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99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叶昀挽了袖子,走到墙边将一朵野花扶正:“等咱们的宅子置办好了就走。”

“置办宅子?你置办了什么宅子,我怎么不知道,咱们不是今日刚进玉都吗?”苏溪亭睁大眼睛,狗皮膏药般又凑了过去,“能置办个比这个宅子更好的吗?”

叶昀看他一眼,又露出那种好似看傻子的眼神:“这是亲王府,还是规格最高的亲王府。旁的皇亲国戚住这种宅子都逾制,更何况你我一介白衣。我从前就相中了玉都的一处房产,若是顺利,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住进去了。”

这个关子卖得苏溪亭心肝痒痒,可又什么都问不出来,郁闷地抱着小黄在院子里拔草。

卢樟泡了茶过来:“东家,我瞧这玉都的达官贵人们都不好相处,刚刚那会儿在院子里,我都不敢吸气了,险些憋死。”

叶昀朝他露出个安抚的笑,亲自倒了杯茶递到卢樟手中:“往后有了自己的宅子,你便是管家,把在苍南铁骑里杀敌的架势拿出来,莫要畏首畏尾,在这个地方,你越是凶,旁人便越是敬,你若是怕,旁人就越是辱。有我在,没人能伤害咱们,你要信我。”

7

当夜,玉都城里的大风突然就歇了,街巷市井都因着大风早早收了摊,因此,下半夜时,整座玉都城都好似陷入了一片凝滞的寂静中。

街面上只有禁军巡检来往的铠甲铮鸣。

叶昀坐在院子里,仰头看星辰。

苏溪亭拿着大氅出来把人裹严实了:“这玉都的夜,没有梁溪的夜来得好看。”

“可只有玉都的夜,才是决定百姓能否安睡的关键。”叶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但玉都的夜,闻起来太腥了。”

这广袤夜色之下,不知葬了多少骸骨血肉,才堆叠出通往那座巍峨皇城的路。

“阿豫啊,一入玉都,便没有退路了。”

苏溪亭扯着叶昀的发梢,和自己的缠成了一个结:“管他有路没路,只要咱们在一处,哪里都可以。”

寅时将至。

叶昀在床上睁开眼,感受着那一缕从窗户缝钻进来的凉气。

明日,要起风了。

注释:朝堂篇以宋朝官制为基本蓝本,但并非完全一致,部分架空。

第120章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韦庄《思帝乡·春日游》

北地的风一日凉过一日,入了冬便是彻底冷了下去。

礼王妃派人给汀兰水榭送了新置办的棉衣,银炭更是不要钱似的供着,吃的喝的无一不精,生怕怠慢了叶昀和苏溪亭,惹得这位鹊阁阁主不高兴,甩手就不给她儿子拔毒瞧病了。

二十刚出头的女子,每日顶着满头珠翠在府里忙碌,身影一日较一日瘦削,她得顾着儿子,还得顾着王府,不到一月,就已经瘦得形销骨立。

苏溪亭把过脉,又给宋元观扎了针,三岁小儿手脚都被绑着,疼得在床上直抽抽。

礼王妃在旁边哭得梨花带雨,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受这般折磨,险些没能憋过气去。

叶昀在廊下站着,仍是披着那身黑色披风,戴着兜帽,衣摆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院外有人来了又走,脚步声轻巧,叶昀不过是余光扫过,瞥见一抹翠色闪过。

门“吱呀”在他身后打开,苏溪亭带着满身药味出来,在叶昀耳朵边上小声抱怨:“女人就只会哭,哭得我头疼。”

礼王妃跟在他后面,好好一张芙蓉面,愣是哭得苍白肿胀,这般憔悴模样,是再显不出高门贵女的半点气度。

她同二人道了谢,又欲转身进门。

叶昀却突然开了口:“王妃担心小公子,也要多多保重自己,毕竟这偌大的礼王府只有一位正妃。”

此话一出,礼王妃愣了片刻,心口一颤,偏头看向叶昀,却见叶昀始终看着院门,身形一动不动。

她顺着那视线也看向院门,仿佛那垂花门外有什么可怖的东西正对他们虎视眈眈,她脊背发寒,却没等自己做出反应,苏溪亭便拉着叶昀离开了。

每日都是这样,这个身穿黑色披风的男人总是站在廊下等,等着苏溪亭出来,两人便一同离去。这么多时日了,礼王妃也没听他开口说过话,只以为此人只是寡言少语,不愿多说。

可这一日,不过一句轻描淡写,倒是惊出礼王妃一身冷汗。

宋元观还在床上躺着,礼王妃在床边坐下,任风吹凉发热的头脑,她抓了抓侍女的手:“知书,王爷有几日未来了?”

知书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奈:“王爷公务繁重,自然不能日日来看小公子。我听江央说,王爷这些时日都是宿在书房,想来是分身乏术,顾不上后院。”

“分身乏术啊……”礼王妃念叨着,动作缓慢地又看向院门,“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知书不吭声。

礼王妃又看向她,语气微微加重:“是谁?”

