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非
然而叶昀手里的青竹却没落下去,只是屈起食指,在阿昼脑门上敲了敲。
“往后不许在她房里待太晚,听到了没有。”
阿昼点头。
这事便翻篇了。
晚间苏溪亭问叶昀:“阿昼还小得很,你是不是想太多。”
叶昀从床上腾地坐起来:“不小了,都十几岁了。”
“蒋之安比他还大三岁。”
“大三岁怎么了,女大三抱金砖,正是合适的年纪,之安马上就要及笄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可不能乱来。”
苏溪亭就着夜色,看叶昀一脸的老父亲操心样,心头就发软。
一下扑到他床上。“今晚我就在这儿睡。”
叶昀推他:“不行,回去。”
苏溪亭耍赖撒娇:“我刚刚帮你压制攒命,都没力气了,你也是,对我完全没有感激之心。我那屋冷得要死,连炭都没烧,这数九隆冬的,你竟然要赶我回去。”
叶昀只觉得苏溪亭与自己日渐亲近,全然没往旁的想:“那你睡我这儿也行,晚上不许乱动。”
苏溪亭立刻脱鞋脱衣上床,往被子里一滚,先把脸埋进枕头里闻了闻,敷衍答道:“行行行。”
两人并排而睡。
苏溪亭呼吸很轻,在深夜里显得格外乖巧。
可叶昀知道他没睡着。这么久了,多少也对对方有些了解,苏溪亭睡觉不大好,难以入睡,也难以沉睡。
“你还记得在梁溪,北斗杀的那个青楼女子吗?”
许久,苏溪亭的声音响起:“记得,琴杀。”
“当时我们去青楼查看,遇到两个人影,应该就是今日说的两个,琴杀和燕尾。可北斗杀那个姑娘是为了赤雷庄的什么神秘药,杀段云鹤又是为什么?”叶昀看着帐顶,百思不得其解。
苏溪亭仍是闭着眼,可若是叶昀此刻回头,应该能看到苏溪亭脸上透着的一种诡异的表情,无法形容的诡异,就像是索命的恶鬼。
“江湖中有人可以在北斗那里买凶杀人,只要给钱,什么人都杀。所以北斗杀人的目的,有时候与北斗无关。”
但是,段云鹤本不该死。
脱了缰的马,还敢来挑衅主人,这是在向他宣战?
明知道他与赤狼镖局的人搅和在一起,还要拿蒋之安下刀,这是准备撕破脸了。
苏溪亭一直都知道自己养着的这条毒蛇危险,也一直做好了毒蛇反噬的准备,但比他预想的,要早了不少。
他的思绪回到了那天夜里破庙的地下。
是他大意了,注意力全在叶昀身上,忽略了当时可能还有旁人在里面。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了。
“明日夜里,我们去莫家义庄看看吧。”
叶昀已经昏昏欲睡:“为什么?”
“我怀疑,五岳剑派的事也是北斗做的。”苏溪亭如此说道。
叶昀转了个身,面向苏溪亭,两人一时间距离极近,甚至能感受到鼻息。
“五岳剑派与我们无关,我不想节外生枝。”
苏溪亭心怀不轨地往前挪挪:“蒋之安这事,让我怀疑,北斗可能要对赤狼镖局下手。上次盐帮出事,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偷听那次。”
叶昀睁开眼睛,觉得两人距离太近,脑袋往后仰了仰:“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盯上镖局,而是盯上了盐帮?”
苏溪亭点头:“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北斗杀人一向堂而皇之,这次为什么非要多做那么多没必要的事栽赃给蒋之安,这不大对劲。”
叶昀对江湖门派组织不大熟悉,思路有些跟着苏溪亭跑了。
拧起眉心:“是不对。”
“所以,咱们最好抢占先机,先把事情都团到一起查查。”苏溪亭继续他的“北斗阴谋论”。
叶昀点点头:“好,明晚去莫家义庄看看。”
第64章
晨起是冬日暖融融的光,落过雪后的世界一片茫白,阳光被反射,甚至有些刺目。照进屋里的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床幔,扰醒了正在熟睡的人。
叶昀睁开眼,只觉得呼吸不畅,胸口沉重,他像个垂死之人一般使劲喘了两口,低头一看,长发披散的一颗头颅正正压在自己的胸口,全然一副压死你我不负责的模样熟睡着。
叶昀伸手捻了捻那头发,触手细腻柔滑,抓上一把又觉得发丝偏硬,反弹力度不小。
忘了听谁说,头发硬的人倔强顽固,好胜心强,脾气也不怎么好。
叶昀回忆了一下,苏溪亭这人除了日常惯没脸皮喜欢撒娇作妖以外,似乎挺好相处,给口吃的就能使唤得他团团转。
“摸够了?”沉沉的嗓音响起。
胸前的头颅动了动,扬起脸,一张莹白俊朗的脸被透过床幔变得毛绒绒模糊糊的光笼罩。尖尖的下巴杵在叶昀的胸口,叶昀顿觉麻木里转出一阵刺痛。
他把那颗头颅拨到旁边:“你知道你的头有多重吗?”
