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少爷。”
闲聊到一半,房门再度被人敲响。
裴瓒与谢成玉同时转过身去,看向外面的身影。
“少爷是我。”韩苏轻声道。
“进来。”
裴瓒安排了韩苏在鸿胪寺等消息,无论是长公主在宫里的动作,还是朝中大臣的风吹草动,除了阿察尔的事情外,其他的一律先递给韩苏,再送到他面前。
当然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值得递送来,还是要让人听了心里一震的。
“何事?”裴瓒淡然开口。
韩苏垂手立在一旁:“明大人死了。”
乍一听裴瓒还不觉得惊讶,他认为早晚有这么一遭,就算长公主不会动手,恐怕也难以熬过后面的刑罚。
“怎么死的?”谢成玉问道。
韩苏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拿出个油布包,慢慢展开,零星的粉末出现在油纸当中:“服毒自尽,方才的消息,刑部将证物呈送到宫里,又分了这点到鸿胪寺,说是要让少爷看看。”
裴瓒与谢成玉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随即接过那粉末:“刑部那边怎么说?”
谢成玉也道:“先前入狱搜身,难道没降毒药搜出来?”
“宫里认下了这事。”
那就是长公主授意的了。
裴瓒捏捏眉心,想着皇帝尚在病重长公主就迫不及待地把明怀文杀了,估计是不想再给自己留任何隐患。
至于从前许下的那些承诺……
一个死人要什么承诺呢。
“你别急。”谢成玉拍拍他的胳膊,继续问道,“殿下可还说了什么?”
“长公主并没吩咐什么,只是太医院那里传出消息,似乎陛下要醒了……”
不等韩苏说完,裴瓒忍不住“啧”了一声。
近来事多,尤其是牵涉沈濯,弄得裴瓒心力交瘁,眼下事情挤到一起,韩苏也报不明白,裴瓒不由得更烦躁了几分。
但他还算是镇定的,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谢成玉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该让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醒过来?”
醒不醒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但是有些消息是否送到皇帝耳边,起到什么样的效果,却是他们能掌控的。
裴瓒细想片刻,又说道:“到太医院去寻唐远,告诉他今日明怀文已死的消息。”
“是。”韩苏闷声应下,当即就要离开。
裴瓒忍不住多了一嘴:“不用你去说,找人传几句风言风语就够了,另外,拿着我的腰牌,把鄂先生送入宫中,殿下自会明白的。”
详细地吩咐完,才放韩苏离开。
阿察尔一日没有抓到,便多一日的风险。
虽说皇帝活着对北境也起不到太大的威慑作用,但对于朝中的那帮老顽固来说,却是一剂定心丸。
与其让人彻底醒了,瞧见现如今的糟心事再来一回急血攻心,还不如半死不活地吊着,暂时稳一稳京都的局势,让其平缓一些。
甚至,等长公主当权久了,把“称帝”这事摆到明面上的时候,也不至于招致太多的反对。
至于鄂鸿……则是他的两手准备。
裴瓒毕竟不太了解唐远这人,不知道那几句传言会不会镇住唐远,更不清楚这人到底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所以,他才要再上一重保险。
韩苏撑着油纸伞下楼,沉闷的脚步踏在楼梯上,不比来时那般急躁。
屋里安静片刻后,谢成玉笑道:“你还真是尽心尽力地教他。”
裴瓒叹气:“京都之中少有信得过的人,韩苏……自幼跟在我身边,虽然笨了些,却最是忠心不二。”
“先前那个叫十七的呢?”
“到底是沈濯的人,我担心被有心人察觉,索性就不带在身边了,让他看家护院,也免了许多的打打杀杀。”
不知为何,裴瓒的语气中总有几分悠远淡漠的感觉,似是在为众人做打算,却独独把自己隔远了。
谢成玉道:“你想得长远。”
裴瓒叫韩苏在鸿胪寺等候消息,也不单单是为他自己,还想让韩苏见见世面,多些交际往来的本事,倘若将来有朝一日离开他身边,也能在别的府宅大院里混口饭吃。
对于裴十七的安排,亦是如此。
小小少年怎么沉溺在杀伐不休当中?
就算在宅子里混不出名堂,裴瓒也想他平平安安地活着。
沈濯从前不替十七安排这些,只把人当成暗卫,可现如今十七是他的人,他自然要去考虑的。
裴瓒默默合上眼,回想着对身边人的安排,这些是他从前就想好的,但当时是因为要离开的缘故才如此安排。
现在,他已下定决心与阿察尔死斗,却还是执意如此。
他睁开眼,眸底多了几分悲凉。
“明怀文已死,下一个会是我吗?”
