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大人一见我便说我是说客,可大人不知,我也是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告诉公子莫要强求,一味地强求,反而会适得其反,可惜啊……”
后面的话,鄂鸿不用说裴瓒都知道。
绝对是沈濯那厮铁了心地不肯做出任何改变,以至于鄂鸿跑来劝他。
也真是难为沈濯身边的下属,不仅要卖命,还要鞍前马后地操劳感情之事。
不过,就算是来劝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裴瓒敲着桌面,有条不紊地问道:“既然如此,先生就来劝我了?”
鄂鸿无奈:“我绝对不是来劝大人的,平心而论,公子的所作所为实在配不上大人的真心,大人抗拒,实属情理之中。”
“那先生为何还不走?”
“我说过了。”鄂鸿微微叹气,“我是自愿前来,也就是说,我是撇下他们偷偷溜出来的。”
裴瓒能想象沈濯被抬回去之后是怎么样的情形。
流雪跟裴十七两人必然少不了一顿责骂,可是鄂鸿竟也受不了选择离开……
关键是沈濯的腿还伤着,鄂鸿离开了,谁还能前去医治?
他蹙着眉头,满是不自在地问着:“可他的腿不是还需要先生照看吗?”
“无妨,伤药都已经配齐,只需更换就好。”
裴瓒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虽然还觉得鄂鸿的做法有些不妥,但他也只是盯着对方,并未提出来。
反而是鄂鸿笑道:“大人还是关心公子的。”
“我没有。”
鄂鸿这次没打趣着哄他,而是轻笑一声,调侃他的口是心非。
裴瓒心虚着,随意地瞥了视线看向外面。
此刻天色渐晚,西天边已经能看见些许橙红,如同清晨的火一样,烧着漫天云彩。
不过,就算有万里火烧云,他也无心欣赏。
鄂鸿此番来得过于突然。
本以为沈濯回去之后,肯定还会派人来缠着他。
只是没想到前来的竟然只有鄂鸿一人。
虽然说是自愿前来,可裴瓒的扳指不在,他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真话。
唯有一点,幸亏他提前让掌柜离开了,否则留在客栈里,就算沈濯派遣的其他人并无恶意,恐怕也会惊扰到掌柜他们。
想到这些,裴瓒的心才勉强安定了。
他看向几米之外的鄂鸿,又瞥一眼夕阳,最后才撑着扶手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装出几分门面:“先生离开他那里,想来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好去处,而且寒州凶险,一人回京也不现实,先生可以留在这,等我查完赈灾银,回京述职时一同离开。”
“大人为何不让我跟在身边呢?”
“先生随意。”
裴瓒知道他还有别的心思,鄂鸿也清楚被猜到一二。
不过两人都没有言明,只是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先生在此歇息吧,我还要与人商讨些要事,无暇奉陪。”裴瓒说完,目光幽幽扫过鄂鸿的笑脸,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他便飞快地出门寻陈遇晚了。
其实裴瓒心里很清楚,鄂鸿来此绝对有沈濯的安排。
可能是鄂鸿主动提的,但绝对是劝说过沈濯后,得到应允才会来,否则这人不可能扔下沈濯前来,更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出现在他面前。
毕竟,离了沈濯,鄂鸿就只是一个大夫,没有太多的能力去打听他在哪。
裴瓒不傻,知道不能让鄂鸿一直跟着,也知道不能轻信他说的话。
只是赶走鄂鸿,下一个前来的人就未必有这么好说话。
缓兵之计罢了。
于他,于沈濯,都是如此。
裴瓒提着衣摆迈过门槛,身后的目光始终相随,直到他走出院门,离开了鄂鸿的视线范围,他才放松些许。
想着这一整个白日发生的事情。
击鼓叩门抓县令,从门框上拔了那枚飞镖,正打算审案,结果后院起火,急匆匆地冲进火场抢救,被浓烟呛晕,醒来之后又被鄂鸿缠上。
好歹拿到了账簿和堪舆图。
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值得他耗费大半天的时间,否则,今日大半时光都是在瞎忙活。
堪舆图……
提起这个,裴瓒便忍不住加快脚步,想尽可能地快一些找到陈遇晚,再仔细研究一下其中存在的问题。
但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飞镖可能出自幽明府,北境堪舆图是他记忆里毫无印象的,而鄂鸿也在这时候找上门来。
会不会,鄂鸿早就找到了他,只是没有机会现身。
或者说,沈濯他们根本就在城中,离得并不远。
晨起时县衙的慌乱他们也一清二楚,还在暗中出手,不小心留下了几枚飞镖。
包括那张舆图,也是沈濯派人送来的。
不然,就无法解释那张舆图他为何毫无印象。
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急急忙忙从火场里跑出,舆图内的小钉却保存得很好,只在他打开的时候平稳地躺在舆图中央,而不是随意地落在了某个地方。
裴瓒停在原地细细琢磨,有一点他想不明白——为何沈濯会把舆图送到他这里,是为了提供线索,还是为了嫁祸县令?
