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她想这样说服自己,但她与明怀文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当然知道明怀文的品行。
她知道明怀文会为了进京赶考的盘缠,而不顾婚姻抛弃自己,去当那富家女儿的上门婿,更知道这人贪得无厌,从不知道满足,明明有了妻室,却挂念旧时情人。
既是如此,明怀文是为了权势才委身于皇帝的吗?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女人目光痴痴,毫无神采,空余泪水夺眶而出。
她想去将明怀文所做的,理解为是对方的迫不得已,可她实在是太过于了解那人。
薄情、贪婪,这才是那人的底色。
或许在最开始,总是有些许的不得已,但是日转星移,些微的不得已也变成了无所谓。
裴瓒适时地松开了绑在女人身上的麻绳,不再被束缚,她也没有办法激烈的举动,而是缓缓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像是在寻求这世间最后的慰藉。
“你知道在皇帝面前要说什么吗?”裴瓒觉得这个女人并不蠢笨。
哪怕今夜被突然的变故吓破了胆,但在某些时刻依然镇定。
否则,她一个远别家乡,带着孩子只身远赴京都的弱女子,该如何在长公主手下存活,从前,又是如何瞒天过海,骗过明怀文的妻子。
但是裴瓒依然要提点她:“明大人也算是有胆识,在宫外生儿育女,在皇帝面前却是只字不提……可惜啊,陛下毕竟是陛下,这天底下的事,总是瞒不过陛下的。”
他这话说完,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马车里没有预备铜镜,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如今是何等丑陋的嘴脸,只觉得自己像极了从前厌恶的走狗,在弱势者面前总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想到这,裴瓒不自在轻咳几声:“夫人,前些日子,明大人遭受厌弃,被送至太后宫中约束,算算日子,已经是去年腊月里的事了……你可以掂量清楚,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在陛下面前保住自己的性命。”
第182章 狼狈 长夜凄冷。
长夜凄冷。
纵使不在秋风扫落叶的时节, 阶前空荡,平白地添了几分萧瑟感。
特别是,当深夜的凉意侵袭着身躯, 目光锁定恢宏华丽又肃穆庄严的宫室时,心里也不免生出几分无声的悲怆。
裴瓒不禁想,眼前这象征着至高权的皇宫大殿,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
他登上走过无数次的石阶,大殿之中传出吵闹呼喊的动静, 依稀能分辨出, 那是康王的声音, 裴瓒目光平静,在他看来, 所有的皇室尊贵, 都在这平和的夜里被打破, 而遗留在他面前的,只是满地疮痍。
“微臣,鸿胪寺少卿裴瓒求见陛下——”
声音干脆利落,与殿内的鬼哭狼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殿内的二人听后也是微微一愣, 似是恍然差距此时的失态,连忙整顿姿势,去召见臣子。
随着呼喊声骤然停止, 裴瓒脑海中关于接下来的设想,也落下了尾声, 不过, 他起身进入殿内时,脑海中所想的却是初任鸿胪寺少卿之时的打算。
他也曾疑惑,自己的言官当得好好的, 要升职也应当是在都察院内另谋职位,怎么好端端的,皇帝要给他调去别处呢?
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鸿胪寺。
裴瓒仗着早已知晓来日北境质子进京,便将皇帝的心思猜明了一二。
然而,就算将原书一字一句地在他脑海中复现,他也想不到会有康王横插一脚。
这些,都不该是要出现在京都的人物。
是他的所做所为,改变了过往,从而导致往后的情节也发生了变化……
“参见陛下。”裴瓒没有行大礼,拱手欠身后便挺直了腰身,未曾细细端详皇帝的神情,眼神便转向了一侧畏畏缩缩的康王。
他的眼神中滑过一缕鄙夷。
只见康王蜷缩在角落里,眼神乱瞟,衣裳狼狈,脸上也有几处挂了彩。
再细瞧几眼,袖口上划了道口子,刚好对上了他脚边横着的那把把无锋长剑。
裴瓒长呼一口气,又添了把火:“陛下,质子被微臣送回府邸,好生看管,不过,今夜之事实在不体面,以防来日再生祸患,微臣特意叮嘱质子写了封亲笔信,还请陛下过目。”
“拿上来。”
皇帝沉着脸,阴影的遮挡下,枯槁的面庞越发骇人,眼眶深凹,颧骨高突,像是骨头外只敷了层皮,没有一丝血肉。
太监守在宫门外,只得裴瓒亲手将亲笔信递上。
“……”
裴瓒略微抬头,便看见皇帝的手在轻轻颤抖,信中内容是他盯着陆零写的,又着意添了几句。
能为皇帝带来什么,他自然也清楚。
裴瓒重新低下头,举止恭敬:“陛下,此信虽为质子亲笔,但质子终究是外族,信中所说,不可尽信。”
“不可尽信?”皇帝冷笑一声,“那裴瓒告诉朕,若非有意与北境勾结,他怎么会轻易地受了质子的蛊惑!”
大殿中回响着皇帝的怒吼,声音震耳,仿佛雄狮最后的嘶吼。
“酒囊饭袋,风流浪子……”皇帝缓缓起身,处于下位的裴瓒略微错开身子,让皇帝走向康王,“大臣对你颇有微词,可你是朕的兄弟,朕觉得这些事都无伤大雅,可你竟敢与北境勾结,意欲谋图皇位!”
