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非
“我当时就想,难道是被某种音浪震碎肺腑而死?故而剖开了他的肚子,简单看了看,肺部有小气泡一样的穿孔,这是想呼吸而无法呼吸造成的窒息死亡。
“但常人被捂住口鼻不能呼吸,通常会挣扎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挣扎过程中可能会与凶手发生打斗而留下伤痕。可我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段云鹤身上可没有旁的伤,倒是那一身皮子,比女人还嫩。”
苏溪亭伸出食指在锁月楼众人面前晃了晃:“所以,你们少主是先被人用音浪弄得昏死过去,而后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最后被运到我们姑娘房中,拿匕首捅了几刀栽赃嫁祸。”
“怎么可能!”望月立即出声反驳,“当夜我们宿在客栈,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苏溪亭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张了张口。
望月一脸茫然,莫余却面如吃屎。
“苏先生,您就不要捉弄我了。”莫余对着苏溪亭,实在是撑不起他那张笑脸。
苏溪亭笑笑:“我刚刚跟莫管家说,我有法子能让他肚子上的肉少上两斤。你听见了吗?”
这是传音入耳。
第63章
莫一仇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苏溪亭,想要练成传音入耳,并非易事,对内力的要求格外高。
望月脸色一白。
叶昀却在这时又开了口:“我在客栈里还发现了一样东西,一双常人认不出的脚印。那脚印很小,掩藏在之安的脚印之下,只有她脚印的不到二分之一大,脚掌尖尖,与一般人的脚印形状大为不同,那脚印在段少侠和之安房间外的窗户边都有。”
“是裹过脚的形状。”
“裹脚?”莫一仇问了出来,面露不解。
“有人曾说‘稳小弓鞋三寸罗’,就是形容女子裹脚后的样子。女子以帛缠足,屈上作新月状,要求脚背纤直,因此裹脚后的女子,脚因生长不足而比常人脚小上一半不止,形状也会有所改变。只是,如今女子裹脚并不风靡,大都是高门贵女才会裹。但显然,这位姑娘,不仅裹了脚,还有一身不错的轻功。”
单就这一点,凶手就绝不是蒋之安,江湖儿女没有人会去裹脚,更何况是被山匪出身的蒋子归养大的蒋之安。
那么,线索就此摆了出来。
女子、裹脚、轻功,会传声入耳。
莫一仇下意识去看手里的问询记录,里面写着,客栈曾住过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苏溪亭摸了摸下巴,忽然语出惊人:“我曾听说,江湖中有个杀手组织叫‘北斗’,北斗里有一对以父女相称的男女,男的是‘琴杀’,女的生来个头娇小,身姿轻盈,江湖人称‘燕尾’。”
莫一仇陡然站起身,他拿着那一沓纸又来回翻阅了好几遍。
一个姿态雍容的男子,带着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全对上了。
琴杀以琴传声入耳,震晕段云鹤,燕尾令其窒息而死,而后栽赃给蒋之安。
但是。
“为什么?”莫一仇面沉如水,“他们为什么要杀段世侄。”
苏溪亭饶有兴致道:“这,就要问锁月楼自己了,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连北斗都招惹了。”
锁月楼众人已是面白如纸。
竟是北斗,竟是北斗!
叶昀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而且事情也已经解决,他领着蒋之安起身:“莫庄主,既然命案告破,我等就不多打扰了,先回去了。”
叶昀要走,苏溪亭自然要跟上。
前院外已是灯火通明,石灯里的烛火摇摇晃晃,连成一片灯海。
蒋之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叶昀身后:“叶叔叔,谢谢你。”
叶昀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蒋之安。那张脸同陆信很像,同陆信的夫人也很像。
他看着蒋之安,仿佛就像是看到了十五岁的陆信。
因为长相秀气,陆信常常被人当成姑娘,他气鼓鼓地找到叶昀,同他说:“我要去从军,要晒黑,要变壮,要当真正的男人。”
叶昀劝他,真正的男人与外表无关,而在内心是否足够强大。
他们几乎同时出生,又一起长大,原以为会一辈子到老都能相互扶持。
叶昀曾说,将来若能死同穴,便不枉此生兄弟一场。
当时他们已在战场上厮杀数年,都以为有朝一日会一同死在战场上,可到了最后,陆信死了,他仍然活着。
“之安,如果你想出来玩,你想来参加这劳什子江湖大会,你可以跟你爹说。但你没有,你借着被人掳走的由头,偷偷跑出来,你知道你爹会有多担心吗?你知道你会遇到什么危险吗?若我这次没有在莫家庄等着你,段云鹤的死栽到了你的头上,到时候锁月楼要你的人命,你以为你爹能来得及救你吗?”黑暗中,叶昀一双眼睛泛着红。
“你已经十五了,过两年都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你以为你还是三岁的孩子,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能被原谅,做什么都有人护着你帮着你吗?你怎么可以……”
这么不懂事。
你可是陆家最后的血脉。
许是被说得狠了,从来没被人这样当面教训的蒋之安两眼一红,一股气上心头:“你凭什么教训我,你当你是谁,我爹都没这么说过我。”
嚷嚷着,一跺脚拔腿就跑。
苏溪亭冲阿昼做了个手势,阿昼立刻跟了上去。
叶昀立在一个石灯的旁边,微弱的烛火将他的身影罩住,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立在那里,仿佛已经立了很多年,连肩膀都塌了下去。
苏溪亭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他,脸贴在他的肩上,手轻轻拍了两下。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有些不大听话。”他安慰道。
叶昀轻笑一声,声音里全是疲惫:“你又知道?”
