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陈遇晚!”
晚了,陈遇晚已经说出口了。
连他想要抓住人暴揍一顿也晚了,陈遇晚在他发火的第一时间,就脚底抹油跑出去了,甚至都没忘了带走北境堪舆图。
屋里只剩他跟鄂鸿面面相觑。
氛围静谧,落雪可闻。
裴瓒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毕竟才怀疑过对方居心叵测,此刻单独面对对方还是有些难堪。
更何况,在鄂鸿这等见多识广的老前辈面前,他根本藏不住心事。
哪怕慌张地站起身,装作忙乱地样子整理着桌上的东西,也还是被鄂鸿看穿了。
“大人,到底在担忧些什么?”
是寒州事,还是别的什么人……
被一语道破,裴瓒的动作顿时有些僵硬。
他极其不自然地轻咳几声,想做几句辩解,但是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来,最后满眼哀怨地看着若无其事的鄂鸿,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是派你来当说客吗?”
鄂鸿没想到他能说得这么直接,来之前,还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听到这几句话。
不过既然裴瓒主动开口了,就顺其自然地说下去。
“大人觉得该说服您些什么呢?”
“……”裴瓒眉眼低垂,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瞧,大人也知道,错不在大人,所以不必说服大人。”
裴瓒觉得这话蹊跷。
明眼人都知道鄂鸿此行是为了什么,可这人偏偏又说不是来说服说服他的。
承着沈濯的情前来,不是说服劝告,还能是什么?
慰问开解吗?
难不成还要让他心甘情愿地认下这一切,再赔着笑脸去跟沈濯说自己不懂事吗!
裴瓒越想越气,干脆冷冷地甩下一句话:“我本就没错。”
鄂鸿看着他眼里的倔强:“没人怪罪大人。”
“那他为什么抓着我不放,凭他的身份,应当有大把人迎合,为什么抓着我不放!”
裴瓒把话重了两遍,是气急了,怒目圆睁地看着无辜的鄂鸿,把心里那些憋屈和不满全发泄出来。
然而等他吼完这句,才意识到鄂鸿虽是沈濯的说客,但并非是沈濯本人。
他实在不该把坏脾气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幸好鄂鸿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在意。
“因为公子所求的不是随便的什么人,而是一颗真心,许多年并未有人许给他真心,所以才会在遇见大人之后,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真心?”
听到这两个字,裴瓒的气势逐渐低落下去,他没忘了昨晚是怎么仗着真心奚落沈濯的。
他看见了沈濯那扭曲的情意,因为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不惜一切地贬低。
哪怕是现在,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做的完全都错了。
至少,沈濯再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他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拒绝。
“平心而论,我对他并不算好。”
第63章 背离
“可从前并未有人如此对待他, 只需零星一点,哪怕是大人不稀罕的一点,公子便心满意足了。”
裴瓒猛地抬起头, 眼里闪过几分错愕。
夜深人静时,他也替沈濯辩白过。
特别是害沈濯摔下楼梯之后,心里惶恐,偶尔也会冒出些柔软的念头。
他心里纠结,无法决断。
觉着沈濯罪该万死, 不能轻易饶恕, 同时还觉得事出有因, 不能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一个人身上。
归根结底,他拎不清自己的感情。
如同置身迷雾之中, 看不清前路, 也没有退路。
纷繁的思绪缠于心间, 哪怕很明确地知道不应该在此事上浪费时间,他却无法自控,难以抽身。
听到鄂鸿这几句话,他也是低着头不清不楚地看向桌角, 像是难以琢磨沈濯的真心,也在怀疑自己的判断,最后, 愣愣地问了句:“他真是这么想的吗?”
“大人不是很清楚吗?”
总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他算是看明白了,鄂鸿也并非谁的说客, 而是纯粹的来扰乱他的心思的。
裴瓒轻叹一声, 揉了揉眼睛。
转过身去背对着鄂鸿说道:“我现在无心想这些。”
鄂鸿垂眸:“大人随心而为,想什么都行,没人会逼迫大人一定要想什么。”
“如果先生真是这么想的, 那就完全没必要跟我说这些?”
