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9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来时面露疲惫,走时却容光焕发。

苏溪亭盯着那包花生,眸光凝滞。叶昀原以为他会拆开尝尝,可他没有,他将那包花生收进了袖口中。这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叶昀想。

那日后,来读信写信的人便多了,扯着理由来看美男的人少了,毕竟都是闺阁女子,谁都受不了一句厌恶之感清楚的“滚开”。

苏溪亭的挂布上写的是:写信、读信、画像。

说起这画像,也是奇了。

一开始有那小纨绔过来画像,一锭银子扔在摊上,大喇喇往马扎上一坐,开口就道:“给爷画个像。”

苏溪亭彼时正在咂摸蜜饯,一口一个,掀了掀眼皮看那小纨绔。

“我只画遗像,只给要死的人画,你要画吗?不过年纪轻轻,早死早超生,也好。”

这叫什么话!

登时就把小纨绔惹怒了,家丁护卫上前,一阵“噼里啪啦”,苏溪亭那个不怎么经折腾的小摊子就这么被砸得乱七八糟。

笔墨纸砚散了一地,他一身白袍,袍角溅了几滴墨,引得美人儿一阵烦躁。

叶昀想去解围,这回人倒是出了食肆大门,但还是没有机会出手。

他看着那家丁护卫靠近苏溪亭时,突然四散弹开,再去看苏溪亭,只见他拎着袍子,眼角眉梢都是厌恶,伸手一划,那一小截袍角就断开落地了。

旁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叶昀,看见了那电光般的身手。

奇哉!怪哉!叶昀在梁溪已有段时日,见过不少江湖中人,就连街边的乞丐都是丐帮弟子,会几招三脚猫功夫,但这样的身手,还是头回遇见。

他看苏溪亭的目光越发复杂了。

苏溪亭也不恼,由着人动手,摊子被砸了,他就上树,半躺在桥边那棵海棠树上,白袍垂下,他就那么倚着树干睡着了,不管不顾树下一片狼藉。

第二天,那海棠树下又扎上了个一模一样的小摊子。

他只给人画遗像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道晦气,渐渐地,来寻他的人竟越来越少。

叶昀围着围裙站在食肆里看他,团团绯粉的海棠花由晚春的风一吹,落下一场花雨,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

他已经一日未吃东西了,面上一点饿意都没有,还是如刚来那日一般,撑着下巴,盯着叶昀。

叶昀下了碗阳春面。

那是他用猪骨为底、黄鳝骨为辅,文火熬制了两个半时辰的浓汤,骨鲜味醇厚绵长。

将水和老抽混一起烧开,混上浓汤,便是清透干净的面汤,趁出锅,掺上一小块猪油,霎时间香气四溢。

生面在滚烫的清水里连续滚上三次,然后出锅,放入面汤,撒上蒜。

他端着阳春面过去,瓷碗放在苏溪亭面前。

苏溪亭看他,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染在他身后,他仰着头:“你今天要什么?”

叶昀知他的怪癖,容不得丁点好意和施舍,非得交换。

“换个问题吧。你为什么老是看我?”

苏溪亭端过碗,目光里透着些好奇和奇怪,吹了吹白瓷碗里的热气,挑起一筷子面:“看一个傻子。”

叶昀当下就反应过来了。

这厮竟说他是个傻子!

伸手夺了面碗,在苏溪亭难以置信的目光里站起身,拍拍袍子:“那你也别吃傻子做的面了,免得染上傻病。”

饶是叶昀自觉实际年纪不小了,内心总以长辈自居,常常与自己说不要跟小辈计较,但这分明就是个熊孩子。

2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春日往末了走,惠山漫山遍野的杜鹃怒放如春火缭绕,引来赏客无数。一时间,街面上的姑娘、小姐们都簪着火红的杜鹃,笑笑闹闹着去赏花、礼佛、上香。

