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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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在千云镇外的杨柳溪,是个规模堪比千云镇的大村。
村中十分热闹,西溪一条支流,流经杨柳溪,把整个村子团团围了起来。
那是杨柳溪村中唯一一家客栈,两层,第二层都是上房。
命案发生在前夜,客栈已经被莫家庄的弟子封住了,门口村民围观,皆是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莫随文跟在叶昀身后:“叶先生之前跟庄主说,蒋姑娘被段少主掳走,希望我们帮你们寻上一寻,庄主便派了弟子出来接锁月楼的人,原以为他们行程缓慢,便找得远了些,回来途中才在客栈与锁月楼撞上,可当时命案已经发生。
回来的弟子说,当时蒋姑娘就在房中,手里还拿着匕首,段少主就死在她房中。弟子们带着锁月楼的人和蒋姑娘赶回莫家庄,客栈只封住了,还没查看。”
“客栈里其他客人都走了吗?”叶昀问。
莫随文肯定地答道:“都走了。”
“唉。”叶昀叹了口气,“连华山派都知道先把人都留下,你们可好,全放走了。”
莫随文脸上有些尴尬:“这,因为住店的大都是准备回家过年的外地商户,还有些赶考归来的举子。眼瞧着年关将近,又都是普通百姓,便没有强行把人留下。”
“凶手会在脸上写上凶手两个字吗?不都是伪装成普通百姓。”叶昀几乎要当场翻白眼。
客栈掌柜站在门口被莫家庄的两名弟子架住,哭丧着脸:“这是造什么孽啊。”
朝怀霜见状一个箭步过去挽着客栈掌柜,朝叶昀道:“我去问询,你去看现场。”
叶昀深深看了朝怀霜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客栈。
第62章
当夜客人其实并不多,二楼上房还剩下大半,便全都被段云鹤包下了,蒋之安的房间就在段云鹤房间隔壁,中间只隔一堵墙。
叶昀先去了段云鹤的房间,一推门就是一阵浓郁的香粉气,冷不丁呛得人一个咳嗽。房间里早就被锁月楼的人换过一新了,床边的帘子,床上的褥子,无一不精致。
桌椅床榻,整间屋子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人若是睡在自己屋里,是怎么跑到隔壁蒋之安的房间去的。
出房门,转身,进蒋之安的房间,血腥味因房屋紧闭而仍显得浓郁。
段云鹤倒在地上的身形被血迹勾勒出来,大约是侧卧于地上,左边血迹喷溅痕迹明显,连墙面都是。
这说明,至少段云鹤身上的刀伤,的确是在这个房间留下的。
从床榻到尸体边,隐约有鞋印。
“那日在现场的弟子说,鞋印与蒋姑娘的鞋比对过,是她的鞋印。”莫随文见叶昀盯着那鞋印,便开口道。
叶昀看了他一眼,然后手指在床榻和尸体处来回比划了两下:“如果是段云鹤想对之安施暴,在床榻之间两人发生肢体冲突,之安捅伤段云鹤,那血迹喷溅在床边,段云鹤受伤后从床榻上下来逃跑,跑至此处又被追来的之安继续捅伤,之安踩到了床边喷溅的血迹,才会出现这样的血脚印。”
“可是床边没有血迹喷溅痕迹,血脚印却无缘无故从床边到了这里,说明这双鞋之前就踩过血,可是如果是之安在这里捅伤段云鹤,脚印应该是朝向床边。”
“所以,连作案的具体位置都确定不了,怎么就一口咬定是之安所杀。”
说完,叶昀没有再看莫随文的脸色,径自走到床边,弯下腰,果然在脚榻后的阴影处看到一滴滴落的血迹。
雪后初晴,阳光格外刺眼,较往常时候更为明亮。
穿过窗户照进来,落下满地大片的光晕。
叶昀不知盯着哪里看了许久,突然问道:“莫少侠,前夜是个晴朗夜吧。”
昨夜落雪,然而前几日皆是一派天青。
莫随文不明所以:“是啊。”
叶昀迅速转身,一手推开窗户,探身往下看去,客栈后头被竹篱笆围成了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菜,还垒了几个鸡窝。
小院外是一条细细的小河,那是西溪支流流经杨柳溪的河道。
他的手在窗沿轻轻摩挲过一遍,在窗棂角落里,看到两个又尖又小的印记。
叶昀想了想,合上窗户,抽出窗栓。而后飞快回到段云鹤的房间,也抽出了窗栓。
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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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少侠,我想去朝先生那边看看情况。”叶昀拿着两根窗栓对莫随文道。
莫随文下意识问:“房间都看完了吗?”
“大致看完了,还有些东西,需要佐以问询。”叶昀把两根窗栓交给莫随文,而后下了楼。
朝怀霜拿着纸笔,一边听人说话一边飞快写字,时不时还针对性地发出几个疑问。
他拿笔的姿势有些奇怪,原本应该抵在笔身上的小指,却和其他四指并拢在一起。
叶昀乍一看那姿势竟有些意外的怔忡,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姿势。
沉思一想,却又完全记不起来。
朝怀霜一抬头,冲叶昀挥挥手:“叶兄,你那边忙完了?”