“谁不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苏溪亭回,可他的十五岁,没有这样的骄纵,有的,只是看不到尽头的折磨和头顶的一扇小窗。
10
蒋之安跑回了房里,扑在床上就嚎啕大哭。
阿昼站在她床头,面无表情地等她哭完。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理取闹。”哭声嗡嗡从床铺里传出来。
阿昼很少与人交谈,不大知道要怎么回,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这“嗯”一声不得了,蒋之安立刻坐了起来,双眼含泪狠狠瞪着他。
阿昼仍是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半晌,蒋之安委委屈屈收回目光,声音很小很小道:“我知道错了。”
这委屈的样子比刚刚瞪着自己的样子还可怜,阿昼想。
他启唇干涩道:“要道歉。”
“什么?”蒋之安仰起头。
阿昼别开脸:“做错事要道歉。”
不是要道歉,是要受罚。
但是,看叶先生那个样子,应该不会罚她。
阿昼心里感慨,叶先生可真是个大好人。
末了,还要感叹一下自己不会投胎,命不好,跟了苏溪亭。
叶昀和苏溪亭没多久就回来了。
苏溪亭陪着叶昀站在蒋之安门口,叶昀踌躇着要不要去跟孩子道个歉,毕竟还是凶了她。
谁料,阿昼开了门出来,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她还好吗?”苏溪亭问。
阿昼老老实实回话:“睡着了。”
叶昀松了一口气,没当过爹,心里压力实在太大,不过睡了好,睡了好。
等等,睡着了?
他一双美目陡然看向阿昼,盯得阿昼头皮发麻,谁能想到叶先生一凶起来,竟比苏溪亭还令人害怕。
“怎么了?”苏溪亭问道。
叶昀咬着后槽牙:“你在她屋里看她睡觉?”
这话听得不大对劲,但阿昼转不过弯来,老老实实点头。
叶昀突然转身,从院子里折下一根青竹,凌空挥动两下,带起劲风瑟瑟。
“你在她房里看她睡觉,你还承认?你个小兔崽子,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说着一竹子挥了上去。
阿昼灵活躲开,不明所以。
是蒋之安不让他走,他能有什么办法?自家主子的命令,要寸步不离地保护。
她刚睡着自己就出来了,没做错什么啊。
“你还敢躲!小兔崽子,你看我今天不抽肿你的屁股。”
苏溪亭愕然看向满院子乱窜的叶昀,他没用轻功,只是追着阿昼跑,嘴里竟是失了一向的温柔,骂骂咧咧。
那本应是很好笑的场面。
可苏溪亭笑了两声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那是一个父亲的样子,叶昀说他没当过爹,也不知道要怎么教孩子,可他明明有一颗父亲的心。
他就像天下最爱孩子的父亲一样,为了自己的孩子,敲打着所有有可能欺负他孩子的人。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有过这样一个父亲。
苏溪亭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好像是穿透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外,一个高瘦的男人举着扫把,把来欺负家人的人赶走。
但那实在太久远了,苏溪亭甚至已经记不清那个男人的脸。
他脸上又挂起了笑,笑得很灿烂,可一双眼睛却像淬了冰雪。
他冲阿昼叫道:“跑什么跑,站着不许动。”
阿昼脚下一顿,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