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自始至终,他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上了马,沈濯在前他在后,对方本就比他高些,一同坐着,虽是他穿过沈濯的腰去牵着马绳,视野却被挡了大半。
在后方,他更是看不清旁人的动作,甚至,他觉得沈濯在有意无意地遮挡,他看向谢成玉的视线。
裴瓒猜得一点都不错。
哪怕是沈濯落得如此惨状了,受了伤不说,还跟个小媳妇似的被裴瓒圈着,饶是如此,坐在马背上也不安分,时不时地向谢成玉飘去挑衅的目光。
沈濯对谢成玉有着浑然天成的敌意。
纵使,他俩都算不上情敌。
幸而谢成玉大度,不跟这幼稚鬼计较,在瞟了几眼裴瓒目光都被沈濯挡住后,他也不再搭理旁人,只仔细着手臂上的伤口,尽量不扯动。
回去耗费的时间略长些。
要顾及着受伤的二人,裴瓒始终压着速度,等他们看见京都城的城墙时,东天边已经浮现了几分鱼肚白。
天就要亮了,街上也有稀疏的行人。
这种时候,明目张胆地去大理寺,或者带着昏迷不醒的人去裴宅,都不是很合适,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前往玉清楼。
正是合了沈濯的意。
玉清楼作为沈濯招待朝臣、打探消息的地方,平时自然是人多眼杂,可他一句话的事,让楼里的人就算是撞破了他们的事,也不敢轻易地说出去。
现在,倒是成了一等的好去处。
进了后院,沈濯亦步亦趋地跟在裴瓒身后。
方才裴瓒交代了几句,让流雪好生照看沈濯,也一道给谢成玉上药,而他自己则是要跟裴十七把那俩人弄醒。
沈濯受了冷落,虚着声说道:“小裴哥哥,我还是……”
奈何话还没说完,谢成玉便满是嘲讽地冷哼了声,不屑的目光也落到沈濯身上:“世子爷当真是好本事,说学逗唱,生旦净丑,只是不知道,世子爷是哪一行当的?”
“谢……小裴哥哥,他竟这么说我。”
“好了,别吵。”
裴瓒的眼神有些复杂,叫人捉摸不透。
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扳指,就算沈濯在心里再怎么轻狂,裴瓒也应该不知道才对。
“我必须要审一审这俩人。”裴瓒面向沈濯,眼神垂着。
他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几乎贴到了沈濯身上,未等眼前人有所动作,他小幅度地抬头,在沈濯的嘴唇上轻啄。
动作轻盈的,像只啄食的小麻雀一般。
“你怎么——”沈濯眼神惊喜。
裴瓒打断他的话,看着沈濯肩上染了血的衣裳:“你且安分点,不要生事,过会儿我还有话跟你说。”
“好。”
这份态度,足以让沈濯感到不同。
他盯着裴瓒的身影,瞧着那清瘦的人进到偏房里,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嘴唇……原本也没少亲过,不管是情不情愿,沈濯总能以强势的态度侵占着裴瓒的唇。
这回却不一样。
裴瓒哪有主动过的时候啊。
他好似在回味,直到院里站着的认都耐不住寒冷躲进屋里,沈濯才放弃了在原地当冰雕,转身一同钻进了对面的小屋。
“谢大人,我在给您敷些药吧。”
“不必。”谢成玉拒绝了流雪的好意,目光紧锁着沈濯那春池荡漾的脸,一开口就是给人浇了盆冷水,“世子爷还没睡呢,倒是先做上梦了?您不妨想想,言诚明明看破了你,却还愿意陪你演戏是为何?”
“为何?自然是因为我得了他的欢心。”
“……”谢成玉喝了口冷茶,压下心里怒火。
“我和他的事,既成定局,谢大人就不要再说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了。”
“定局?尚未可知吧……”谢成玉柔柔地笑着,态度却冰冷,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后不寒而栗,“此番突然出现的刺客实在蹊跷,言诚心里也疑惑这人是谁派来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我派的。”
“那万一是长公主的人呢?”
沈濯因为那一吻,已经乐得有些忘乎所以了,整个人都飘着,压根没去细想裴瓒为何要让他等,现在被谢成玉一提醒,整个人如同呗当面浇了盆冷水,瞬间便透彻了。
“母亲素来与他无仇怨。”沈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埋下疑影。
谢成玉没着急反驳他,而是先为自己倒了杯热茶,静默地盯着杯中热气飘散,茶叶舒展,他再度抬眼看向沈濯。
“世子爷那日去道观寻言诚,不是瞧见殿下了吗?您也知道,他们俩谈得并不愉快。”
“那也不过是略有口角纷争。”沈濯表现出来的还算镇定,内心却敲锣打鼓地一刻也不安分,“你是觉得母亲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因为她在道馆里的那几个人,就会对小裴哥哥下杀手吗?”