知书看着自家王妃的脸,她如今二十有四,自十六岁嫁入礼王府,至今已经八年了,昔年娇嫩活泼的尚书嫡女,不知从何时起成了这样一个憔悴敏感的妇人。

知书俯下身,握住礼王妃的手:“是侧妃。”

礼王妃怔了怔,觉得寒意从那窗户缝里扑扑往里溢,沾到她的身上,沁进她的骨子里,她缓慢地转过头,目光隔着床边帷幔落在宋元观的身上。

当年她嫁入王府不到半年,起居郎刘从恩的嫡女便嫁进了王府作侧妃,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的女儿,却成了礼王妃何云渠最大的心病。

只因旁人都说,刘氏才是礼王心尖上的人,不仅破例在娶进正妃后不到半年就纳进了王府,还违背礼制令她诞下了王府的长子和长女。

何云渠等了五年,不知忍受了多少羞辱和白眼,才等来唯一的嫡子。

可观儿还不到三岁,那个白白嫩嫩尤其爱笑的孩子,会抱着她的脖子软乎乎叫娘亲的孩子,如今躺在床上,日日忍受着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却也只能捡回一条终身孱弱的薄命。

她从前不恨也不怨,只当是自己不得王爷喜爱,于是收了心只做个贤惠大度的王妃。她也曾想,若是王爷实在不喜,她愿意将世子之位让给旁人,只求观儿无忧无虑能做个自由快乐的闲散少爷。

只是如今,她还能不怨不恨吗?

知书看着自家王妃单薄的肩膀在寒意里微微发起抖来,她取了大氅给何云渠披上,才发现何云渠的一双手竟在这片刻间凉得好似三九寒日里檐下的冰。

“小姐……”知书眼眶发热。

何云渠茫茫然看向她,那双明亮的杏核眼里彻底没了亮,黑漆漆好似一片看不到底的深渊。

两日后,礼王长子宋明则被罚跪祠堂,关禁闭两月。

卢樟抱着垂珠从垂花门外进来,脸色不大好看,一阵阵叹着粗气。

“怎么了?王府的人给你气受了?”叶昀正在风雨亭中教苏溪亭下棋,抬手就捉住了苏溪亭的手腕,“落棋无悔真君子。”

苏溪亭做了个鬼脸同他耍赖,左手偷袭,把棋盘上的两粒白子捻走:“我本就不是君子。”

卢樟走到叶昀身边,垂珠乖乖爬进叶昀怀中,卢樟弯身去倒了杯热茶放到叶昀手边:“谁敢给咱们气受。我叹的是那小公子,我在后厨听下人说,今日大公子给王爷去送功课,还带了一卷佛经,说是给弟弟抄来祈福的,谁知那佛经只有一半,后半截鬼画符似的,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听说当时书房中还有王府里的清客,倒是个博学多才的文人,捡了那半截书卷看了两眼便神色大变,说那是凉山宗教里的咒经,起咒后,被诅咒之人两日内必死。这下可是捅破天了,小公子乃嫡子,还是王爷唯一的嫡子,被长子这般恶毒地诅咒,气得礼王当场就请了家法,罚跪祠堂两个月呢。”

苏溪亭夺了叶昀的茶杯一饮而尽,道:“这是干坏事还不长脑子?诅咒人的东西还拿出去四处招摇。”

卢樟嘀咕了一句:“谁知道怎么想的呢?我前些日子瞧见那大公子,也不过五六岁的模样,且不说字写不写得明白,便是那般小儿,懂什么诅咒。”

叶昀却只是默默落下一粒黑子,慢悠悠收去大片白子:“若他知晓自己在做什么,自然不会傻得去害自己,可若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或者说,宋明观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抄的佛经早就被人掉包了。

2

后头几日,王府里可谓是鸡飞狗跳。

侧妃刘氏整日在书房门前垂泪,她生得一副柔弱模样,好似被风一吹就能倒,素衣木钗跪在书房前既不喊冤、也不求饶,只是举着帕子抹泪。

宋焕章出入书房时倒是同她说过一句话,让她别在人前丢人现眼。

谁料刘氏也不辩驳,只是俯身行了大礼道:“明则犯此大错,是妾身管教无方,理应同受惩处,无论王爷如何惩处,妾身都毫无怨言,只是冬日已到,祠堂阴寒,明则毕竟是个孩子,受不住两月苦寒,还请王爷开恩,允妾身去给他送一双护膝。”

说罢,身边的婢女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双厚厚的棉护膝,用的是最普通的麻布,可针脚却十分密实,一看便是用了心。

宋焕章看着那双护膝有些出神,许久抬了抬手,只当是同意了。

那日,叶昀同苏溪亭外出看宅子刚回,自抄手游廊走过,刚巧遇上这一幕。两人默不作声瞧着,看那刘氏拭着眼泪起身,踉跄了一下,宋焕章伸手去扶,还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

“这般就翻过了?”苏溪亭一贯都当天下女子如他母亲一般,就算是坏,也坏得那般明目张胆,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做,不曾想,这软刀子也丝毫不逊色,若他是那个算计宋明则的人,此刻怕不是要气得吐血。

