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瞧了几眼,只觉得对方憔悴了许多,眼下的乌青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沈濯,这人近来多思少眠。
待沈濯落座,阿察尔似是一刻都等不了,急切地想要询问他被关进刑部大牢前后发生的种种,但是习惯性的隐忍克制让他攥着桌角,仅用迫切的目光瞪着沈濯。
“瞧王子这样子,大概也是夜里难安吧?”
阿察尔咬牙道:“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打算!为什么你先前派出去的暗卫都被她的人抓走了!”
“稍安勿躁。”沈濯甩着折扇,推着面前的茶杯,“其实我也是被算计了,母亲她根本就没有和你联手的打算。”
“什么?”阿察尔不可置信。
沈濯看着晃动的茶杯,在心里默默盘算裴瓒带人赶到的时间:“裴少卿设局,调离了我身旁的暗卫,一出宫就被母亲的人抓住,而后又在太后宫中放火,弄得人心惶惶,为的就是将我与明怀文送进大牢。”
“明怀文,弃子而已,死不足惜,倒是先生你……”阿察尔眯起眼,几乎看不到浅色的眸子。
“我?”沈濯不拘地笑着。
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其中还掺杂着几道鞭声。
会面的地方临近宽阔的中街,平日里走卒商贩众多,马车车架更是多见,为此阿察尔并没有在意这雨夜当中的意外动静,反倒是沈濯脸上笑意更甚。
他知道,人来了。
沈濯缓缓起身,手中折扇摇晃,吹得发丝轻摆,在逼仄的雅间中踱步,声音越发洪亮:“勾结杨驰进犯大周,没想到一朝落败,被迫入京为奴……”
“沈濯,你想做什么!”
“也不能这么说,是成了败者也不安分,还想着扰乱京都,收买明怀文,意欲谋害皇帝,欺瞒长公主,妄图颠覆大周?”
阿察尔听着,忽然冷笑两声:“先生以为这样说,就能与我撇清干系吗?”
“自是不能。”沈濯俯下身,“但是杀了你,我便清白了。”
“嘭!”
阿察尔一掌落在桌面上,木桌立刻被推出去,桌上茶杯茶壶尽数跌落,碎片伴着水珠四处飞溅。
幸好沈濯身姿轻盈,一个回旋便躲了过去。
“楼下可都是我的人!”
“哼~是吗?”沈濯倚着门框,手里折扇摇摆不止,在阿察尔的怒视当中,仍旧是位翩翩公子。
反观阿察尔,接连几日的奔波让他疲倦不已,现下受了几句刺激,更是丑态百出。
然而,不等阿察尔出声,就听见“哐当”几声,似乎是木门直接被人踹开,紧接着刀剑相接的声音一股脑地挤进耳朵里。
见状不对,阿察尔转身想逃。
沈濯立刻出手,一把匕首从袖中飞出去,直接钉在二楼小窗上,拦住对方去路。
跳窗不成,那就只有从沈濯面前硬闯!
来不及犹豫,阿察尔摸出腰间匕首,猛地向沈濯扑去。
沈濯自知手无寸铁不是他的对手,当即选择避开,但让他没想到,阿察尔并非要与他同归于尽,反而不顾一切地往房门的方向冲去。
留人已经晚了——
可就在阿察尔扑向房门的一瞬,“哐”得一声巨响,直接连人带门一起飞了出去。
沈濯扇去眼前浮尘,眯着眼看清那甲胄齐全手持长枪的陈欲晓,以及,从陈欲晓侧身绕进来,眼神轻扫过他的裴瓒。
裴瓒掩着面,避开屋里灰尘,目光落到被门砸到的阿察尔身上。
“咳咳……”阿察尔擦掉唇边鲜血。
刚要挣扎着起身,一束寒光落到了眼底。
是陈欲晓的枪尖。
早该在边疆就将人贯穿的枪尖,此刻以同样的姿势直抵他的喉管,但这次,不会再有人会因为他的身份饶他一命了。
“动手。”裴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你敢!我是北境王子,纵然落败,也轮不到你来处置!”
裴瓒抿着唇没有出声。
他并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处死阿察尔,而是在他方才开口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随之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宿主!一旦杀了阿察尔,故事线被彻底改写,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陈欲晓……”裴瓒咬着牙,抵抗那股精神被抽离的不适。
“宿主!你要想清楚啊!”
眼前古朴的陈设竟出现了几分恍惚,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装饰交叠,透着几分荒诞怪异。
陈欲晓变了调的声音响起:“未曾禀告殿下,怕是不妥。”
裴瓒脸色苍白,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爆鸣。
一声声的警告重复出现,仿佛故障的机器在不断报警,裴瓒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豆粒的汗珠接连滚落。
“动手!”
