 即刻受不住了,捂住伤口。
裴瓒虚虚地扶着他,一直默默跟在后方的韩苏也见状跟上来, 从随身的行李中摸索药膏。
“找个地方,我替你上药。”裴瓒说道。
不想陈遇晚甩开他的手,逞强道:“不用!”
这人快走两步,似是还要证明自己所受的伤不重,硬是忍着肩膀的刺痛,铆足劲往县衙的方向走着,反而是毫发无损的裴瓒站在雪地里,用晦暗的眼神凝视着他的背影,一时拿不定主意。
“少爷?”韩苏不解地问了声。
“无事,走吧。”
裴瓒收敛眼底的戒备,眉头平展,瞧起来一派云淡风轻,特别是眼前划过几片杂雪,衬得他眉目清明。
只不过,刚刚他的脑海中浮现先前沈濯对他的提醒:枉你这么相信陈遇晚,竟然一点也不怀疑他身份。
陈遇晚的身份……
裴瓒乍听到只觉得惊讶。
毕竟他从未没有考虑过陈遇晚的身份问题。
虽然相识不过寥寥数日,可是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更何况这几日陈遇晚对他也实在不错。
又加之,陈遇晚所表现出来的性情,跟在原书中他妹妹的豪放一模一样,虽说略微急躁了些,但绝对不是怀着恶念的人。
也因为这份额外的加持,裴瓒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这人。
陈遇晚能有什么问题呢……
盯着对方匆匆远去的背影,他心里迟疑。
裴瓒看得出,陈遇晚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跟大多数王公贵族如出一辙的贵气做不了假。
他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自然知道陈遇晚这样的气质是用金玉和权贵堆砌出来的,绝非什么寻常人家或者略微富贵的人家能培养的。
至于沈濯所说的身份问题。
裴瓒一时没有思绪,甚至怀疑沈濯说得神神秘秘,不肯直言,就是想误导他。
谁让这俩人气场不合,见面就掐架……
明明也没有过什么交集,却一见面都闹得不可开交,按照沈濯的性子,诋毁人家几句也不是不可能。
漫天雪花,被中街上那明晃晃的灯映照着,在夜里变得晶莹剔透,陈遇晚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但中街并非只剩他一人,裴瓒仍是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后同样有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像是春水裹着绵绵的风,潮湿,却催生万物。
只是他没有回首张望,也没有选择快步移开那人的视线,而是在雪地和灯笼光里缓缓踱步,默许了,任由对方将他的背影琢磨勾勒。
直到同样隐入黑暗,被纠缠的感觉才消失不见裴瓒也才加快脚步,回到县衙。
他步履匆匆,迈进县衙后门。
裴瓒原本就想直接找到俞宏卿,让他妥善处理日后的诸多事宜,只是不想刚一只脚迈进去,就看见俞宏卿迎面找了出来。
“大人,方才世子回来了。”
“嗯,他可有说什么?”
“不曾。”
俞宏卿抿着嘴,想说陈遇晚的脸色瞧起来不是很好,可抬眸看一眼,裴瓒肩上覆了层细雪,身旁还多了位不曾见过的小哥,两人又是寻着陈遇晚的步伐,前后脚回来的,应当是清楚人已经回来了。
“先不说他。”裴瓒往廊下挪了几步,躲避着风雪,略微拍落身上点点冷雪后,对着俞宏卿说道,“俞典史,我与世子已经耽搁了许久,想着明日便启程离开,城中一干事务,百姓,还有这县衙都要交给你了。”
“大人为何如此着急?”俞宏卿蹙着眉头,心里也有些发怵,虽然跟着前任县令时也学了些本事,但被打压这几年,没有发挥的空间,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还真没那个心态保证能做好。
可惜,裴瓒的想法不会因为俞宏卿还没做好准备就转变。
只见裴瓒望了眼廊下长明的灯笼,视线停滞在被雪花飘得斑驳的明纸上,幽幽地说了句:“夜长梦多。”
县令被抓,杨驰得到消息是早晚的事。
可他们仍要拼一拼速度,就算无法在杨驰得到消息之前,就带着齐全的证据赶到,也要早一步到达,让对方没时间周转预备。
“你也别太担心,我先前让城东的客栈老板去寻前任县令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请回来,但至少也要抱有几丝希望。”
俞宏卿愕然:“您去请了先生!”
裴瓒点点头,直视着俞宏卿眼里的震惊:“也不一定能成,先前是担心有人会对老板不利,这才让他逃出去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