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77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小娘子又要跪,一口一个“恩公”叫着。

苏溪亭靠到了叶昀身上,叶昀才察觉他身上竟然已经汗湿了,他的胳膊微微有些抖,搭在叶昀胳膊上,越发明显。

他们在祠堂便寻了块空地坐下,村子里的人出来的越来越多,慢慢往祠堂门口聚集。

在这里,这一日的上午,他们刚刚架起火堆烧死了一个发病的人,而此刻,竟有人就地医治。

村民们心中五味杂陈,若是这人醒过来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之前被烧死的人,都是无辜冤死,他们竟无意间做了杀人凶手。

晨光初现时,躺在地上的村民慢慢转醒,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苏溪亭那张冲击力极强的脸,浓眉深目,背着晨光,是浓墨重彩的一张脸,似仙人下凡,渡他过苦海。

他张了张嘴,“上仙”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轻斥了一声:“闭上嘴。”

银针从他的身上一根一根拔起,他周身血污蔓延,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好似棉花做的,连动弹都觉得累。

他的小媳妇扑了过来,一把搂住他,哭得声嘶力竭:“当家的,当家的你醒了!”

周遭熬了半宿的村民窃窃私语,神情惶恐不安,几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对着叶昀和苏溪亭磕头:“神医,救救我们,求您救救我们。我们也中毒了,您看,您看啊……”

那几人拨开头发,露出脖颈后的红色圆斑。

叶昀眉心重重皱起,目光从地上几人身上慢慢挪到了站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的村长身上。

“村长。”叶昀走了过去,他凝视着这个老人,“您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11

事情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村里人照例在农闲时候上山去摘草药,那一日,山中泉水里飘来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只是玉佩的雕刻缝隙里和流苏上都沾着血。

捡到玉佩的村民见着好东西,便起了收归己有的心思,在河边瞒着旁人,将那玉佩洗刷了干净,可他洗刷的时候被泉边利石割破了手指,那玉佩上的血渍沾到了那村民的伤口上,微微有些异样的刺痛。

可他并没在意,三日后,这人脖子后面便生出了一个红色圆斑,起初发痒红肿,村里的赤脚大夫给他做了艾灸,用艾叶熏擦,如此过了七八天,那红斑上却逐渐生出了细密的水泡,灼烧感越来越强。而那村民的精神也开始日渐涣散,他夜里无眠,白日里还生出了幻觉,一日日这么下来,竟有些疯癫之色。

直到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他突然发狂,咬死了家中的黄狗,砍死了家中老牛,在村里四处游荡,听见声响便伤人,形容十分可怖。

大夫吓得屁滚尿流,直言这是中了邪,医不好。

村长便去平安镇里请了最有名的神婆,那神婆道,村民常年挖山中草药,得罪山神,如今山神降罪,他们只能将中邪之人焚烧成灰,以平山神怒气。

如此,便有了火烧这一幕。

可烧了那个人,怪事却没停,被那人伤过的人脖颈后面都生了红色圆斑,中邪的人越变越多,村长无奈,只能请人连夜做了山神雕像放在村前,又用鸡鸭祭祀,还要将中邪之人一一烧死。

到如今,村中已被烧死十数人,有男有女。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此时却有人站出来说,此病可医。

村长如遭雷劈,看见有人被医醒后,胸中一口淤血几乎就要从喉间呛咳出来。

叶昀问村长:“那玉佩可还在?”

村长僵硬地转动着眼睛,声音已经嘶哑:“在,在祠堂里。”

叶昀侧身,做出请的姿势:“烦请村长带我去看看。”

那玉佩周身白如截肪,晶莹洁白,质地细腻滋润,油脂厚实,是上好的羊脂。玉佩背面雕着一对苍龙,正面是繁复的云气纹,中间勾出一个小小的“雷”字。

叶昀看向苏溪亭:“是惊雷山庄的玉佩。”

苏溪亭盯着那枚玉佩,许久突然笑了出来:“果真是,妙不可言,这一趟还真没白走。”

苏溪亭给村民施了针,又留下了药方。

如此一来,耽搁了两三日才走,走时阵仗还颇为浩大,村民抱着鸡鸭鱼肉跟在他们身后,送出很远很远,村里的毛驴也送给了他们。

苏溪亭立了功,坐在驴上,笑眯眯看着叶昀,叶昀则任劳任怨地给他牵着。

一个小娘子从人群里跑了出来,非要塞给他们一只山羊。

两人正在推辞,说着实在拿不了,还是算了云云。

身后突然跑出来三个人,蒋之安的声音直直灌入叶昀和苏溪亭耳中。

“叶叔,叶叔,我来了,我来救你们啦!”

