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裴瓒,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让你毫无芥蒂地信我呢……”
沈濯没乘马车,兀自走在街上,喃喃自语。
身旁人来往自若,他没有分出心思去留意街景如何,直到后方马蹄疾驰,他才回过神来,即刻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一人纵马驰骋,手中旌旗飘扬,暗红旗帜在青白的天色中分外显眼。
同时,那人还声嘶力竭地喊着——
“边关大捷!”
“闲杂人等避让!”
“闲杂人等避让!”
接连不断地嘶喊,吸引了一众人侧目,细细听他说的话,无一不是心里震颤。
边关大捷,北境的战事有了进展。
京都正街上,传信官纵马疾驰,两侧行人主动避让,宽阔的道路直通宫门,现在早朝还未结束,虽然皇帝不一定露面,但是此等消息穿进宫里,恐怕这早朝皇帝不来也得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沈濯需要思考的,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许久之前递送的金泥印信,那封信里直言边关逆党,先前在寒州,王府里的那位也是因此才与裴瓒结识。
沈濯心里一紧。
暗自想着:不知老王爷是否康健?
应当没有出什么岔子。
最大的逆贼已经倒台,就算阵前还潜伏着些不安分的,失去了后台,他们也只能隐忍。
眼下,更要紧的是沈濯要去长公主府,谈谈关于裴瓒的事,至于旁人的父亲死了没有,他暂时还没有心思去搭理……
今日不算好天气,从晨起时就不见日光。
幸而前线传来的消息足够振奋人心,随着宫里传来的隆隆鼓声,街上的人也欢欣雀跃。
早朝未散,听到捷报后姗姗来迟的皇帝大肆嘉奖着阵前的将士,依据着捷报上的名字,升官的升官,赏钱的赏钱,甚至瞧见京都城里的初雪,都在赞叹这雪实在祥瑞。
“言诚!前线捷报!”
谢成玉乍听了消息,就急忙赶来玉清楼,肩上都落了层细密的雪,也兴高采烈地忘了拂去。正巧裴瓒刚从后院的屋子里出来,手里攥着几张供词,脸上难掩疲惫之色。
“捷报?”裴瓒一时思路混乱,以为听错了。
谢成玉道:“你不是与陈家王府的世子相识吗!怎么听到这消息还不高兴?听说今日一早,前线捷报送至宫中,陛下大喜,封赏了一干人等。”
“哦哦……是这个啊。”裴瓒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
只是就算他记着,脸上也没什么喜色,全然不像谢成玉那般,甚至眉宇间凝着甩不开的愁苦。
谢成玉瞧出了他的不对劲,犹豫着问:“怎么回事,是那俩人不肯说实话?”
“不,不是。”裴瓒摇摇头,攥紧了手里供词,“他们俩说的都是实话,甚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谢成玉刚开口,想起他对沈濯说的话,也就顿住了,“难道说,是与……”
“归明,先不说这事了,你同我讲讲捷报上是怎么说的吧。”
裴瓒从那俩嘴里知道的事情过于震撼,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要独处,他总免不了往长公主和沈濯身上想。
偏生是这对母子……
让裴瓒一时难以决断,甚至怀疑屋子里那俩所说的话是不是刻意栽赃。
幸亏谢成玉来了,还带了边关大捷的消息,让他可以暂时听一听其它的要事,放下这些糟乱的事情。
大半个时辰,谢成玉斟着茶水,将事情详细地说了遍,捷报上的内容自然是没有这么多,那上面只有占了哪些土地,攻下哪些城池,以及前线厮杀的将士们的功绩如何。
不过,谢成玉还将皇帝的封赏一并说了,譬如平襄王府世子陈遇晚,皇帝给他封了什么职位,还有其他的将领……
裴瓒听到陈遇晚名字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太多惊喜,只觉得以他的能力,这都是应得的。
可是裴瓒还听到了,赵闻拓。
“他升得倒快。”裴瓒浅浅饮了口茶水,“怕是用不了多久,赵家就跟从前一样了。”
谢成玉脸色骤变:“前线凶险,难免阵亡。”
“你也不用如此咒他。”
见着谢成玉实在不愿意提起这人,裴瓒也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提醒了句:“战事终有一日结束,他也早晚要回来的。”
谢成玉没说话,似是在想该怎么搪塞。
说起战事,裴瓒倒是想起来几处不对劲。
虽然他所经历的这些,与原书的时间线有差异,但细细想来还是不对,这场大捷来得未免太早了些。
原以为至少要年后,现在就已经得到了边关大捷的消息,实在让他惊讶,难道说,是因为他横插一脚,扳倒了杨驰,给陈遇晚提供了抓内鬼的助力,让他和他父亲免于一难,这才使得战事胜利来得如此快?
如果真是这样,那后续又会推动着发生些什么呢?