裴瓒轻笑,显而易见地在嘲讽鄂鸿的用心。
鄂鸿也不恼,整个人从内而外地都散发着长者的通透,听了他夹枪带棒的话,也不过宽厚一笑:“我是医者,一心只为大人的身体,大人作何决定,有何想法,都与我无关,只是大人想明白,不再为此忧虑便好。”
“我早就想明白了。”裴瓒嘴硬。
“可大人依旧满面愁云。”
他的心思逃不过鄂鸿的眼睛,哪怕故意背着身,也能从先前的状态里窥出一二。
但裴瓒不能就此承认他的摇摆不定。
“那是我在忧虑寒州之事。”
鄂鸿附和着跟了句:“寒州之事,错综复杂,的确值得大人忧心。”
不知道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
总之,无论他说什么,鄂鸿都一副“就该如此”的神情,也不过问他对沈濯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
裴瓒抬眼扫过窗外,不知不觉已经磨蹭了许多时间。
他眉宇间闪过几分不满,可面对着鄂鸿这样的长者又实在说不出过分的话,只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我现在只想查清赈灾银一案,先生也看见了,十年来寒州官员欺上瞒下,百姓苦不堪言,我既领旨受命,就比如会给陛下和百姓一个交代,所以,我现在没有追情逐爱的心思,更不想被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缠上,这样说,先生可明白了?”
鄂鸿眼里闪过几分光彩:“自是明白的。”
“既然明白,先生便回去吧。”
裴瓒说完,也就转过了,收拾着桌面上的书本,看起来也有离开此地的打算。
不过,鄂鸿轻叹一声,拦住了他的动作。
“不瞒大人,此番前来并非是受人所托,而是我自愿的。”
“嗯?”裴瓒紧盯着鄂鸿,试图从他有些浑浊的双眼中,看出些许疑虑。
但也不知道是鄂鸿年岁长,善于伪装,还是裴瓒没了扳指后,就没了那份勘破人心的本领,总归他是什么都看不透。
裴瓒满眼疑惑地看着鄂鸿,试图让他继续说下去。
鄂鸿却拖延拿乔,先倒了杯茶水润润嗓子,再兀自找把椅子坐下。
“大人被迫离开驿站后,过了几日我们才被公子带走,本以为能很快见到大人,却不想昨夜流雪和十七突然离开,说是应公子的吩咐,要来寻大人。”
昨夜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特别是沈濯摔下楼梯后,那一抹鲜红的血。
此刻被鄂鸿提起来,裴瓒依旧揪心。
“我起初还以为,大人往后的路上不再需要我这个大夫,没想到他们二人走了几个时辰,便匆匆折回来,说公子受伤了。”
听到这,裴瓒忽然提神,着心留意鄂鸿的话。
可鄂鸿偏偏停了一瞬,眼含笑意地对上他的视线。
不知为何,越是被这样盯着,裴瓒的心跳就越快,就像是他刻意隐藏的小心思被人重新翻出来,被迫公之于众后,他开始回避,否认。
幸好鄂鸿没说什么,只说了句让他放心的话:“公子的伤不重,修养些时日便好了。”
随着话音落下,裴瓒悬着地心也放下了。
他随意地把手里的书本扔下,顺势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比上一刻不知从容了多少。
只是鄂鸿还没说完。
“跟大人一样,公子的身体并无大碍,可是心出了问题。”
“我跟他不一样。”裴瓒反驳。
鄂鸿跟哄小孩一样笑着:“好好好,不一样。”
裴瓒:“……”
“不管是否一样,公子对大人可是一往而深。”鄂鸿放下茶杯,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或许早在初次为大人诊脉时,便已经有些旖旎情愫,只是时机未满,并没有向大人表达过。”
初次诊脉……
也就是他向皇帝求了东珠,被赶出皇宫之后。
那时的时机确实不好,被沈濯连累,他都恨不得见面先啐一口。
不过,后来也没什么好时机啊。
这人不还是照旧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