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陈欲晓率先反应,不自觉地提着气踮起脚步走到门边,想从门缝里瞧瞧外面的来人是谁。
但她左右不见人影。
“大人。”
冷嗖嗖的一声突然出现在头顶,可将二人吓了一跳,裴瓒也连忙站起来瞧着墙头上瘦长的人影,眯着眼辨别对方身上。
看见来人是裴十七,他松了口气。
紧接着坐下,就着凉茶一饮而尽,全当压惊。
至于陈欲晓,她跟裴十七有过数面之缘,却也知道这是沈濯放在裴瓒身边的人,她做不到像裴瓒那般毫无戒备,仍旧持刀对着他。
裴十七却好似没瞧见她,如同落叶似的从墙头飘下,走到裴瓒身边。
裴瓒问道:“人带来了?”
“都在马车里,有些不情愿,捆了来的。”
裴瓒一听,微微蹙了蹙眉,抬眼错愕地看着裴十七的表情,这还是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满脸平静,还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他一时哑口无言,撂了茶杯起身,经过陈欲晓时对她道了句:“时候不早了,我该进宫了,有什么事等我出宫再说吧。”
陈欲晓一愣,来不及细想就拽住了裴瓒的手臂:“这等时辰进宫?”
饶是裴瓒急着回禀康王一事,可皇帝也要安寝吧?
陈欲晓问:“你是要去商讨如何处置康王,还是要向皇帝禀报长公主?”
裴瓒低眉沉声:“都不是。”
她的手略微松了几分:“我能否同去?”
裴瓒被她迷茫的眼神逗乐了,说道:”夜深披甲也就罢了,毕竟除了我、长公主,还有你哥哥之外也没人瞧见,可你深夜无召入宫,所为何事呢?”
“可你的马车里,不也还有旁人吗?”
陈欲晓的话说到了点上。
既然能将五花大绑的人带进去,怎么不能将她也一并领进去呢?都有这样的本事了,却还不用?
陈欲晓的视线落在裴十七的身上,她已然亲耳听到裴瓒深夜入宫并不是为了康王和长公主,那便说明现在的裴瓒亦有站在她身边的可能,如此,她自然要争取一下。
……至少也要挤开沈濯安插的这人。
这心思并不那么单纯的小子。
裴瓒却只以为,她是对马车当中的人起了疑心,以防陈欲晓继续纠缠,耽误了时辰,裴瓒便说:“这是我同长公主约好的,等我出宫,你自然就知道了,此刻莫要心急。”
“你同长公主约好?”陈欲晓满眼不信,她看向了裴十七,“可我知道他,他是沈濯的人!”
“自然,他是沈濯的人。”
裴瓒云淡风轻地应下,对这早已知晓的事实没有半分疑惑,甚至还觉得陈欲晓不对劲。
他只能继续说道:“不止是他,还有流雪,倘若没有沈濯,我又有什么人可用呢?”
声音中略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失意,像是在怪陈欲晓的另有谋算,也是在说,如若不是陈欲晓不肯帮忙,他也不至于再去求沈濯。
这话还是被裴瓒咽回了肚子里。
陈欲晓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眼见着裴瓒走出院门,她站在原地死死盯着离去的马车,心中的疑云也没有消散。
她疑惑,沈濯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听从长公主的派遣,两人纵是母子,却也有许多时候意见不和,光是毫不避讳地争吵,短短几日里便见了数次。
甚至,倘若不是沈濯从中作梗,长公主不至于同北境质子虚与委蛇,甚至冒着风险与其合作。
可现如今,裴瓒却信了沈濯的话,用他的人来从中周转?
难不成沈濯对待裴瓒的真心,当真能到了不让裴瓒有任何怀疑的地步嘛……陈欲晓越想越觉得不对,立刻动身离开。
长夜如水,空荡的巷子里,唯独留下马蹄轻叩石板的动静,一抬一落,转眼间,便到了宫门。
第181章 怨怼
裴瓒掀开布帘, 先前在城外镇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明夫人正瑟缩在马车一角,她满眼惊惧地看向裴瓒,抬头的瞬间, 两行清泪落下,再度将脸上的脏污冲刷。
她带着与明怀文的孩子来京后,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惹是生非,今夜突然被劫, 还以为是远在老家的那位明怀文明媒正娶的妻子找上门来, 她心惊胆战, 以为逃脱不了这场劫难。
可是布帘一掀开,却是曾经自称明怀文同僚的那位大人。
女人的惊愕徘徊在眼底, 想不通这位瞧着谦逊温和的大人, 为什么要对她下毒手!
至于裴瓒, 他坐进马车后没有什么反应,冷淡的目光落在女人和她的孩子身上,对于被麻绳勒出来的痕迹,也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容。
他面无表情地坐着, 目光落在布帘内侧的祥云花纹上,正筹算着待会见到皇帝该如何说辞时,一侧的女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嘭嘭嘭——”
她嘴里没发出任何呜咽, 却先麻利地叩了三个响头,气势与先前凭风台中的线人有几分相似, 但她的眼神里却满是祈求。
裴瓒不是来要她命的, 反而要她作证,自然不能任其磕下去。
轻轻一抬手,扶住了女人的胳膊。
嘴里的抹布被扯下, 女人立刻哭诉道:“大人,小女子不知如何惹恼了您,还望您看在明郎的份上饶过我们……或是,或是您觉得小女子罪无可恕,小女子死不足惜,但求您饶过我的孩子!”