叶昀有些好笑地看他:“玉都里的姑娘和江湖中人不同,打打杀杀虽不精通,但都是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自小就看着后宅争斗,学着掌家护权,没点手腕如何操持后院,女子虽不易,但亦不可小觑。”

苏溪亭摸摸鼻子:“幸好我不娶妻。”

叶昀没接话,只是又看向院中,刘氏同宋焕章拜了拜,转身便走了。

不过是极简单的一个交锋,宋明则被算计得浅显,但妙就妙在挑的时辰,府中清客皆是文人,自来最重礼法,自古嫡庶分明,若是旁的还好,偏偏是庶子诅咒嫡子,更何况是一品亲王的嫡子,就算宋焕章心知肚明长子是被算计了,也不得不在清客们面前做出个样子,做出惩处,否则如何服人。

刘氏应对这一招的方法便是以退为进,除掉华服金钗,代子认罚,又流露出为母之心,令人心生恻隐,自然也就不忍再苛责更多。

一来一回,再重重罚上几个伺候宋明则的嬷嬷小厮,这事也就自然而然地翻了页。

刘氏回到屋里,把帕子狠狠往桌上一甩,扶着桌沿坐下:“她儿子遭了罪,同我们有什么关系,竟拉我儿下水,还想出这般毒计,若不是王爷心疼咱们,明则的性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便说这世上,惹上巫蛊之说的人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婢女却摇头:“王妃这些时日都在小公子院子里呆着,府中内务也不怎么管了,哪里还有心思做这等蠢事,那可是诅咒,若是成真了,小公子岂不是没命活,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舍得。”

“可不是她还能有谁?府中最与我过不去的除了她还有谁。莫不是她儿子活不成,要拉我的明则陪葬,真的心毒得很。”刘氏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婢女却倒了杯冷茶递过去,茶早已凉透,一口下肚,直直坠到了心里,她缓声劝道:“侧妃要冷静,府中可不止王妃一个女人,眼下局势失衡,说不得有人浑水摸鱼,等着渔翁得利。奴婢本也不该揣测过多,只是前几日,奴婢瞧见那吴氏从王爷书房里出来,您好好想想,府里那些个侍妾,谁能靠近王爷书房,这府里出事还不到一季,吴氏就入了王爷的眼。”

刘氏不傻,不仅不傻,反而还是个心思颇为灵活之人,这样的人,若是想透了便想透了,可要是没想透,那就是会控制不住地想多,起了疑心,疑神疑鬼,觉得眼前人都要害她。

婢女这话说的不是没有理,何云渠如今一心都扑在她那短命儿子身上,憔悴得不成人形,若是这般还有余力来算计自己,那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但这等情况下,还有谁会做这些事呢?刘氏杵着脑袋想,眼前全是府中那些个侍妾,没一个省油的灯。

刘氏盯着门槛,眸中闪过一丝狠意:“你让刘平去查查吴氏,顺便也摸摸看最近后院众人的情况,最近谁有异常动静。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要沉得住气。”

第121章

午后朝怀霜来访,这人从回了玉都起就不见了踪影,说起来,叶昀和苏溪亭是他带回来的,可真正在王府呆下,却又总见不到他人。

他换了柄折扇,扇面上是金粉描摹的秦淮风光,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在阳光里几乎要晃花旁人双目。

阿昼卷着袖子坐在汀兰水榭的院子磨药,小黄就围着他不停地叫唤,鸭脖子一伸一伸,总是要往那捣药臼里去啄草药,阿昼烦得不行,索性找了根长绳,把小黄的脚同院子里的梧桐系在一起,惹得小黄一个劲地扇动它那双鸭掌。

“请你们来给小公子瞧病,你们倒会享受,这日子过得可真滋润。”朝怀霜走近,伸手拿了一瓣桌上放着的甜瓜,放进口中“咔嚓咔嚓”地吃着。

这种甜瓜可非民间所长,民间甜瓜都是春季结果,而冬日甜瓜却是在有温泉流经的山谷里精细养出来的贡品,一年也就只得那么一点。

这瓜苏溪亭尤其爱吃,叶昀便每日里给他切上一个,刨了籽晒干,再用棉布包起来,说等搬进了自家宅子就给他种起来。

苏溪亭冷不丁被人虎口夺瓜,冷眼看着朝怀霜,不由得冷哼一声。

朝怀霜擦擦嘴,躲远了些,又想了想,索性躲到了叶昀身后,笑眯眯问道:“原是想来问问你们在王府住得可习惯,如今一看,倒是我白白担心一场。”

“是有些乐不思蜀,这般精贵日子,住得我骨头都懒了。”叶昀让卢樟在石凳上铺了一张软垫,扬扬下巴,示意朝怀霜坐下说话,“王妃用心,凡吃穿用度,都紧着最好的给我们,唯恐我们不好好医治小公子,当是一片悠悠慈母心。”

上一篇:嫁给懒汉之后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