蒋之安的老马却并不怎么给面子,任由蒋之安做出一副冲锋姿态,仍然悠悠然地往前迈着步子。

于是乎,几人糊里糊涂地抱着大包小包,还牵着一只山羊,离开了村子。

叶昀拽着蒋之安的缰绳,老马十分配合地停住了脚。

“你怎么跑出来了?”

蒋之安立刻大呼小叫:“要不是我,他们能这么顺利找到你们?幸亏我跟出来了,你们不谢谢我就算了,还质问我,我生气了。”

“不说?那我给你爹写信。”

“诶,叶叔,别啊,我偷跑出来的嘛,翻个墙而已,没多难。”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

蒋之安不吭声了,望天望地,就是不望叶昀。

苏溪亭拍了拍叶昀的肩膀,问他:“你闻闻你的衣裳袖口,有没有什么味道?”

叶昀拎出自己的脏衣,果真在袖口闻了两下,是一种很难察觉的味道,像青草,又似繁花,很容易和周遭的气味混淆。

苏溪亭沉痛摇头:“怪我大意,竟让这小丫头算计了,她定是在我们身上下了‘一线牵’,那是专门用来跟踪的香料。”说罢,意味深长看向蒋之安,“看来你那露水师父给你留了不少宝贝啊。”

蒋之安立刻抱紧自己的小包袱。

回到粮道上,阿夜赁了辆马车,叶昀少见没有拒绝,带着苏溪亭坐进了马车里。

苏溪亭嘟囔着:“这马车可真破。”

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叶昀肩头一沉,转头看去,苏溪亭已经倒在他肩上睡着了,不过两日而已,竟有明显消瘦的痕迹。

他说那“鬼门十三针”耗费精力,此言不假。

马车腾的颠簸了一下,叶昀立刻环抱住了苏溪亭,将他的头小心翼翼搁在自己胸前,掌心贴在他的后背,一股绵长舒缓的内力缓缓进入苏溪亭体内。

叶昀的下巴抵着苏溪亭的发顶,有些出神。

他与苏溪亭,原本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不知从何时起,竟也学会了相互理解与迁就。

他们或许不需要感同身受,他们只需要向对方低头。

叶昀抱着苏溪亭,不知为何,想起了曾经玉都里的一首催眠童谣,儿时,他每每闹腾,母亲总会把他抱在怀里,哼着童谣哄他入睡。

词他已经记不清了,但那曲子,却烙进了骨子里。

他拍着苏溪亭的背,轻轻地,轻轻地,哼起了那支曲子。

12

他们抵达平安县时,平安县正在审理一桩杀人案。

审一农妇残忍杀害一个婆子,那农妇已然疯癫,控诉那婆子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苏溪亭看向叶昀:“是阿进……”

叶昀却没接话,甚至很久都没吭声,最终也只是拿起了筷子,说了句:“吃吧。”

往惊雷山庄赶去的路上,叶昀问苏溪亭,那是什么毒。

苏溪亭也没瞒他:“是‘朱砂’,谐音取自‘诛杀’二字,此毒凶险,中毒者神志模糊,逐渐会被幻觉操控,但如果单中这种毒,人最多出现梦游、疯癫的状态,要想达到行尸走肉的程度,则要配合大量艾叶使用。”

“艾叶?”叶昀想起村长说的话,那些人都被赤脚医生用艾叶灸过。

“艾叶是很常见的药材,作用也挺多,但是使用过度,会出现致幻的症状。”苏溪亭横躺在马车里,头枕在叶昀腿上,盯着马车顶,想了想,“晚上给我烤羊吃吧,好馋,我都瘦了。”

叶昀自然不可能拒绝,他的手轻轻搭在苏溪亭的眼睛上,然后轻声答了句:“好。”

第91章

丹砂入火,则烈毒能杀人,急以生羊血、童便、金汁等解之。

——《本经逢原》

从孤峦崖到汤阳城,后半截路上倒是一帆风顺,连风都轻柔得过分。

越往蜀中方向走,空气中那股子热辣辣的味儿就越重,叶昀一行人不过是在个茶摊上歇脚,就看见大街上有人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小食,街边搭着架子,上头煮着热盆景,好几个人围作一圈,在那红通通的热锅里涮着肉片和野菜,吃得面颊泛红,热汗淋漓。