“皇兄,臣弟不敢……”
“你不敢?一纸诏书将你从封地送来京都,你敢说你没动过心思!”皇帝俯身逼问,一字一句,都将康王震慑得不敢动弹。
裴瓒冷眼瞧着,随着一声声愤怒的咆哮,胸口微微颤动。
“全京都都在传,朕要禅位与你!你敢说一个字都没听到?!”这些事,皇帝都了如指掌,纵然他被时局困在宫中,被长公主掣肘,可他的耳目依旧遍及皇城,对那些不安分的心思都清楚得很。
“你自己看!”皇帝直接将信纸扔在地上。
信纸飘远,康王手脚并用地匍匐过去,捡起来匆匆看了一眼,便重重地叩首:“皇兄——臣弟与北境质子交好,是贪慕他皮囊颜色不假,可是勾结外贼一事,臣弟是万万不敢啊!”
凌厉阴毒的目光落回裴瓒身上。
裴瓒微微一屈身,答道:“质子此信的确不能全信,其中细节,还是要细细追究。”
先前他就说过一遍,故意提醒北境质子有栽赃的陷害嫌疑,但他这么做并非是为了康王开脱,而是要保全自己。
果然,略微沉思后,皇帝稍冷静了些,但依然质问康王:“就算他要栽赃陷害,但他身为一国王子,如果不是抱着不轨的心思,又怎么会轻易委身于你?”
这下康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了。
他俩相好的全过程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当然只有他俩最清楚。
起初,他对质子见色起意,觉得对方不同于认知里粗鄙野蛮的北境人,反而是他心许的玲珑可爱,便起了接近的心思。
质子也曾抵触过他的亲近,但他稍微冷落,便自己贴了上去。
那人曾在夜半时刻,伏在他的膝头哭诉,说自己在北境时便不得父王宠爱,又因外貌柔弱,遭诸位王子耻笑孤立,与母妃步步为营,才能站稳脚跟。
可是,北境战败,就被北境王当做礼物一般送来了大周。
质子坦言,心里屈辱,但在这异国他乡,却有人以真心相许……
他日的动情言语一时涌上心头,再看向那字字诛心的亲笔信,康王突然脸色爆红,又屈辱,又恼怒:“皇兄,不!质子不被北境王所喜,不得以只身入京,实在可怜,又怎么会是阴谋算计之辈!”
“可怜?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可怜了!”
进京的这位质子,处处透着古怪。
前线曾传来消息,说此番进犯大周的是一位年轻的王子,在北境都城中颇具威信,有胆有谋,深受北境王喜爱。
而当北境求和使臣送来消息时,皇帝也是再三确认送来的质子是否是提议进犯大周之人。
答案是肯定的,可质子出现在皇宫当中后,皇帝却又不那么笃定了,他也疑心,外表柔弱的质子,还能生出进犯大周的野心?
疑心终归是疑心。
皇帝派人查过,也没得到能证实质子身份有疑的可靠消息,便只能半信半疑地让质子待在京都当中。
于皇帝而言,质子无论真假,都是个碍眼的存在,来日迟早要想法子除去,只是还不等出现合适的时机,康王这没头脑的东西,便急不可耐地凑上去了。
“不中用啊……”
皇帝一声长叹,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微微抬头,突然翻涌的情绪压在这枯槁的身子上,一时的泄气让他眼前有些发晕。
眼前冒着点点星斑,身子也跟着摇晃,裴瓒瞧着不对劲,立刻小跑过去将人扶住。
皇帝的手搭在他的臂膀之间,裴瓒用关切的眼神将人打量。
好在只是一时气急晕眩。
裴瓒安分守己地充当着皇帝的拐杖,许是习惯得摆出这副忠心不二又恭敬谦逊的模样,扶着皇帝回座之后,依然表现得处处为皇帝着想,甚至,自己都觉得演得过头了。
他本不是谦卑之人。
今夜前来,还有别的要事。
裴瓒的目光自上而下地垂落,细长的睫毛却遮挡了神情,让旁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陛下,此番还查到一事。”
皇帝头痛地摆摆手:“说。”
“康王赴京之前,宫中出现绿藓,此事虽已尘埃落定,不再追查,可……”裴瓒话还没说完,皇帝的眼刀子便斜了过来,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可微臣在京都之外的城镇中偶遇一人,与明大人有所牵连,陛下或许愿意一见。”
皇帝捏捏眉心,问道:“此时可在宫中?”
皇帝并非愿意见什么与明怀文有所牵连的人,但他又不得不见,否则说不定明日这人就去了长公主那里,成了要挟明怀文的把柄。
所以,为了让明怀文安然无恙,他也必须得见一见这人。
哪怕隐约察觉到这人的身份不一般。
“让人进来——”裴瓒高呼一声,见着大殿的门被打开,女人踉跄走进,他才附在皇帝耳边低声说道,“陛下应当知道,明大人已经成婚多年,但这女子却并非他的妻子,而是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
皇帝眉头紧蹙,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再说。
但裴瓒却仿佛没看见,争功一般继续说道:“明大人情深义重,成婚之后,与这女子孕育一子,入仕之后更是不忍血脉漂泊受苦,便接来京都,安置在城外镇子上。”
他说的语气恳切,先夸了明怀文一句,但是字里行间的意思却不像是在夸人。
说明怀文情深义重,那可曾想过明媒正娶的妻子呢?又是否想过他所亲身侍奉的皇帝?这般戏耍他人,实在称不上什么情深义重之辈。
皇帝本是不愿意听的,可是提及接来京都,就算再生气,也不禁问了句:“是何时的事?”
“微臣查得不细致,粗略一算,大概也有七八个月了。”
“七八个月……”皇帝的声音气到发颤。
那时候,可是明怀文才侍奉他不久,不曾久居后宫,更是为了让明怀文宽心,许他自由出入宫中。
不曾想,在宫里常伴他身侧,到了宫外却还有闲心应付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