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79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苏溪亭有些暴躁,锤了锤树干:“哪能一样!你只能这么待我一个人,你怕是要气死我!气死我好给我带绿帽!”

叶昀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靠在树干上:“行了,同谁都要比,就这点出息。”他的目光落到树下,荤和尚正嘬着光溜溜的鸡骨头,声音骤然低了下去,“不过是个生无可恋之人。”

荤和尚一路倒是待蒋之安不错,还耐着性子陪她翻花绳,陪她四处捅兔子窝,陪她在山下镇子里买零嘴,一老一小,倒是和和乐乐。

蒋之安睡着时,叶昀看见荤和尚坐在蒋之安身边守夜,扇着自己的衣袖,用那最后一点点干净处给她扇风赶蚊。

临到汤阳那一日,荤和尚同他们告辞,从怀里掏了许久,才掏出来一枚极普通的银锁,塞给了蒋之安。

蒋之安拿着银锁,有些不知所措。

却见荤和尚拍了拍蒋之安的头:“我女儿若是顺利出生,也该如你一般大。”话毕,扬手挥了挥,“山高水长,来日见。”

不过一晃眼,人就如泥牛入海,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或许是因为命案的缘故,汤阳城城西靠近惊雷山庄方圆十里冷清许多,明晃晃的太阳在天上挂着,六月阳光刺目而灼热,路边树叶绿得好似能滴出油来,可越是靠近惊雷山庄,就越觉得鬼气森森。

府门口白纸灯笼挂着,白幡轻轻被风吹动,大门口站着几人,腰间佩刀,虎目精光。

苏溪亭不想动弹,在马车里不肯出去,叶昀被他拉着,两人乘凉一般,端着凉茶一口一口啜饮。

阿夜下了马,递上了赤狼镖局的令牌。

“来人可是叶、苏两位先生?”守门的人问道。

蒋之安骑在马上扬着下巴,端着狐假虎威的笑模样道:“正是,这般晒人,连点树荫都没有,还不快点让我们进去。”

守门的人忙叫人进去通传,再出来时,就看见齐方恕一手撩着袍角,快步往门口走来,还未走近,便扬起了声音:“二位先生远道而来,实在辛苦。快,还不去给二位先生牵马。”

叶昀起了身,苏溪亭还扯着他的衣裳,叶昀照着他的手背就是一下,“啪”的一声十分清脆。下一刻,马车的帘子被撩开,叶昀缓步下车,那动作好似练过千万遍,每一个细节都透着高门大户公子哥的气度。

他站在马车旁,遥遥冲齐方恕拱手:“齐盟主……”

第93章

惊雷山庄老庄主死后杀人一案,因着叶昀和苏溪亭迟迟未到而始终没有发丧,连老庄主的遗体只能放在冰窖里保存着。

连庄主还算镇静,一连数日将庄中料理齐整,倒是连小少爷,年仅十三,当日眼睁睁看着祖父屠杀家中亲人仆妇,一副恶鬼索命的样子,吓得不清,至今仍在惊惧之中,反复高热不退。

和连小少爷关在一起的,还有栾城流云宗灭门案唯一的幸存者,罗沙幺女,罗锦绣。那罗锦绣也不知是不是受的刺激大了,被齐方恕带到汤阳后,一见到躺在床上的连小少爷就发作了,趴在连小少爷床前护着,谁都不让靠近,日日抱着连小少爷的手叫“弟弟”。

死人不比活人重要,叶昀和苏溪亭到惊雷山庄后就被带到了连小少爷房中,隔着纱橱,看见罗锦绣抱着连小少爷一个劲地拍他后背,哼着歌,一副哄他睡觉的样子。

听见动静的那一霎那,罗锦绣猛地回头,一双猩红凤眼瞧向门口:“谁?”

连庄主形容疲倦,还不到四十,一夜之间白了一半头发,他揉揉眉心:“罗姑娘亦是目睹了流云宗灭门惨案,她弟弟还不到十岁,死相残忍可怖,我想,罗姑娘如此护着我儿,也有寄托之意,因而没有阻止。”

叶昀和苏溪亭都没说话。

罗锦绣抱着连小少爷爬上了床,用被子把那连小少爷裹成了个粽子,塞到自己身后,一个劲地喃喃自语:“弟弟不怕,弟弟不怕……”浑然一副神思疯癫的模样。

苏溪亭双手揣着袖口:“齐盟主请我们来是瞧死人的,活人不归我们管,你们随便去城中请个大夫,喂点降温平息的药就行了。”他转身出了房间,左右看看,“让我去瞧瞧那诈尸杀人的人呗。”

叶昀仍在房中看着罗锦绣,出了门,招手唤来蒋之安,也没嘱咐旁的,只说让她陪陪屋里的罗锦绣。

蒋之安一颗女侠心熊熊燃烧,一拍胸口:“叶叔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妹妹。”

连庄主看着齐方恕,满目不解,想到齐方恕分明说过等叶、苏二人到后,他小儿子就有救了,可眼下……

齐方恕冲他摇摇头。

连庄主一咬牙,走到苏溪亭跟前:“家父在冰窖中安置,两位随我来。”

