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76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

第89章

男男女女围着阿进嫂,安慰着她。

叶昀和苏溪亭在树后听得仔细,苏溪亭突然冷哼出声:“人这一辈子,靠不住爹娘,靠不住儿女,靠不住夫妻,更靠不住外人,这寡妇日后一个人带着孩子,家中若是来帮忙的人多了,瓜田李下,光流言蜚语就能让她死。这些假惺惺的安慰和许诺,不过都是骗局而已。你看,人是多虚伪的东西。”

“同情往往流于表面,因为悲喜并无相通,痛苦没有感同身受。同情不等同于虚伪,只是二者往往殊途同归,受到伤害的人只会因此再被狠狠插上一刀。”叶昀垂下眼睛,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平静而麻木。

他们从树后离开,回到村口,等待着村子里的人陆续回归正常生活。

阿进嫂捧着骨灰坛子回了家,黄狗从地上站起来,冲着阿进嫂一个劲地摇尾巴,然后把头贴在阿进嫂腿边蹭了蹭。

三岁的女娃娃坐在门槛上啃饼,她还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失去了什么。

叶昀指了指阿进嫂家:“我们去她家看看。”

苏溪亭双手赞成。

两人走到阿进嫂家门口,黄狗瞧见他们,叫了两声。

阿进嫂回头,从容憔悴,表情有些诧异:“你们是谁?”

叶昀拱拱手:“唐突夫人了,我们昨夜意外从孤峦崖失足跌进半山腰的山洞,今日一路寻到山下,想找个地方歇歇脚,讨口水喝,还请夫人出手相助。”

他生得一副翩翩相貌,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身上的衣裳纵然已经脏了,却也看得出齐整,阿进嫂听了这话,神色立刻就松懈了几分,眉宇间的疲惫和悲伤又重新浮了出来:“不是我不肯收留二位,而是我家恰逢白事,不吉利。”

苏溪亭上前,冲阿进嫂笑了笑,侧了侧身子露出自己受伤的肩膀:“江湖中人,并不忌讳这些,只是瞧着夫人家清净,院子里又晒着草药,若是方便匀间屋子,我也能换换药。”

阿进嫂有些犹豫,可自家三岁的女娃娃却摇摇晃晃走到叶昀身边,胖嘟嘟的脸颊贴了贴叶昀的衣袍,一抬头,冲叶昀笑眯了眼。

阿进嫂见状,也没再拒绝,转过身进屋,手指着角落的一间屋子:“那是我儿子的房间,二位先生不嫌弃就先用着吧,我儿在外求学,如今也不在家。”

叶昀连忙道谢,扶着苏溪亭进了屋,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一张床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几本手抄的书册,叶昀看了两眼,都是《千字文》《三字经》之类启蒙书籍,书页被保存得很好,书脊却早已散了架,用针线扎了起来。

阿进嫂端了饭菜和药进来,她面颊仍是浮肿,低着头,手在腰间擦了擦:“吃点东西吧,我去给你们烧水。”

“夫人……”叶昀赶紧上前接过,刚开口,却被阿进嫂打断。

“村子里的人都叫我阿进嫂,我就是个乡下农妇,二位也叫我阿进嫂吧。你们先休息,我,我还有些事要忙。”阿进嫂始终低着头,出门前却犹豫地回了头,“我女儿,很喜欢二位,如果方便的话,想请二位陪我女儿玩一玩。”

她大概实在是没什么心力可以顾及到那个小女娃娃,才踌躇许久,对着叶昀和苏溪亭开了口。

叶昀点头:“自然可以。”

“多谢。”阿进嫂冲他们颔首。

叶昀连忙扶住她:“阿进嫂收留我们,对我们是有恩,只是这一点小事,实在担不上一个谢字。”

阿进嫂没再说什么,出门转身进了自己的屋里,不多时,又有压抑的哭声传出来。

黄狗一直在她房门前来回转着,时不时也低声呜呜两声。

叶昀和苏溪亭用了饭菜,又换了药,洗漱完,换上了阿进嫂送来的两身干净衣服,叶昀尚还能穿,苏溪亭却是嫌小,露出一截手腕脚踝,拉着衣服,面露嫌弃。

两人也没出门,一直待在房间里,中间那小女娃娃找来,叶昀还给她编了两只草兔子。

9

晚饭是一起吃的,就挤在阿进嫂家的厨房里,点着一盏小油灯,几个馒头并一点青菜。

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默,叶昀放下筷子,看向阿进嫂,女人木偶一般往嘴里塞着米饭,安静得不像活人。