女人祈求声凄婉,似是觉得自己没了活路,索性用尽最后的心思,去求一求裴瓒放过她的孩子。
裴瓒顺着她的话,将视线落到一旁的小孩身上,那孩子有些愣,脸上带着泪痕,眼睛呆呆的,像是吓傻了。
他微微蹙眉,眼里闪过些许不忍,错开了视线,低声问道:“你有多久没见过明怀文了?”
这一问,也把女人问住了。
算算日子,裴瓒在前往寒州之前,明怀文就久伴帝王身侧,如今也过去了大半年。
女人粗略一算,低头垂眸,豆粒大的泪珠随即坠落,而后,抽噎一声,说道:“许是,八九个月未曾见到了。”
跟裴瓒估算的差不多。
裴瓒继续问:“这些时日,你靠什么维持生计?”
女人不知道他问这些是因为什么,但现如今是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不得不说:“明郎留了些家用,另外……也有人贴补。”
“你可知那些人是谁?”
“不、不知,每到月末,总是三五个男人陪同着一个女子来送银钱吃食,给的不算多,却也足够。”女人回想起那些做工精致的衣袍,纵使不认识那些人的身份,凭借那一身气度,也能察觉出不凡。
但她并不能分辨,每月前来的那些人,与眼前的裴瓒相比,到底是谁更尊贵些。
“我告诉你,那些人是当朝长公主的心腹。”
“长公主……?”
女人哪里知道什么长公主,从前只知道那是天底下顶尊贵的人物,皇帝的长姐,是她这样的乡野女子一辈子也碰不到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的人,每月遣人来送给她银钱,让她在京郊外安稳地活着。
裴瓒瞧着她,上一秒还能感觉到危险的处境,显得胆战心惊,但是现在眼里没有半分惊惧,反而是对长公主为何出手帮她,提起了些许好奇……
他可不是来让这个女人以为自己攀上高枝的。
紧接着,裴瓒将怜悯收回,冷淡地问道:“那你可知道,我要带你去什么地方,去见谁?”
女人茫然地摇摇头,也不哭闹磕头了,问道:“去见长公主?”
“不是。”裴瓒掀起小帘,透过窗子向外瞧了几眼,夜半三更他也只是勉强能分辨出这里离着皇宫不远了,“接下来的人,是大周最尊贵的人。”
有了长公主在前,没有什么是这个女人不敢想的,只见她顶着车帘发了会楞,喃喃地吐出两个字:“皇、上?”
裴瓒没有吭声,静悄悄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在迷茫困惑中浮现几分敬畏,但很快又被飘飘然取代。
“正是,你要见的人就是陛下……”裴瓒拖长了腔调,没有把话说完,略微俯身,凑近了女人才小声地说下去,“但是你可要知道,陛下与长公主不和,势如水火,你受过长公主的恩惠,陛下会将你视作什么?”
女人方才好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扭动着身子,靠近裴瓒,只恨双手双脚被绑,没办法求得再真挚些:“大人,求您不要带我去见陛下,求您,就看在明郎的份上——”
“不是我要带你去见陛下,而是陛下指名道姓地要见你。”
短短二十几个字,听得女人心如死灰,她仿佛是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也不挣扎了,一脸死相地跪趴在地上,等待着命运降临。
不过,这也只是裴瓒来诓骗她的。
自始至终,皇帝或许知道明怀文在老家的时候就已经娶妻,还是以入赘的方式,可眼前这女人同明怀文一道瞒过了原配妻子,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孩子一起被长公主接到京郊,连那明怀文的妻子都不曾察觉,就更别提皇帝了。
他带人入宫,可是要将所有的事情捅出来,更是要往人的胸口上扎一刀。
马车里一时安静,呼吸声都越发细微,凑巧这时候车前的银铃停止了响声,外面的人掀开帘子。
侍卫早就瞧出了是裴瓒,并没有盘查的打算,可是又不得不按照规矩行事。
但是这一查不要紧,倒是发现车上还有别人。
“少卿大人,这……”
裴瓒打断他的话,直接亮出了皇帝赐予他的令牌:“陛下的旨意。”
“是,开宫门。”
侍卫早已领过命令,更何况先前已经有一位被五花大绑的康王了,此时再来个被绑死的女人,也并没觉得多稀奇。
于是,干脆地让手下人打开宫门。
偏巧这时候女人又不安生起来,扯着嗓子开始大喊:“救命——救命啊——他要杀了我!长公主,明郎,就我——”
“少卿大人,这……”
夜半在宫中如此嘶喊,怕是会扰了闲人清净,传出去一些闲话。
可裴瓒压根不在乎,挥挥手说道:“无妨,我有办法让她闭嘴。”
他的话里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虽然手上没有任何动作,但莫名地让人信服,对此,侍卫没有过多询问,默默地放下了车帘。
车轮再度转动,碾压过石板路,声音格外响,但也盖不过此起彼伏的嘶喊声,正当侍卫忧心自己会不会因此被怪罪时,车里的动静却忽然停了。
甚至,可以说是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
马车内,女人昂起头盯着裴瓒,诧异地神色几乎要溢出眼眶。
她不是没听到方才裴瓒俯下身子对她所说的话,只是她不敢信,与自己年少定情的夫君,明怀文竟然也要承宠于男人的榻上,而那人,还是她永远都无法怨怼,无法冒犯的皇帝。
是因为皇帝权势滔天,明怀文不得不从,只能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