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近些日子是发生了什么吗?”裴瓒低声问着身旁人。
最近这些天,裴瓒一门心思扑在议和使者的事上。他原本就被疏离了,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参与这事,但文书没给到他手里,裴瓒的确不好插手,为了知道更多的内情,他也只能用这少卿的身份去打听。
而他分神到了这事上,宫里的事自然就少留意了。
不过,按理说宫中发生了什么,沈濯也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次没听到任何风声,难道说沈濯也没有消息?
果不其然,沈濯摇了摇头:“不清楚。”
裴瓒心里一沉,愈发觉得不安。
紧接着沈濯附在他耳边说道:“我怀里是宫里的眼线漏了马脚,被查出来了,不过没听到其他的动静,应当是皇祖母所为。”
“太后吗……”裴瓒紧张地抓了抓衣袍。
沈濯语重心长地说:“裴瓒,来之前我就提醒过你,无子却能安稳地坐上太后的位子,皇祖母绝非什么无知妇人,你最好不要在她面前耍小心思。”
“我有说过要做什么吗?”裴瓒对着他眨眨眼,轻笑的时候,平添了些单纯无辜的感觉,让人无处下手。
沈濯略顿了顿,很快便反应过来:“那对母女呢?”
“是啊,她们现在在哪呢。”
裴瓒的语气不是在问沈濯,而是早已安排了她们的去向,不明说也就罢了,反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裴瓒!”沈濯压着声音,“别乱来!”
裴瓒看着突然搭在他膝上的手,紧紧捏着他,隔着厚重衣料也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
究竟是藏了什么秘密,这么怕他知道呢?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搭上去,一寸寸地抚过沈濯的手背,沿着凸起的青筋和手骨,抚到指尖,最后轻轻地一捏。
“你这么怕她们进宫吗?怕她们出现在谁的面前?”
裴瓒心里早有感觉。
这对母女分明可以直接被安置在京都城里,离得长公主再近一些,也能时刻地监视着,可她们偏生被安置在了,离着京都尚有一段距离的镇上。
这是为什么?
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发现她们。
明怀文到底知不知道她们现如今的处境呢?
或许是略知一二,但是不清楚她们到底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人约束着。
“沈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说实话。”
沈濯仿佛遭受了重重一击,盯着身旁的裴瓒,他竟有些喘不上气,过了良久,脑子也都是懵的,感觉自己只把自己骗过去了,真生出来几分什么都不了解的感觉。
忽然,沈濯笑出了声:“你诈我?”
这话终于轮到沈濯来说了。
他自认知道了扳指的秘密,觉得只要压住心思不瞎想,就能瞒天过海,把裴瓒骗过去。
可是没想到,裴瓒对他提前准备好的心声,压根没有办法偷听的欲望,枉他费尽心思地克制,到头来一点用都没有。
裴瓒笑着喝了杯酒:“是又如何?”
沈濯凑过去,抓住他端着酒杯的手,硬扯到自己唇边,就这原本的酒杯浅酌:“小裴哥哥,我对你这么好,竟是一点都没到你心里去?”
“怎么会呢?”裴瓒学着他轻佻的语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魏显的自戕栽赃开始。”裴瓒无数次捋过这一条。
虽然他也给出了适当的理由,强行地把沈濯的行为圆过去,但是无论怎么想,他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不是魏显自杀这事,而是沈濯当时真的没能力阻止对方吗?事发之后也不会跑?白白地等着人来抓?
最可笑的是,长公主不去救他,他难道就出不来那牢狱大门?
裴瓒将这些疑惑压在心底,没有漏出任何怀疑,就算沈濯多心,也只会觉得是他关心则乱。
他不去细想这背后的原因。
因为裴瓒早已知道,一切都是因为长公主,或者说,是长公主与皇帝之间的争夺。
他听到沈濯的消息,搅乱了宫里的一切,在原本皇帝暗地授意的情况下,带着皇帝的信任向长公主那方倒戈,在他什么都还不清楚的时候,为着私情去搅了看似平和的局面,让皇帝不得不去选择明怀文,而放弃了他。
这也是裴瓒为何在红玉庄待了许久,没有听到皇帝任何动静的原因。
那长公主费尽心思地把他拉过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裴瓒有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也许诞生于二十多年前,诞生于长公主的心中——
称帝。
二十多年前,也许就出现过一次机会,只不过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长公主没能成功。
毕竟,要当史无前例的人,还是太难了。
沈濯见他这副陷入沉思的模样,有几分不悦,在案几上撑着脑袋,哼唧几声:“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可以向你的皇舅舅投诚。”
沈濯轻笑,拉着裴瓒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让他感受那勃勃的心跳:“我身上流着北境的血。”
“哦~”
裴瓒一声吟哦,俯身摸着沈濯的脸,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
“所以,那对母女,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能只是来诓骗我吧?若是只用来对付我,那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你只需恐吓我几句,我就吓得不行呢?”