诋毁长公主的话,谢成玉绝对不认。
“扣帽子就算了,世子爷,我不是没见识的小孩,这么做对我不管用。”谢成玉说话温吞,也是故意放慢速度,故意让沈濯着急,“绿藓一事涉及陛下,如若长公主也与此事有关,那这件事就不必查了。”
不必查了。
也就是说,让皇帝中毒感病的幕后黑手已经明了,根本没有查下去的必要。
至于什么明怀文、魏显之流,都不过是被推来的靶子。
“绝不可能。”沈濯一口咬定。
“可不可能,不是咱们说了算,要看上头的几位到底揣着怎么样的心思,毕竟,你我都清楚早些年的事情,你也更明白殿下是何等的人物。”
沈濯沉默了。
盯着冒热气的茶杯,眼神阴沉得可怕。
从一开始,谢成玉把话题扯到长公主身上的时候,沈濯的心就一直惴惴不安。
他从来没觉得,他的母亲会放任他与男人纠缠,就算有颗赤诚真心,长公主也不会应允。然而,到目前为止,沈濯所受的所有训斥,都与裴瓒无关,甚至,在长公主面前提起裴瓒,他还会少挨几句骂。
一切竟都是假象吗?
他的母亲,当朝最为尊贵的长公主,需要伪装本心,去欺骗一个臣子,去欺骗自己的儿子吗?
沈濯层层盘剥,妄图消减谢成玉这番说辞的可能性,但他无论怎么想,都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与之对抗。
直到,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青阳姑姑”,才彻底从漫无边际的思考中抽身。
第128章 大捷
两间屋子不过隔着几米, 不用出去,打开窗户探头,便能看见一身厚重冬衣的青阳站在门外, 不知道与裴瓒说了些什么。
青阳声音还算正常音量,只是听不清。
反而是让人觉得,裴瓒那一声“青阳姑姑”是故意拔高了音调喊出来的。
裴瓒拦在门框处,先向对面瞥了几眼,发现了在小窗里探头探脑的沈濯, 而后才收回视线, 开始对着青阳胡说八道:“不过是两个不听话的仆从, 在家里偷拿了些东西,母亲的意思是报官, 我觉着他们可怜, 无需把事情闹大, 想着略微罚一罚也就罢了,只是没有好去处,只能暂到玉清楼。”
“少卿心善。”青阳不信他的鬼话,眼神继续往屋里瞟着, “方才听到后院的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出来瞧瞧, 少卿勿怪。”
一口一个少卿抬举着裴瓒。
只可惜现如今,裴瓒跟沈濯学坏了, 谎话张口就来, 还编得滴水不漏,就算青阳铁了心要进去看看,却也碍于这些糟心的借口不得入内。
不过也用不着裴瓒继续编下去。
沈濯探出半个身子, 喊道:“青阳姑姑!他家的事就让他自己处理吧,咱们不好插手。”
青阳转身,冷眼瞥着沈濯,什么话都没说,只向裴瓒欠身后便走了。
裴瓒站在门框里,表情平淡,直到目送青阳进入楼中,他才收回视线。
他哪里能不知道青阳的心思。
只怕是在前几日,他去清源道观偶然见到长公主后,便得到了命令,时刻留意他的动向。
最近这些日子,裴瓒没有大刀阔斧地做过什么,一直小心警惕,直到今日才在玉清楼里漏了些踪迹,没想到青阳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找了上来。
如此急躁,是怕他真的问出些什么吗?
裴瓒抬眼望着方正的院墙,和院墙之外青白色的天,他忽然叹了口气,转身将房门关上,没有留给沈濯多余的视线。
天色已然大亮,未藏冬的鸟儿叽喳叫着。
屋里的灯也不再那么显眼,仅是晃着人影,大概能映照出裴瓒的动作。
沈濯不再盯着。
“一个女官而已,怎么能如此对待世子爷?”
谢成玉的语气夹枪带棒,看似关切,实则没有半分的好心思,明里暗里地说着沈濯不受待见,连长公主府的仆从都敢给他脸色瞧。
只可惜,这是事实,沈濯无法反驳。
兀自提起小炉上的水壶,倒了些茶水,沈濯盯着那腾腾的热气,心里多番盘算。
他还是很难相信,他的母亲,长公主殿下会与绿藓之事有所牵扯,更难以相信,会派遣刺客去刺杀裴瓒。
先前为了将裴瓒安置在红玉庄,他去长公主府时说得明明白白,他先前并未有过心动之人,只有裴瓒,让他不自由主地紧张在意,不管将来裴瓒是作何选择,他的选择都只有裴瓒一人。
如今,长公主如何会驱使这种事,难道说自己体验过与钟情之人生离死别的痛苦,就要让他也来一遭吗?
沈濯捏着发烫的茶杯,手指微颤。
他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不管这件事是否与长公主有关,他都要再走一遭,去说清楚。
“嘭”得一声,茶杯被搁在桌上。
眼见着沈濯起身,有离开的意思,谢成玉挑起眉毛问了句:“世子爷要去哪?”
沈濯剜他一眼,越发觉得裴瓒交友不慎:“我去什么地方还用得着跟你说?”
谢成玉微笑:“言诚希望您等他。”
“长公主府。”
不留在这里,至少要让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免得以为他是心里愧疚,故意跑路。
沈濯不耐烦地交代完去向,走出屋子的时候,玉清楼里的扫撒奴仆已经开始打扫后院了,甚至连后街上都有不少人来往出行。
他陪着裴瓒熬了一夜,从皇宫到义庄,辗转来往,原本笃定不疑的心思,却因为这遭又生出些嫌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