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他担心沈濯的报复,更害怕这会成为他日后无法摆脱的梦魇。
烛火摇曳,风声呼啸。
彻骨的寒意一点点侵蚀人心。
现在应该是说出一切的好时机,可裴瓒踌躇着,双唇碰撞多次,依旧无法开口。
他也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对着身边的陈遇晚,把他和沈濯的一切都讲出来,从谢府的初遇开始把所有往来,所有的纠缠与命运的玩笑通通说出口,告诉陈遇晚,他在幽明府是怎么被沈濯搭救的,又是怎么因为几颗东珠来到寒州的。
包括后面的种种,他对沈濯垂怜与埋怨,他的满腹委屈与无望期待。
这一切都应该从他的心里抒发出来,然后再被北风吹走,吹到无人的角落里,遗忘,尘封,再也不会被人提起。
而不是变作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滑过。
“你、你怎么了?”良久没听到动静,陈遇晚睁开眼看向他。
本以为裴瓒是因为屋里没燃碳炉而冷得发抖,但借着烛光仔细一瞧,才发现在他下巴尖上凝着滴泪珠。
瞬间吓得陈遇晚不敢出声。
“没什么。”
裴瓒声音低沉,依旧选择把那些该忘记的事情藏在心底,躲避着陈遇晚震惊的目光,他擦擦眼泪,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抽了抽鼻子。
没什么好在意的。
反正命运对他也从未公平过。
如果再抓着伤心事不放,沦陷的也只能是自己,裴瓒觉得,他还不可能为了沈濯做到这份上。
略微整理心情,理清思路,裴瓒便开始说着他的计划。
“幽明府的主人从楼梯上摔下去了,估计腿摔断了,我担心他会回来报复,所以暂时支走了掌柜,而我们也应该打算着离开了,我的想法是,先去县衙一趟,找如今的县令算算账。”
他说了全部想法,陈遇晚却没把注意力放到去县衙上,而是问道:“为什么会报复到……难道真是你干的?”
裴瓒抿了抿嘴:“他原本打算带走我。”
“你们不是……”两情相许吗?
陈遇晚心里奇怪,从流雪口中得知的两情相许似乎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可是眼前的裴瓒什么都不肯说,他也无从得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甚至,哪怕现在想多问一句,也会被裴瓒骤然变冷的眼神拒绝,不容他多提一个字。
陈遇晚立刻端庄地坐起来,满脸严肃地问道:“那你是想直接杀入县衙?可咱们手头上的证据不够啊。”
裴瓒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现如今他们手上只有掌柜的供词,只是一人说这城中县令是如何胡作非为的,但是供词中提及地所有恶事,他们都没有证据。
如果没有沈濯横插一脚,裴瓒是打算细细查一查,带着充足的人证物证去兴师问罪。
但他现在没那么多时间了。
裴瓒起身,快步走到桌边,翻找着包袱里的文书凭证:“我们是没有证据,但我好歹是个巡按。”
代天子之名巡视四方。
所遇不公,先斩后奏。
陈遇晚目光一沉:“直接杀,不留余地?”
裴瓒侧立在桌旁,身形清瘦,眼神却分外坚定:“不行吗?还是说,你面对县衙府兵的胜算不大?”