食肆门前的那座桥,是梁溪县的主桥,横架弦河之上,每逢集市、节日,便是全县最热闹的地方。

粗粗一看,人头攒动,往来之声不绝于耳,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挑担赶路、驾车送货、骑驴拉车,在青石板桥上摩肩擦踵,桥边一棵海棠树,海棠花下郎君倚坐。

叶昀每日来食肆,便是日日享受着这样的俗世美景。

苏溪亭任由行人看,偶尔卷了袖子磨墨,给人写上一封家书。

卢樟擦着桌子,他刚刚送走了一批吃早饭的客人,自他在食肆里安顿下来后,每日清早都是要开张的,不管叶昀何时到,他只管兢兢业业地做着几份早饭,供往来的行人用饭。

“东家,早饭收的钱放在柜台里了,我记了账。”卢樟袖口高高卷起,露出肌肉虬劲的小臂,麻布做的围裙围在他腰间,一笑露出一嘴的白牙,憨厚得很。

叶昀肩上的垂珠一跃上柜台盘下,卢樟便熟门熟路地用小碗装了猫食儿放过去,倒是比叶昀伺候得周全多了,半点也不让猫大爷挨饿。

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厅堂刚洒过一行水,透着街边青草的香气。

叶昀着实觉得自己赚了,有这么个勤快的小二,他哪怕今后睡到晌午再起来,也不是不可以。

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叶昀笑咪咪拍拍卢樟的肩膀:“辛苦了,还是那句话,不必起那么早,要好生休息。”

“东家说笑了,都是我该做的,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多觉可以睡。”卢樟手里还拿着抹布。

叶昀路上就瞧见苏溪亭了,指过去问道:“他什么时辰来的?”

卢樟摸摸头:“我开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我给他端了早饭过去,他不要。”

叶昀从厨房拿出菜篮子:“他既然不要,你就别管他了。”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一身犟脾气。

说着出门去买菜,集市上的菜贩大多都要收摊回家了,只等着叶昀来收菜。百无聊赖间,一边聊着闲话一边顺手还给叶昀择起了菜叶子,也不觉得亏,毕竟叶昀给的银子不少。

“你们听说没,雪浪镇上又有人失踪啦,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我这心里当真瘆得慌。”

一贩猪肉的汉子闻言道:“是咧,我妹夫就是那雪浪镇的人,在镇上给人当账房,昨儿一大早赶到我家,把我那十二岁的小外甥送过来,只说等事儿过了,再给接回去,镇上不比县里,到底有官老爷镇着。”

“那雪浪镇都失踪多少个十五六的少年了,咱就算在县里又如何,也没瞧见县太爷破案呐。要我说,还是把孩子看紧最好。”

贩鸡蛋的老汉“嘿”了一声:“呸呸呸!无益言语休开口,不关己事少当头。叫这巡街的捕头听见了,可有苦头吃。”

菜贩们叽叽喳喳,叶昀一到集市上,就听了半耳朵。

瞧见叶昀总算来了,菜贩声才大了起来:“叶老板,可算等到您了,您再不来,我都赶不上回家做晌午饭了。”

叶昀拱手:“实在对不住各位,往后我一定早些,一定早些。”

沿路收着菜,瞧那已经拾掇好的青菜,想掏出几枚铜板,却被人按了回去。

“您给我们的菜钱够够了,不必再补,权当啊,是份儿心意。”

叶昀同几位菜贩聊着,还教了他们如何烧饭烧菜,每日来总免不了一些请教,他也不藏着掖着,都抖落了干净。

几人在集市这头寒暄,那头却忽地喧哗声骤起。

叶昀回头看过去,简易的菜摊被人掀翻在地,正是那个刚刚提到雪浪镇少年失踪一事的菜贩,一身麻布青衣,被人打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求饶。

他也是无妄之灾,收菜篮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行人衣袖,菜水溅上几滴,刚低头准备道歉,就被来人身后的护卫打翻在地了。