裴瓒低头看着杯里的一盏清茶,眼神恍惚,捉摸不定。
特别是他想起那两人的供词——
受长公主之命,销毁义庄中的那几具尸身。
裴瓒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心累,他想起长公主,想起沈濯,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接受。
恰巧,这时候流雪打开了门。
瞧着屋里坐着他们二位,流雪微微欠身。
裴瓒下意识问道:“沈濯的伤怎么样了?”
流雪还顾及着沈濯故意夸大伤势的事情,说道:“公子伤得厉害,需要静养,只是今早在屋里跟谢大人聊了几句,突然就去长公主府了,我也拦不住。”
谢成玉听了流雪的话,突然想起来:“是呢,还有一个消息,你要不要听?”
第129章 分歧 边关大捷,京都初雪。
边关大捷, 京都初雪。
有人名义上刚刚回京都,却因为顶撞母亲,又被罚在府前长跪。
长公主府所在的地方, 是京都城里顶好的地段,权贵集聚,豪宅林立,一眼过去,分不清谁家的门户更大更气派。
然而, 沈濯在街上一跪, 便都分明了。
雪落时, 天气并不算冷,轻飘飘的雪花落到面颊上, 反而有些软绵绵的痒。
裴瓒撑着伞走在街上, 远远望着府门前, 挺直脊背跪着的沈濯,乍一眼看去,这人没有半分懊悔的意思,反而像是在赌气示威, 像个孩子一般的,妄图用这种折磨自己的方式,让他的母亲服软。
可惜他的母亲是长公主。
裴瓒悄无声息地走到沈濯边上, 将伞往对方那侧倾斜,沈濯也察觉到有人靠近, 但他并没有回头, 更没有出声。
直到裴瓒开口:“为什么在这呢?”
沈濯的身子明显一颤,仅是片刻的功夫,几滴泪从脸侧滑落, 连身子也忍不住向前倾斜。
不知他是不是演的,总之热泪落下,经由沈濯冷得发红的脸颊后,将地面积攒的白雪融了些,露出青黑色的石板来。
“街上人来人往,你跪在这里,岂不是丢了长公主的脸?”裴瓒明知道他是因为长公主才会如此,却还是不知用意地问了句。
沈濯果然是:“正是母亲吩咐的。”
“为何呢?”
裴瓒并不是单纯地来看沈濯。
虽然,的确有担心沈濯伤势的因素在,但他更想知道,沈濯与长公主的关系究竟如何,沈濯又知不知道他的母亲在做些什么。
“裴瓒,刺客一事,究竟是不是母亲安排的?”沈濯鲜少这么称呼他,每每连名带姓地叫,说得也多半是些要紧事。
这次更是如此。
甚至沈濯没有丝毫遮掩,直接将裴瓒心里埋着的话说了出来。
至于这个问题,裴瓒也想知道,他扪心自问,与长公主并无仇怨,更没在朝堂上妨碍过长公主,何必对他痛下杀手呢!
思来想去,裴瓒得到两个答案
一是他与沈濯之事。
虽然长公主表面上并不在意,可沈濯毕竟是她的亲儿子,还是唯一一个,怎么能容许与男子厮混。
第二便是,长公主当真与绿藓一事脱不了干系,裴瓒虽然真正地查到长公主头上,可是他查绿藓是为了陛下,就已经自动地站到了长公主的对立面。
裴瓒低头,看着沈濯那张挂着泪痕的脸。
在雪地里待久了,就算天气算不得很冷,也是难熬的,沈濯的脸颊便已经微微发红,幸而他本就长得白,又穿了艳色的衣裳,几点雪花落下,将他脸上那点红色,衬得如胭脂水色一般。
红袍墨发白雪,郎君姿容如玉。
当真是好看。
只一眼,望进对方湿润的眼里,裴瓒本着问责的心思来此,也都混忘了,只剩揪心。
“非跪不可吗?”
沈濯抿着嘴没说话,就像他也不回答先前的问题一般。
裴瓒觉得,如果是为了第一条缘故,他大可以长袍一衔,跟沈濯一同跪着。
反正他们俩的事已经在京都城里穿得沸沸扬扬了,也不差这一点绯闻让人当做饭后闲谈,这样一来,更可以把长公主架起来,让人下不来台,不得不让他俩起来。
毕竟,无故罚跪当朝臣子的罪名也不小,只怕传出去就要引得言官议论。
如果是为了其二,那裴瓒现在就该直接叩响长公主府的大门,或是带着大理寺的人,强硬地要求面见长公主,是非一二都得问得清清楚楚才可放过。
可是,裴瓒哪个也没选,更没自作主张地让沈濯起身。
裴瓒心里很清楚,无论怎么做,长公主都有手段将他挡回来。更何况,沈濯罚跪的事是他自己一手挑起来的,说白了跟裴瓒并无关系,他不应该来蹚这趟浑水。
现如今他的想法很乱,从义庄二人嘴中得知的事情,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他想过,绿藓一事有可能是明怀文不满自己的身份,与宫外勾结,蓄意谋害,但是他没想过这事会搭上长公主。
她不是皇帝的姐姐吗?
两人之间应当不涉及什么权力之争,为何还要如此阴狠地谋划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