那锅子里翻滚的红色汤汁,看得人十分垂涎,单只是闻闻那个味道,就让众人有些难以抵抗。

蒋之安是第一个吞口水的人,她手里捧着凉茶茶碗,一双眼珠子却黏在了隔壁热锅子上,脖子都伸长了好几寸。

随后是阿夜,阿夜原本想稳坐如钟,却在看到蒋之安那副馋嘴模样后,好似被传染一般,也跟着看了过去,一看过去,这眼睛就拔不回来了。

一张桌上,叶昀是淡定,苏溪亭是闻不大清楚,阿昼是人形木头。

来倒茶的老头甩着肩膀上的粗布,笑吟吟对蒋之安道:“小姑娘馋啦,这可是蜀中特有的吃食,锅子里放入猪油、蜀椒、炒蚕豆泥、葱姜、香料和烈酒,加水煮沸,然后把猪肉和羊肉切得薄薄的放进锅子里,烫熟便吃,那滋味,越是三伏天越是过瘾。”

蒋之安想了想:“倒是有些像江南的拨霞供。”

“欸,小姑娘,这热盆景和江南的拨霞供还是不同的。”老头给他们添了水,还欲解释。

叶昀放下茶杯开了口:“拨霞供是清汤煮沸,将兔肉切成薄片,用酒、酱、椒、桂做成调味汁,等汤开了夹著着肉片在汤中涮熟,沾着调味料吃。热盆景吃的恰恰是那汤汁的辛辣味道,辅以清油入口,口味截然不同。”

老头朝叶昀竖了竖大拇指:“客官您可是个行家。”

叶昀笑笑:“不过是从前贪那口腹之欲,便了解得多些,早年间我曾到过蜀中,第一次吃这热盆景便觉得惊为天人,虽说在三伏天里是极过瘾,可在三九天里却是能救命,热锅子一架,蜀椒和葱姜的辛辣冲进身子里,比喝酒还暖和。”

在苍南,这热锅子不知道陪着他们过过多少个冬夜,甚至有小兵在冰天雪地里伏击时,把那蜀椒含在嘴里,关键时候咬开,麻香能直窜脑门,激出一身的热意。

蒋之安耳朵听着,鼻子闻着,觉得口中涎水一汩一汩往外直冒,她眼巴巴看向叶昀:“不如我们晚上就吃这热盆景吧。”

茶摊老头呵呵乐了,大约是觉得自己宣传得很是到位,一指那街头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客官们若是馋这一嘴,便去那家试试,小老儿祖上十八代都是本地人,从我爷爷那辈起便是这家的热盆景最好吃,那家如今的掌柜是个独眼儿,从前上过战场,后来回家继承家业,生意倒是好,却总不见他把铺子开的大些。”

上过战场,又能做的一手热盆景。

叶昀状似不经意喝了口茶:“哦?老人家可知那家掌柜的从前在哪里打仗,叫什么名字?在下一贯崇敬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人,如此,定是要去尝上一尝。”

老头把肩上的粗布拿下来,走到旁边桌抹了抹桌子:“倒是个罕见的姓氏,姓辜,叫辜远宁,不过那小子从前可不叫这个,这是他打仗回来以后叫的名字,听说他原来在边疆打仗。”

辜远宁,不负年少轻狂,愿天下河清海晏、平安宁静,是叶昀给他取的名字。他从前,叫辜铁蛋,民间说名字越轻贱越好养活,他天生瘦弱,家中怕养不活他,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后来入了铁骑,为着这名字同人还打了一架。

军中不乏名字难听的人,但像他这样,名字叫着铁蛋,人却生的瘦瘦小小,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走的,倒是少,时间长了,自然成了军中众人的笑料。

辜铁蛋被人按在地上揍的时候,叶昀刚好路过,斥责那小兵,同袍是战友,是过命的兄弟,还没上战场就欺负起了自己人,是为军大忌,罚十五军棍。

叶昀把辜铁蛋扶了起来,又弯腰给他拍了拍裤腿。见他瘦弱不堪,十五岁了还同十二岁的孩子一般身形,问他为何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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