冰窖在山庄最北边角落的地底下,用覆了铜铁和木头的大门阻隔,开了锁,刚刚开出一条缝隙,那刺骨冷意就顺着缝隙不断往外溢,往人骨子里钻。

棺材就放在冰窖最里头的厚冰之上,漆黑的棺木外覆了一层浅浅的冰霜,棺盖半开,恰好露出连老庄主的一颗脑袋,只见那脑袋和脖子用丝线缝了起来,却仍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线,看起来格外骇人。

冰窖里寒意逼人,尸体就这么放着,泛着青,嘴唇乌紫,眉毛和睫毛上都落了冰霜,开门后,风倒灌进冰窖,吹得那眼睫簌簌,乍一看,还以为这具尸体下一刻就要睁眼起身一般。

站在门口的下人搓搓胳膊,心中怕得要死,却不敢离开。

苏溪亭手探进棺材,双指按向连老庄主的肩颈处,而后举重若轻般将人翻了个面,撩起已经冻硬的头发,连老庄主后颈处赫然一个红色圆斑,饶是尸体已经放了好些时日,已经冻得如同冰块,尸斑和腐烂都呈现出乌黑之色,那红色圆斑仍然猩红似血,好似封印,嵌在连老庄主的后颈之上。

叶昀转头看向苏溪亭:“朱砂?”

苏溪亭点头。

“这……这是什么?”连庄主快步向前两步,盯着那块红色圆斑,猛地回头,“连书,叫连云过来!”

叫连云的女子来得很快,瞧着温温柔柔,同众人行了礼,轻声唤道:“庄主。”

连庄主指着那块红色圆斑:“你替老庄主缝补时,看到过这个东西吗?”

连云面色一白,她没抬头看棺材里的尸体,只是低下头沉默,分明就是一副知道的样子。

连庄主脸涨得通红:“既然发现异样,为何不来禀报?”

连云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奴婢以为,以为庄主知道。”

连老庄主自枭首后,清理穿衣缝补,都是连云一手包办,连庄主也不知是不是对自己这爹有了恐惧,直到老庄主入棺才露面,且再不曾靠近棺材。

苏溪亭一晒,笑得极其讽刺:“江湖传闻,惊雷山庄连庄主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如今一看,也不过尔尔。”

连庄主面色青红交加,当着众人的面,咬着牙不开口。

还是齐方恕打破了尴尬的场面,他很是虚心,问苏溪亭:“不知叶先生所说的朱砂,指的是什么?”

苏溪亭抽回手,拿了帕子擦着手指,眼皮都不抬一下:“一种能令人产生幻觉,神思疯癫,受人操控的毒。中毒者后颈处,皆有这种红色圆斑。”

和孤峦崖山脚下那个村子里中毒的人一模一样。

可显然,连老庄主中毒更深,还能举剑杀人,还能自行枭首。

连庄主嘴唇颤抖几下,像是难以置信:“中,中毒?我爹是中毒而死,而后被这毒操控杀人?”

苏溪亭随手把帕子一扔,然后去握叶昀的手,冰凉似铁,他干脆张开手掌,把叶昀的整只手包了进去,暗暗运转内力。

叶昀挣了挣:“松手。”众目睽睽之下,成何体统。

奈何苏溪亭随心所欲惯了,包着叶昀手的力道还加大了几分,带着他就往冰窖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死人是不会杀人的,能够操纵死人的,只有沅江流域一带以秘术运尸为生的赶尸一族。连庄主,能杀人的,只有人,而非鬼。”

6

能杀人的,只有人,而非鬼。

这话仿似话中有话,连齐方恕都不由得因此而警觉了起来。

连庄主却是一直出神,来回念叨着这两句话,越想越不对,照苏溪亭的说法,连老庄主在杀人前分明还活着,可,可他头一日便断了气啊,收拾了遗容,入了殓,灵堂都布置好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连庄主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下大惊,在房里辗转反侧,坐立难安。最后,一个人提着灯笼去了小儿子的院子。

罗锦绣就在床边脚踏上睡着,似乎睡得极不安稳,两只手揪在身前,呼吸紊乱急促。突然,她猛地坐起身,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恍恍惚惚的一盏灯笼在门外浮动,她起身坐在床沿,将连小少爷死死护在身后。

连庄主本想推门进去,却在听见那粗重呼吸声时顿住了脚步,在儿子房前来回踱步许久,终究还是走了。

一夜未眠,天色大亮时,连庄主顶着一脸憔悴站在叶昀和苏溪亭安置的院子外,脑子里仍思来想去都是苏溪亭说的那句话。

叶昀一开门,就看见连庄主站在门口,他怔了怔:“连庄主,可是,一夜未眠。”

“叶先生,恕在下多有叨扰,只是苏先生昨日说的那句话,在下实在想不明白。”连庄主抹了把脸,叹声道。

叶昀打开门:“连庄主快请进,苏溪亭还在梳洗,您在院中稍后,我去叫他。”