吃了饭,阿进嫂收拾碗筷,最后进屋前,端着油灯,远远对叶昀和苏溪亭道:“你们歇一晚,明早就赶紧走吧,夜里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好好休息。”

苏溪亭肩膀上的伤已经不疼了,他甩了甩肩膀,包扎的白布上沁出了点血。他拖着叶昀进了屋,嚷嚷着要再换一次药。

叶昀只能依他,给他换了药,重新包扎。

“我们打个赌吧。”苏溪亭冷不丁道,兴致勃勃地回头看叶昀。

叶昀正在包扎,头都没抬:“赌什么?”

“就赌今晚会发生什么,我赌会死人。”苏溪亭挑眉,“我看话本里说,若有人让你夜里不要到处乱跑,那就一定有大事发生。”

“少看些话本,多读点书。”叶昀给他拉上衣服,抱了被子上床,把床铺铺得整整齐齐,拿起书桌上的《三字经》,在灯下看了起来。

苏溪亭伸头过去:“既然你不猜,那就当你赌不会死人,”

——

可两人都没能熬过深夜,油灯的火苗在眼前晃着,晃得人头脑发晕。

可两人也没能睡很久,一阵重物摩擦的声音令叶昀当即坐起了身,锐利的目光直直望向屋外。

身后热气靠近,苏溪亭贴在叶昀身后,仍是在他耳边:“来了,揭盅。”

两人开门,翻身上了屋顶。

月光被山林间的树叶枝桠切割成无数残片,落到地上,铺出一道斑驳昏暗的小路。家家户户都灭了灯,村子里一点声响也没有,除了那个在村子里游荡的人,一切静谧好似黄泉归路。

那人穿着简单的衣裳,一双脚赤着走在地面上,不,那不能算是走,那是磨,一步一步往前磨,身后留下越来越浓重的血痕。他垂着头,肩膀下塌,双手下垂,腹大如鼓,手足皆肿,好似僵尸行走,闭着眼睛,只是一路向前。

“中邪了?”

苏溪亭发出的几乎是气音,极其轻微的声音。

那人却一个激灵,头直直转向他们,分明就是听见了。

然后,他转了弯,朝叶昀和苏溪亭所在方向走了过来。

“看你干的好事。”叶昀当即拉着苏溪亭,脚下轻点,飞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那人也跟着声音,一路跟上了他们。

人被他们引进村外树林,苏溪亭从树上落下,落在那人身前,手指点在那人额心,再拿开时,只见一根极细的银针正插在那人眉心之上。

叶昀走上前,手在那人颈侧贴了贴:“是活人。”

苏溪亭已经捏住了那人手腕,双眼微微眯起,指腹动了动:“脉象紊乱,脉体阔大,沉脉明显,轻取不得,重按始见,沉而无力。虚弱之象,病在内里。”他又转到那人身后,撩起他的头发,在他后颈处看到一块红色圆斑。

叶昀也看到了,那红色圆斑之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水泡,一个叠着一个,看着很是骇人。

“是什么病症?”叶昀想伸手去碰那红色圆斑,却被苏溪亭一把拉住。

“水泡若是破了,是要传染的,你不怕变活死人?”苏溪亭拉着他又走远了些,“离远点离远了,我看着村子里恐怕有不少人都感染了,咱们今晚就走吧,反正都到山脚下了,直接去平安镇等着和阿昼、阿夜会合,走走走。”

苏溪亭拖着叶昀的手就要沿着田垄往树林里去,树林里有条路,一直能通到粮道直至平安县。

叶昀却站定了,他看着苏溪亭的后脑勺:“能不能救?”