“开玩笑。”
陈遇晚对自己可是相当有信心。
他好歹也是王府出身,武将世家,他们平襄王府的孩子,不论男女,自小都是在军汉堆里磨炼着长大的。
更何况,他们平襄王府的兵都是久经沙场的,远非县衙府兵能比。
他陈遇晚怎么会觉得自己没有胜算。
“以一当十,不!以一当百也不在话下。”
“有气魄。”
裴瓒听了,都要为陈遇晚的大话鼓掌。
虽然知道对方有玩笑的成分,但裴瓒却莫名信任,还觉着就算陈遇晚没有以一当百的能力,他们此行也必会把县令拿下,至少还城中一派清明。
他心里的那点不愉快,瞬间被压下去。
眼里浮现几分势在必得的志气,郑重地望一眼陈遇晚后,提着桌上的包袱转身离开。
第58章 诛杀
“去叩门。”
县衙门前, 赫然出现两道个头相仿的身影。
一人穿着官袍,身形清瘦,另一人背着长剑, 身姿挺拔。
月色西沉,东天边泛起鱼肚白。
空气中透着压抑的静谧,街上也冷清得可怕,偶尔冷风呼啸而过,伴着零星的犬吠鸡鸣, 衬得鸦色的县衙大门更加肃穆阴沉。
甚至是门口的那俩石狮子, 青面獠牙, 让人觉得可怕。
“我去叩门?”陈遇晚指着自己,满眼不可置信, “我好歹也是平襄王府世子吧。”
“那你说怎么办。”裴瓒看似气定神闲地背着手, 随口一问, 并没有真询问他意见的想法。
陈遇晚背着剑,一手掐着腰,一手放在脖子下横抹:“依我看,咱们偷偷潜进去, 斩了县令的人头悬挂在城门上,让所有人都瞧瞧他的报应。”
“你说得倒爽快。”
裴瓒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明说, 却显而易见地拒绝了陈遇晚的提议。
杀了县令容易。
但他们这么闯进去,提刀就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湖匪寇抢劫县衙。
哪怕是把县令杀了, 尸首悬挂城楼之上,也没有让其认罪,反而让旁人觉得这里还需要匪寇来伸张正义, 他们那些朝廷反而都是这般该死的货色。
视线幽幽地飘回县衙前的鸣冤鼓上。
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并非申诉冤情,但是担着城中百姓十年怨苦,这鼓他们必须要敲,还得敲得让所有人听见。
陈遇晚见裴瓒不说话,而是愣愣地盯着那惊堂鼓。
他瞬间便明白了,也不摆世子的架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抄起鼓槌,全力往牛皮鼓面上敲去。
“咚——”
声波回荡,震耳欲聋。
只一声,便足以响彻县衙。
然而他们等了一刻钟,也不见县衙大门打开。
“继续敲。”
裴瓒在阶下站定,冷眼瞧着高悬的牌匾,耳边鼓声不绝如缕。
“咚咚咚……”
这声音没能惊动县衙当中的衙役官差,反而是吓到了深巷中的狗,引得它们狂吠不止。
“大半夜的!何人击鼓啊?”
终于,等得双腿被寒意浸透时,才有人骂骂咧咧地出来。
陈遇晚拿着鼓槌直接扔出去,擦过衙役的耳朵尖,“铛”得一声撞在了县衙大门上。
“大胆!”当班衙役立刻叫起来。
陈遇晚斜着眸子瞪他:“大半夜?睁开你的狗眼瞧瞧。”
“放肆!这里是县衙,你竟敢……”
陈遇晚懒得跟他多费喉舌,直接一脚踢开县衙大门,伸手就要去拽衙役的衣裳。
“来人啊来人!!!”衙役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远。
“这都还没拔剑呢。”
陈遇晚嗤笑一声,回头望向阶下裴瓒,用眼神示意他直接入内。
不过,裴瓒并没有第一时间迈上石阶。
而是挺直腰身站在在原地,深邃的目光遥遥地往县衙内望去。
他在京都时,也有几次路过京都衙门,虽没有进去过,但是乘着马车遥望一眼,“明镜高悬”的匾额如同震慑邪祟的石碑,硬生生压住所有不轨的心思,让人心里沉静安稳。
然而,在此地,他却浑然没有那种感觉。
从县衙门外到公堂中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一眼便看得透彻,同样悬着的牌匾,同样的字眼,看起来却像被妖邪笼罩,没有丝毫正气,乌压压的尽是冤屈。
裴瓒眉心一沉,撩起衣摆,信步向里走去。
才刚迈过门槛,便有几十人陆陆续续跑出来。
瞧那些人的装束,多半是衙役,各自手里持着棍棒,挡在公堂之前,虎视眈眈地看向他们两个。
但是他们都没有动手,而是在等着身后踉踉跄跄的男人。
那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留着把稀疏的山羊胡,此刻一路小跑从连廊绕出,甚至还正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
他溜着三角眼警惕地将两人打量一番。
骤然看见裴瓒身上的青色官袍,他立刻一愣,从梦里惊醒的迷瞪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反观裴瓒,闭着眼并不瞧他。
“主簿大人,这就是闯进来的贼人,背剑的那个一脚把门踢开了。”先前开门的衙役附在主簿耳边告状。
主簿心里一沉,方才听见衙役急急忙忙地喊人,他就感觉有几分不对劲。
这县衙的鸣冤鼓都几年没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