正打算去盘问一下关于舆图的事,鄂鸿却追了出来。
迎面撞上,鄂鸿步伐虽急,但整个气息平稳,没有半分兵荒马乱的感觉。
就连见到裴瓒的第一眼,也是徐徐地说了句:“还有一事。”
裴瓒问:“关于舆图吗?”
“正是。”鄂鸿吐出一口浊气,“我走得急,带出的东西并不多,对大人有用的,便只有这一件舆图。”
话里话外似乎都在说,这是他自作主张带出来的。
甚至,可以说是偷的。
但绝不是什么人故意给的。
欲盖弥彰的意味有些过于明显了。
裴瓒看出来了也不拆穿,轻飘飘地插了句:“先生带来的这张舆图的确很有用,不过我还以为这是县令的东西,正打算拿着此物作为证据,想探一探他,现在看来,似乎要另做打算了。”
没想到阴差阳错地打乱了计划。
鄂鸿立刻找补着:“舆图是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有所想法就够了。”
“想法这不是实施不下去了嘛。”他淡然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然而,他不可能不用此物去诈县令。
说这些话,是在盘问县令之前,问问鄂鸿为什么要故意拿这图给他。
是不是沈濯给的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为何一定要让他看见,并且让他觉得这是县令的东西。
难道仅仅是方便他查清赈灾银吗?
依着沈濯的脾气,应当没有那么简单。
裴瓒现在一说原本诈县令的想法作废,鄂鸿的语气便没有原本平和了。
称不上慌张,但至少气息乱了些许。
“这该怎么办呢?”裴瓒故意这么说。
能在鄂鸿这老前辈这里讨到好处,他已经满足了。
不过戏要继续演下去。
于是,他的眼神也四处瞟着,无处安放,像是被打乱了节奏,一时心神不宁,打算换个想法。
没想到鄂鸿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沉得住气。
“一切都可按大人原来的想法进行,大人会如愿以偿的。”
第64章 威逼
就这么想用舆图栽赃县令?
裴瓒的视线落在鄂鸿身上, 似是揣测,停留片刻,将对方的气定神闲扫过, 在他心里也大概有了分寸。
鄂鸿的说法实在是太笃定了。
居然说他定会如愿以偿。
让裴瓒自己下军令状,都不敢这么说,可鄂鸿却能大言不惭地开口。
不用想都知道,背后少不了沈濯的意思,不然像鄂鸿这种稳重可靠的老前辈, 不会如此冒险地走这一步, 直截了当地送来舆图不说, 还一直在暗示他……
幸好裴瓒没有追究他的用意,甚至还想借着此事, 顺水推舟地从县令口中诈出些话来。
所以, 他也没表现得过于警惕。
裴瓒转圜了态度, 不是一开始那副抗拒疏离的模样,眉眼间反而带了些柔和的笑意,他说道:“先生到底比我思量得多些,这舆图是谁的又有何干呢, 反正是从县令的书房里拿出来的。”
“正是这个意思。”鄂鸿附和着。
裴瓒冲着他微微颔首:“先生若没旁的事,就先去歇息吧,我去商量商量对策。”
这次他离开时, 身后便没有那如影随形的目光,他走得也越发安稳, 一步步地迈下去, 脸上的笑意逐步消失,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当务之急,不是一门心思地追究鄂鸿的用心, 也不是提防背后的沈濯,而是仔细想想怎么把舆图发挥到最大的用处,才对得起沈濯的这份“良苦用心”。
眼下这种情况,有人上赶着送人送证据是好,裴瓒不会傻乎乎地往外推,但怎么用,实在值得思考。
他脚步加快,急匆匆地赶到俞宏卿审问县令的小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