第193章 反水
离开刑部大牢后, 沈濯并没有急着去联系阿察尔。
他清楚阿察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心、谨慎、处处警惕,甚至到了堪称病态的地步。
这样的人,在知道沈濯进过大牢却被安然无恙地放出来后, 哪怕人还留在京都城里,也绝对不会轻易露面的。
索性,沈濯绕开了层层监守,看似狼狈地前往了城外的红玉庄。
他这一步走得极艰难,百般思索后, 才拿定主意, 赌一赌他和阿察尔的气运, 以及……阿察尔对于长公主究竟抱有多少信任。
让阿察尔觉得,他此次遭难是长公主的不得已, 而绝非什么刻意为之。
在红玉庄隐忍了大半个月, 放出几道消息, 隐晦地说他在宫中行事不端,被送到了京都城外管教,真假参半,也不过是让人知道他已经离开刑部大牢。
可是清闲了半个月, 沈濯什么都没等到。
一人在庄子里独居实在无聊,恰逢雨水多的时节,整日盯着檐下垂落的水滴, 一天说不了半句话,简直要闷出病来。
好在, 他做这些不是没有效果的。
“玉清楼来报, 说是在您的卧房窗台外发现了一簇鹰羽。”
沈濯看着暗卫呈上来灰棕色羽毛,惊喜地挑了挑眉,他并没有拿起那羽毛仔细端详, 而是问道:“京都中竟还有雄鹰盘旋?”
“不曾发现大型禽鸟的踪迹。”
“那便是有人把自己当做禽鸟,落在了窗台外……”沈濯的声音慢慢消失,停顿了片刻,瞥见暗卫僵硬的姿势,又说道,“玉清楼被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竟是一丝觉察都没有吗?”
声音冷锐,暗卫立刻压低了脑袋,解释道:“玉清楼被查后,虽未封锁,但许多地方都有长公主的人盯着,不许我们随意走动。”
沈濯动动手指,暗卫将那羽毛托得再高些,送至他的指尖。
慢条斯理地将其捏起,他闭上眼睛,似乎在想象流风穿过羽毛的模样。
“那他可真够大胆的。”
在重重防卫之下,还敢把这东西放在窗外,等候被发现的机会,以此来取得联络。
不是最小心谨慎了吗?
沈濯勾唇一笑,羽毛在他手中折断,看来阿察尔也是穷途末路了,否则也不会走出如此冒险的一步。
“走吧,去找到他。”
夏日雨季来临,空气闷热而滞涩,如同黏稠腐败的泥潭覆盖在京都城中,幸好疏忽之间便有清凉的雨滴落下,带来几丝慰藉。
撑着油纸伞走过中街,来往的人戴着蓑衣斗笠,挑着担子往反方向走去。
入夜了,雨还未停。
朦胧雨雾当中,几盏挂在檐下的红灯笼随着风雨飘动。
许是店家也觉得渗人,又在雨夜估摸着不会有人登门,索性将灯笼取下,然而刚刚取下最后一盏,快要关门打烊时,一人突然出现,用冷白的手压住了门框。
油纸伞略微倾斜,雨珠顺势滑落,伞下的沈濯微微一笑,说道:“住店,一晚。”
“好……”店家将人上下打量一眼,表情僵硬了半分,随即敞开门,将沈濯迎进去,“您请跟我来。”
屋里还是有几个人的。
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喝茶论事,吵嚷着,听不太清说的什么,总之是有些喧闹。
沈濯收回落在那些人身上的视线,随手将不断滴水的油纸伞放在了门边,跟着店家上楼,也不知是沈濯的笑意阴沉骇人,还是店家做贼心虚,好端端地走在楼梯上,竟踉跄一步,差点摔下去。
沈濯没有出手扶他,冷眼看着心虚的店家,继续一声不吭地向上走。
上到二楼,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店家默不作声地引着沈濯到了门前,轻轻一叩,没有推开,摆出个“请”的姿势,便自顾退下了。
沈濯哪里会不清楚阿察尔的心思呢。
会面的地点是对方定的,他在动身之前便知道这里会设下埋伏,谈妥了还好,谈不妥的话,就是命悬一线了……
虽说,他手上也还有几个可以调派的人手,但是他更希望,是裴瓒能在关键时刻出手。
按照他们的约定,再见他一面。
“先生为何不进来?”阿察尔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楼下嘈杂的声音盖过。
但沈濯对他说话的语气很熟悉,瞬间就分辨出来——那种几乎每句话都以上扬尾音结尾,透着满满别扭感的大周话。
“王子殿下,别来无恙?”沈濯走进屋内,阿察尔就坐在逼仄的雅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