沈濯就着他的掌心,轻轻地蹭了蹭,尽是撒娇卖乖的姿态,像极了裴瓒刚认识他的时候。
“当然不止用来吓你。”
还要吓一吓别人。
“小裴哥哥,母亲经不起你这么挑衅她。”
沈濯自然是爱他的。
哪怕掺了很多的不诚实,但也是局限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
可裴瓒的所作所为一旦超出了他所能把控的限度,惹恼了长公主,那他可未必能保证裴瓒的周全。
“沈濯,我发现你真的是坏透了。”
“啊?”沈濯懵逼,不知道裴瓒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若是说他平时的所作所为,那他无话可说,但若是说他对裴瓒不好,那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来。
“你有事相求,便是小裴哥哥,无事发生,便直呼我的名讳。”
“不是有事相求,而是好言相劝!”
“呸!什么好言相劝!”裴瓒啪地一声拍着桌子,弄出不小的动静,引得旁边人频频侧头,“世子爷!我是那般不堪的人吗!”
“小裴哥……”沈濯满眼清澈,完全不知道这是在演哪一出。
“您用皮相勾引我也就罢了,到如今却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怕是受不起您的恩情!”
突兀的几声高喊之后,彻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后裴瓒迅速起身,径直走到大殿中央,长袍一掀就跪了下去,说话时,声音有些哽咽,但神情中更多的是不屈。
“陛下,微臣与世子同坐,觉得有些恶心,想出去透透气。”
第151章 演技
皇帝与长公主之间的明争暗斗压得人喘不过气, 迫使着原本所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康王身上,谁也没想到会横空出来裴瓒这一遭。
当着一干皇亲国戚的面,说沈濯恶心。
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胆子……
不说沈濯没反应过来, 那一个个的都眨眨眼,满脸呆愣地看过来,猜不透裴瓒要作什么妖。
到最后,竟也没人站出来指责他言行无状。
甚至,在皇帝满头雾水地点点头后, 让裴瓒毫发无损地溜出了大殿。
沈濯看着空荡荡的手心, 方才裴瓒起身时, 他气急败坏地想讨个说法,但长公主的目光过于灼热, 逼着他不许将人留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瓒从他手上滑走。
一时间成了笑柄, 沈濯不甘心,愤愤地拂袖起身,像是气急了。
他循着夜色而去,茫茫然地走在宫道上, 绕着御花园的假山池塘,四处搜寻着裴瓒的身影,同时, 沈濯的心里维持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分明他知道裴瓒看透了他,但却并不觉得自己会因此得到厌弃。
几个月的光景, 却早已不似从前。
只是, 他的这份平静之下,潜藏着更多对未知的迷茫。
从来都是觉得没什么瞒不住裴瓒的,现实却在一点点地土崩瓦解, 看似布下了天罗地网将对方缚住,实际上被四处掣肘的是他,掉入圈套的还是他。
沈濯兀自低头走着,对于身边的所有都视而不见,黯淡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面庞的虚影。
仿佛冥冥之中,也认定了裴瓒也会走上相同的路一般。
“咳……”
果不其然,裴瓒就在这。
沈濯听见动静,蓦地转身,裴瓒就隐在假山石后,原本对方那一袭绯红官袍,本应该是极其显眼的,可是今夜月色晦暗,他也刻意隐藏踪迹,才让丢了魂的沈濯一时没有察觉到他。
就连从假山石旁走过,隔着不过两三米的距离,都没有留意到。
裴瓒静静地倚靠着背后的石头,腰背处硌得有些发疼,但是碍于面子,他没有率先走向沈濯,仅是微微扬起下巴,立在原地,望进那双幽深如潭水的眸子里。
奈何沈濯脚下生根,停在了原地。
“你在想什么?”裴瓒挑了挑眉毛,将手上的扳指取下,对着沈濯招手,“过来。”
沈濯越发看不懂他的态度,但还是乖乖地走过去。
“你还记不记得,我……”裴瓒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几次三番,明明心里已经想好了措辞,却说不出口。
“记得什么?”沈濯反问。
裴瓒盯着掌心的扳指,从一开始,他就在掀起扳指丑陋,用了这么久,在今日微弱的月光下,他还是觉得扳指难看。
不过虽然难看,却的确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