苏溪亭顺从地滚到旁边,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一大早也没见你多嫌弃,还摸我头发,这会儿矫情上了。”
叶昀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听苏溪亭这么一说,总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地猥琐,清清嗓子坐起身:“你那头发散我满脸,差点窒息而死。”
他别别扭扭地找补理由,苏溪亭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没再接话。
房门被敲响。
“东家……”
卢樟在门外喊他。
叶昀套上鞋就去开门,卢樟怀里抱着垂珠,垂珠一见叶昀就要扑进他怀里,但刚刚扑进叶昀怀里,突然猛地尖叫一声,一双猫眼控诉地看着叶昀,然后是一阵“喵喵喵喵”,仿佛在与他吵架一般,还不等叶昀反应过来,又跳了下去,一下蹿进叶昀房中。
卢樟原是来叫叶昀起床吃早饭,谁料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屋里就是一阵喧闹。
“嘿,肥猫,松开你的嘴……你的爪子,往哪儿挠呢……”
“你这破猫吃了熊心豹子胆,别挠,疼,你这指甲该剪了……”
“别追了……”
床铺就那么大,一人一猫就在床上打闹起来,只听得“劈里啪啦”“咚咚咚”的一阵乱响,叶昀和卢樟回头去看,苏溪亭实在太过窝囊了些,高高大大的男子愣是在床上弓背缩腰躲来躲去,一只黑猫气势汹汹,大有不把他脸挠花不罢休的阵仗。
叶昀扶额,头疼。
卢樟张大了嘴:“东,东家……苏先生,昨晚在您这儿,睡的?”最后两个字语调都变了。
叶昀眉心一跳:“你不要乱想,我们昨日在讨论北斗的案子。”
卢樟张开的嘴又合上,眼睛一下一下地看着叶昀,又张张嘴。
“你想说什么直说。”叶昀瞧他那副样子就觉得不好。
卢樟挠头:“东家,我没乱想。”
……
叶昀沉着一张脸进了屋,默不作声地穿衣裳。卢樟亦步亦趋地跟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拨了火盆上的银炭,又往里放了几个。
嘴上喋喋不休:“东家,我真没乱想,我是没想到你跟苏先生会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真的。”
“闭嘴。”
叶昀额头青筋一跳,心中对卢樟那一根筋的脑子实在是服气不已。同时又觉得自己的心态有问题,心里既然没鬼,怎么就听不得这些个模棱两可的话,好似自己与苏溪亭真的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一样。
这么想着,连带着自己看苏溪亭的眼神也变了变。
苏溪亭好不容易终于把垂珠从床上赶了下去,这才赤着脚下来穿衣,见着卢樟既不意外也不避讳,还同他挥手打了个招呼:“你来啦,今早吃什么?”
当事人不尴尬,他一个敲门而入的倒尴尬起来,卢樟摸着鼻子:“厨房做了鳝丝汤面和汤团,我这就去端回来。”
说着就要起身,苏溪亭把靴子一蹬:“别,先洗漱,今日我们过去用饭,你让阿昼去瞧瞧,后厨那边都有谁在。”
卢樟嘴角都僵了,没说话,拿眼角余光一个劲地瞅着叶昀。
叶昀背对着他正在拭面,声音从棉布下传出来,闷闷的:“看我做什么?”
卢樟额角不禁一跳,连忙转过头不敢再看,也不知道自家东家是不是全身上下都长了眼睛:“阿昼,阿昼不在。”
阿昼去哪儿了自然不该叶昀过问。
苏溪亭挑了眉:“他去哪儿了?”怪道今日是卢樟来叫起,阿昼那小子,从来都是无令不敢随意离开他身边,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竟寻不到人。
卢樟下意识地又要去看叶昀。
“我问你呢,你老看他做什么?”苏溪亭拧着眉,一把拍住了卢樟的脑袋,俯下身去,一双眼睛盯着他,全是探究与审视。
卢樟无可奈何,肩膀都垮了下去:“蒋小姐一大早就起了,嚷着要回家,阿昼拦不住她,只能跟着。”
“跑了?”叶昀总算回了头,眉宇间升起显而易见的怒气。
2
卢樟从跟着叶昀起,就一直觉得叶昀是脾气再好不过的人,整日里都是笑眯眯,待左右邻居好,待客人,一颗老好人的心宽厚又通透,恨不能立地成佛,把佛光普照。可每每遇上蒋之安,一双眉似乎就没个能松开的时候。
昨夜里同蒋之安发了火,还后悔了大半夜,觉得自己太凶,吓到了孩子。
今日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昨日太过宽容,没让蒋之安吃够苦头。
门一拉开,就见叶昀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卢樟抱着垂珠,跛着脚跟在身后,嘴里叨咕着“还是个孩子”“东家别气着自己”“往后再慢慢教”……
苏溪亭半点不急,还回身关好了门。
三人还没走出院门,迎面便撞上了阿昼,一身黑衣,面沉如水,肩膀上用扛麻袋的姿势扛着个大活人。
“你小子怕是不想活了,居然敢点我的穴,还敢扛着我,你放我下来,你信不信我敲掉你的牙!我要我爹把你全家扔进河里淹死你信不信!你放我下来,我要回家!”
蒋之安上半身倒垂在阿昼身后,一张脸被倒流的血气涨得通红。
阿昼见着人了,这才停下脚步,把蒋之安放了下来。
他那张脸上实在是什么表情都瞧不出,眼神微动,往苏溪亭身边走了两步:“主子,我……”
还没说完就被苏溪亭打断了:“不用解释,我让你跟着她,你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