苏溪亭脸上搭着巾子,仰头躺在榻上。

叶昀伸手去拿巾子,果不其然,看见苏溪亭躲在巾子底下赖觉,眼睛闭着,呼吸均匀。叶昀瞧着,默默抬手堵住了苏溪亭的鼻孔,又捏住了他的嘴巴。

苏溪亭眼珠子在眼皮下一顿乱转,无奈睁开眼,动了动嘴。

叶昀松开手。

苏溪亭倦懒道:“起这么早做什么,我又不练武。”

“连庄主来找你了,就在院子里等着,你快些起来。多大人了,还同小孩子一般赖床,也不嫌丢人。”叶昀拿着巾子给他擦脸,好好一张玉面,被搓得通红。

苏溪亭两手一摊:“麻烦。”

磨磨蹭蹭,总算踏出了房门,苏溪亭一看连庄主,立刻转身盯着叶昀使劲瞅。

叶昀被看得莫名:“看我做什么?”

苏溪亭龇牙咧嘴:“那老家伙太丑,伤眼。”

一句“老家伙”,叶昀只觉胸口中了一箭,若算实际年龄,他与那连庄主也差不太多。他沉默片刻,转身回了屋,又默默关上了门。

苏溪亭后知后觉,摸摸鼻子,刚准备推门,身后有人叫他:“苏先生。”

苏溪亭扭过头,冷脸道:“一大早的,你不睡觉,跑来找我干什么?我能理解你年纪大了觉少,可我年富力强的,需要充足的睡眠。”

连庄主哪见过说话这般不给面子的人,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下难调,到底有求于人,他捏了捏拳头,强压下火气,温声问:“在下昨夜想了一夜,实在想不明白苏先生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家父,家父此前确实已经仙逝,入殓后的第二日晚上,才突然从棺材里坐起来,大,大开杀戒。”

苏溪亭坐到院中凳子上,打了个哈欠:“你爹是怎么死的?”

连庄主坐在苏溪亭对面:“家父这两年本就身子不佳,时常病倒,半年前因一场风寒而致中风,瘫痪在床,半年来,家父的情况都不太好,大夫也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七天前,家父突然呛咳不休,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便断了气。家中停灵还不到两日,那天夜里原本风平浪静,前来祭奠的族人还在路上,灵堂中只留了我与数名弟子、六七个下人守灵,约莫子时,家父突然从棺材里坐了起来,抽出准备随他下葬的佩剑,当场杀了那几个下人。

“家父诈尸后,力道奇大无比,剑招凶悍,杀意汹涌,我们几乎难以抵抗,无奈之下,我只能对家父出手,却发现伤在他身上没有半点作用,他睁着眼睛,好似不知道疼,我亦被他伤到,自顾不暇,家中上下,夫人、孩子、弟子、下人,死伤无数。我勉励抵抗,直到齐盟主披星戴月赶来,才强行救出我和孩子。我们刚刚被救下,家父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不再动弹,而后抬剑,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连庄主语速很快,一边说一边焦躁地抓挠着自己的袍角。

苏溪亭的手指在桌上敲着,一下一下,声音很小,却极有规律:“我说过,死人是没法杀人的,即便是沅江流域一带的赶尸一族,也仅仅只能操纵尸体向前行动而已。所以,你们确认他死的时候,他或许还活着。”

这个猜测,连庄主想了一整夜,当下听见苏溪亭如此说,心头就像大石落地,而后迟钝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心惊:“家父此前,没死?那为何请了数位大夫都说家父仙逝无疑。”

苏溪亭瞥了眼连庄主:“你问我,我问谁,你爹死的时候我又不在,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阎王爷勾了人,又发现勾错了时辰,把你爹给还回来了。那劳什子武林盟主找我们来,原本就是让我们来验尸的,我在孤峦崖山脚下的村子里发现有人身中朱砂,症状和你爹一模一样。我瞧了瞧,觉得也没继续验尸的必要了,你爹都把自己脑袋给削了,我也不好意思再给他开膛破肚不是。”

连庄主似乎被苏溪亭的话惊着了,从凳子上一下弹了起来,一时间难以接受。他脑子还算转得快,如果那时连老庄主真的还没死,那么一口咬定他已经仙逝的那几个大夫,就有可疑了。

他甚至来不及同苏溪亭再说什么,快步出了院子,神情严峻地吩咐人去把那几个大夫带回来。

苏溪亭讽刺地笑笑,起身去拍门:“阿清,开门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吧,衣裳都没穿完呢,求你了求你了。”

阴晴不定,杀人如麻的鹊阁阁主,此刻蹲在房门口,求房里人放他进去,装可怜,卖乖卖巧,什么没下限的话都能说。

阿昼在屋里听着,觉得自己实在听不下去了,索性耳后穴位一点,当了个活聋子。

第94章

叶昀觉得这一趟来得有些亏,朱砂之毒他们已经告知,其他的事也着实与他们无关,便想着要不赶紧走,还不如蜀中待几天。离开蜀中后,他便想起了蜀中井盐,心头隐隐有些怀疑,或许辜远宁和蒋子归在贩私盐一事上可能有交集。

他同苏溪亭说了,苏溪亭却一改常态,躺在榻上不肯动,双手交叠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不急,事还没完,这场戏还没唱到最精彩的地方,咱们怎么能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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