苏溪亭脚步当即停下,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叶昀身前,双眸直视叶昀:“能救,但是有点麻烦。”

叶昀许久不说话,他知道苏溪亭这人,缺少同情心,纯真良善这种词也同他毫无关系,他成长的过程中,没人教过他这些,他救与不救,全是在一念之间,他可以理解苏溪亭的为人,也能接受他的复仇。

但是,孤峦崖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庄里生活的,是大澧再普通不过的百姓,他们渔樵耕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为着那一亩三分田日日夜夜地忙碌着,他们穿着最朴素的麻衣,却是天下粮仓和国库的支柱之一,他们会为了这一年的丰收而振奋,会为孩子的前途而牺牲,他们是国家最底层的基石。

叶昀征战多年,在西北筑起牢不可破的“城墙”,就是为了能让这些基石,吃饱穿暖,安宁度日,不受国家欺压,不受外族侵略。

叶昀反过手拉住苏溪亭:“都是些无辜的百姓,我替他们,向你求医,诊金随便你提。”

苏溪亭好似早就看穿了叶昀的想法,他一点也不意外,在叶昀面前倏地笑了起来。

叶昀怔了怔,听见苏溪亭说:“我救他们,那我今晚就赌输了,既然我输了,那么诊金便抵了吧。”

说着,苏溪亭便越过了叶昀,走到那村民身边。

“还愣着做什么,帮忙把他抬回去。”

叶昀回了神,赶紧跟了过去,和苏溪亭一道把人给生生抬了起来:“为什么不把他背回去?”

走在前面的人毫无顾忌道:“脏兮兮的,我嫌弃。”

10

他俩在祠堂找着了面锣,于是满村子里四处敲锣,“咚咚咚”,惊得村里的几只狗跑出来狂吠不止。

家家户户仍是黑漆漆一片,分明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却还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

苏溪亭索性把锣一扔,放开了声音大喊道:“不出来,今晚那人可就救不回来了。我乃过路神医,见村中有人中毒颇深,恻隐之心大起,决定为村民解毒,若是你们不出来,我可就走了,过时不候,明早就给这人收尸吧。”

这话喊了出去,却还是没有动静。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吱呀”一声,开门声起,一个女人从门后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她攥着衣角,就站在自家门口,不肯再往前一步,远远望着站在祠堂前的叶昀和苏溪亭,声音发着抖:“是,是我男人,你们,真的可以救他?”

有人隔着门窗对外喊:“都是骗子!大夫说了,就是中邪,是咱们挖草药得罪了山神,没得救的,别信他们。”

那女人踌躇着,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叶昀将火把凑近了那村民:“小娘子瞧着,你夫君此刻已经不动了。我们只是路过,与诸位无冤无仇,只是意外得见,想要出手相助。大家相信我们,此病可医……”

叶昀话音刚落,一声凄厉质问划破天际,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不可忽视的愤怒和绝望。

第90章

阿进嫂突然抱着骨灰坛子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已是满脸泪痕,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叶昀:“此病可医?”

苏溪亭挡在了叶昀身前,有些怜悯地看着阿进嫂怀里的骨灰坛子,直白而残忍:“可医,解了毒自然就好了。”

阿进嫂的目光落在那村民身上,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苏溪亭摇摇头,走到那村民身边,他从胸前拿出了一卷布筒,布筒铺开,是满目泛着寒光的银针。

“扁鹊曾曰:百邪所病者,针有十三穴也,凡针之体,先从鬼宫起,次针鬼信,便至鬼垒,又至鬼心,未必须并针,止五六穴即可知矣,此为‘鬼门十三针’。”苏溪亭将那村民剥得干干净净,捻起银针,以十三大鬼穴为点,自人中开始一路往下,每一针都下得极快,而每一针的角度和深度皆有不同。

苏溪亭敛了一贯嬉笑的神色,竟是破天荒第一次,在医人时这般如临大敌。

叶昀屏息,微微退开,在火把的光下,他的影子正好落在苏溪亭的身边,好似守卫,牢牢地守着苏溪亭。

十三针下完,苏溪亭又以三棱针扎进手足十五脉络,暗黑色的血液从针口缓慢流出,一股腥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看到这里,阿进嫂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好似被人抽去了魂魄,死死抱着怀里的骨灰坛子,始终不停歇地呢喃着:“此病可医,此病可医……”而后竟是有些癫狂地笑出声来,笑出泪来,她转身大步离去,风里残留着她绝望的呼号,“此病可医,此病可医……”

那村民家的小娘子立刻小跑上前,一下跪到了苏溪亭的身边,一个劲地磕头:“神医,神医,求求您救救我相公,求求您,我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诊金,对,诊金,我去拿钱……”

说着又要起身往家里跑。

叶昀拽住她,他的脸好似火光里盈着的一汪温柔泉:“不用诊金。”

苏溪亭站起身,走到叶昀身边,一下靠在了他的身上:“是啊,不要钱,你家相公还得服药,你家中那点银钱,还是留着给他买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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