自叶昀目光看过去,领头那人看似二十出头,身量不高,但着实清瘦,穿一身宝蓝底菖蒲纹杭绸直裰,浑身金钗银坠,好不华丽。

生得是浓眉鼠目,眼下青黑,唇间泛白,身后跟着二十来人,俱是凶恶眉眼。

“爷,爷,是小的没长眼,您大人大量饶了我罢。”菜贩一日才挣几个钱,都是勉强糊口,谁愿意惹那地头蛇。

贩猪肉的汉子神色一凛:“这可完了,那是小太岁赵载。”

“小太岁?”叶昀疑惑,他来这么久,并没听说过什么“小太岁”。

那汉子压低了声音解释:“他是宫中贵人的远房表亲,在梁溪一向放肆惯了,连县太爷也奈何不得,着实是个地头蛇。听说前些日子,他们一家进京去了,这不刚回来。”

叶昀提着菜篮子:“他怎样才肯罢休?”

“往常冒犯了他,都是要见血的。”

所谓见血,要么重伤要么身亡,这赵载倒是借了一手的好虎威。

眼见护卫拔了刀,叶昀随手抄起一根木棍,一扬手便扔了过去,直直打向那护卫持刀的手臂,力道许是太大,听得“咔哒”一声,那人手中的刀应声落地,手臂垂下,竟是断了。

赵载一双鼠目“唰”地看过去,是一张生面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叶昀生得耀如春华、美撼凡尘,比太湖之上画舫里的花魁还美上几分,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似羽毛轻拂一般痒得难以忍受。

赵载最喜南风馆,饶是里面最娇丽的小娼也比不得眼前人三分。正可谓“青袍美少年,黄绶一神仙”。

脚下不自觉就要往前走去,又一颗石子落在步前,打在脚踝之上,疼痛自脚下升上,腰都弯了。

叶昀提着菜篮子过去,越过赵载,伸手扶起那菜贩:“回家吧。”

菜贩双眼泛红,不知所措地来回看了两眼,踌躇着不肯走。叶昀抬手轻推了他一下:“安心。”

看那菜贩走远,叶昀才慢吞吞转身,右手抬起,宽大的衣袖随之摆动,随后一挽衣袖背在了身后,扬长而去。

赵载愣在原地,直觉鼻尖浮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梅香气。

许久,集市上的菜贩陆续溜得差不多了,赵载恍然回神,面上淫意四现:“给爷查,爷倒要看看,这美人儿是哪位神仙,这是要下凡来度我来了。”

第10章

叶昀说不管苏溪亭,还就真不管了。

为了一句“看傻子”,俩人赌气了好些天,苏溪亭盯着他的目光日渐灼热,好似在催促他赶紧送饭来。不是滥好人吗?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成了铁石心肠。

叶昀权当看不见,进进出出,还总要端着碗,碗中腾腾冒着热气,被门前爽凉的河风一吹,饭菜香四处飘散。

傍晚最后一丝光沉入了弦河,月色如潮,从天边涌来。

卢樟收拾完大堂,又接了盆水洒到地上,再换上大扫帚扫上一遍,竹扫帚在地面上划拉,整间屋子都被摩擦得“哗哗”声盈满。

叶昀还没回家,他在后厨整理着大叶芥、花叶芥和雪里蕻,看样子是打算做霉干菜。

鲜菜整理、清洗、晾晒一天后,放在荫凉通风处堆放五天,菜堆高不过小腿,每天上下翻菜一次,防止菜堆发热变质。

菜堆呈黄绿色后,按每百公斤鲜菜三公斤盐制,逐层排菜撒盐,每排一次菜踩踏一次,至出菜汁为度。

若菜汁不多,可在第二天复踏一次,直至出汁。菜卤出泡,黄熟转鲜后起缸晒菜。

月前刚采收的新鲜菜,叶昀一瞧见,就打算做霉干菜扣肉,混着汤汁再扣上一碗米饭,咸香酥软,肉汁浸润,想想都馋得慌。

“东家,要不您先回吧,我来就行,”卢樟扫完地进后厨,舀了水洗手,“这些活我都会。”

叶昀袖子挽得很高,袍角掖在腰间,正蹲坐在水井边就着一盏烛火洗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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