不能给阿察尔任何机会!
“噗——”
枪尖贯穿喉管,鲜血喷涌而出。
第194章 诀别
裴瓒岣嵝着身子, 攥着枪杆的手再度用力,将银白枪尖从那血窟窿里拔出来。
阿察尔应声呕出一口鲜血。
这还不算结束,裴瓒眯着眼睛, 从飘动的虚影中确认那染血枪尖的方向,借着陈欲晓的力气,再次捅进去。
微微的颤动感从攥着枪杆的指尖传来,与他的心跳同频,追念崩塌的剧情线。
“裴瓒?”
沈濯率先发现了他的异样, 一个箭步冲上去揽住他的肩膀。
裴瓒身体瘫软, 只觉得置身于迷蒙的世界当中, 强撑着摇摇头,眼前才勉强清晰, 可是不知为何, 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抽离。
是系统?还是旁的什么?
无暇多想, 裴瓒在沈濯的搀扶下站起身,夏日衣裳偏薄,汗水轻而易举地打湿了大半衣衫。
身后,陈欲晓带来的亲兵跻身进来:“大人, 楼下的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裴瓒抿着嘴唇,向半死的阿察尔伸出了手指:“去,将他的脑袋割下来。”
“这……”亲兵看向陈欲晓, 有些犹豫。
“斩将之功,你不想要吗?”
裴瓒眼睛干涩, 转动些许都万分困难,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杀了阿察尔带来的后果,但他顾不得这些,只想彻底地致对方于死地。
那位亲兵也被他说动了, 当即掏出腰间短刃,向躺在地上的阿察尔走过去。
一息尚存,但早已丧失了反抗能力。
只听得几道刀刃撞在骨头上的声音,便彻底宣告了阿察尔的死亡。
裴瓒心跳得极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随着旧世界的主角一起离去,但是他死死盯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怪诞的迷离感竟少了几分……
“你怎么样?”沈濯紧张兮兮地盯着裴瓒。
裴瓒摇头:“我没事。”
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地缺了什么东西,对他很重要,但实在记不起来。
“收拾一下,准备入宫。”
裴瓒对着陈欲晓和门外的几位亲兵说完,自己转身离开,身旁的陈欲晓却没有动作。
“为什么不等殿下的旨意?”陈欲晓表情凝滞。
“夜长梦多。”
“只是押他入宫而已。”陈欲晓指尖轻颤。
裴瓒却字字铿锵:“而已?如果他在路上被人营救呢?如果在宫中,见到殿下之后又用花言巧语哄骗呢?甚至是用殿下的性命来威胁我们呢?杀了他,固然不妥,或许还会招致北境的报复,但是绝对不能留给他一丝的生机。”
他不得不这么做。
大周看似稳固,实则飘摇。
裴瓒本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情,强杀了北境的王子阿察尔的,但作为知晓剧情的人,他十分清楚,只有这么做,才能拯救大周。
裴瓒长舒一口气,头脑又有些发晕,尤其是处在逼仄又满是血腥味的屋子里,脚下一阵酸软,若不是有沈濯扶着,恐怕早已摔倒。
他反手扣住沈濯的胳膊,抬眼望进对方忧心忡忡的眼神里,又催促了句:“我有些不太舒服,你先进宫,替我向殿下请罪,我略微歇息片刻,便会去的。”
陈欲晓见着两人神色怪异,没有多想,也不再反驳,招了招手,命人将阿察尔的尸身抬出去。
兵荒马乱的一顿收拾,四下里便空落了。
裴瓒被扶着走到雅间外,可依然胸口憋闷,便拽着沈濯的袖子想出去走走。
沈濯劝了句:“外面正下着雨。”
裴瓒没吭声,脚下一顿,眼神迷离。
沈濯只觉得他肯定是有必然的缘由,便连忙扶着裴瓒走下楼梯,往雨水中的中街走去。
淅淅沥沥的雨珠滴落在油纸伞上。
夜里的中街在经历过喧嚣后,彻底安分下来,不管是知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一切,总归是没有人敢去打开窗扉,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瓒踉踉跄跄地走着,几乎是在挪动。
绯红的官袍沾了血腥气后,又被雨水打湿,疲惫的面容与恍惚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赢……
明明杀了阿察尔,已经了结他的心愿,他却高兴不起来。
一时的热血退却,心里只剩疲倦。
“你怎么样?我们先去玉清楼,你先歇一歇好不好?”
“不。”他揉揉眉心,下意识地将手搭在沈濯的臂膀上,“我没事,一时气血上头而已,更何况,鄂先生已被我送入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