叶昀走到他身边:“基本看完了,你这边问的怎么样?”
“杂得很,主要是前夜的住客都走了,只能问这些店小二和送菜送肉的贩子。”朝怀霜把一沓纸甩得哗啦啦响,做出一副十分无奈的表情。
叶昀拿过来翻了翻,取了其中一半,然后还给朝怀霜:“你继续问,其他的我先看看。”
那些问询记录里,基本上还原了前夜客栈里的住客,大约七八人左右,五男两女。
两个女子,一个是一家瞧着家境不错的男人,带着的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一个是跟着丈夫外出行商回来的小妾。
据客栈里店小二回忆,每个人当夜的行程,谁叫了饭,谁叫了水,晚间大堂里还有不少人用饭,后厨忙得不亦乐乎。
大约亥时一刻左右,客栈里就基本归于安静,之后,除了带着小妾的那个商户半夜叫过水以外,便再无人有其他的事。
直到锁月楼的人踹开蒋之安的房间,发现段云鹤已死。
那客栈掌柜回忆道。
“那家商户实在是粗鲁得紧,瞧着穿金带银,实则半点没有富户的样子,和那小妾半夜厮混,声音可大了,半个客栈都能听见,真是不害臊。”
“且不说旁的,客栈里还住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我要是那小姑娘的爹,非得半夜冲出来把人打上一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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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后厨、掌柜、账房,一间不大的客栈,做工的人却不少,拉拉杂杂一大堆,连前夜后院放夜香的桶倒了都要拿出来说上一说。
叶昀盯着那问询记录来来回回地看。
不知过了多久,朝怀霜拿着另一半记录坐到了叶昀身边,往他手里递了递:“我觉得挺有意思,这一屋子人看人的眼光都不一样。”
叶昀接过,仍是一言不发地翻阅。
他看得很快,笔就在他手边,他也未曾拿起来勾勾画画,做些笔记。
朝怀霜撑着脑袋:“叶兄啊,你这脑子也太好用了些吧,竟都能记住吗?”
“大同小异,不需要个个记清。”叶昀语速仍是平缓。
“就凭你这看字的本事,若是去科考,想必也是佼佼者。”朝怀霜长叹一声,“我就不一样了,我连解试都没考过。”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
但叶昀心中仍是打了个突,他原是探花出身。
遂不再理会这个话题。
叶昀看那记录看得仔细,又拿着记录楼上楼下,前前后后跑了一整圈,终于在日落前松了口,说可以回去了。
朝怀霜抱着小包袱里带来的糕点,狼吞虎咽往嘴里塞,一副饿死鬼模样,一边跟着走,一边继续吃。
末了,还要给叶昀推荐几个他觉得味道还不错的点心,邀请对方一起尝尝。
叶昀沉迷破案,一日未曾进过水米。
看着眼前已经被压得失了形状的糕点,又看着朝怀霜满嘴点心沫子。
还是推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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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莫家庄已是戌时三刻,苏溪亭早就验完尸,吃完饭,窝在叶昀屋子里烤火了。
莫余来请他。
苏溪亭想了想,从火盆里摸出个已经烤熟的红薯,拿帕子一包,揣在怀里跟着去了前院。
一瞧见叶昀,就忙不迭地凑了上去,从怀里掏出红薯,献宝似的巴巴捧过去。
“我特地给你烤的,怕凉还揣怀里呢,你闻闻看香不香。你瞧,我胸前都烫红了。”苏溪亭说着就要扒衣服。
被眼疾手快的叶昀一把按住:“消停点。”
苏溪亭努努嘴,很是不甘心。
莫余又是目瞪口呆,竟还能这样,叶先生面不改色,当真神人也啊。
等了片刻,莫一仇和锁月楼的人陆续到了,蒋之安也跟着阿昼坐到了叶昀身边。
阿昼老老实实践行苏溪亭的嘱咐,把人看得严严实实,连只飞虫都别想靠近蒋之安。
莫一仇率先开了口:“叶先生,苏先生,查得如何了?可有进展。”
叶昀点头:“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但你们等会儿可以对号入座,看看江湖中有谁符合我说的情况。”
望月柳眉倒竖:“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栽赃陷害给谁。”
莫随文这时出了声:“望月姑娘,今日我们数位弟子,全程跟随三位先生查案,不曾离开半步,每一点蛛丝马迹我们都看在眼里。公正与否,我们以性命向您保证。”
同时,从怀里拿出一沓朝怀霜做的问询记录,递给莫一仇。
“今日我去客栈查看,倒是发现了一些意外。我将段少侠和之安房中的窗栓带了回来,莫庄主可以看看,上面有些细小的刀痕,应当是有人从窗户缝里,用细薄的刀刃刮开窗栓,进入房间,将段少侠转移到了之安房中。
“前夜未曾下过雨雪,客栈内当是干燥得紧,可之安的房间里却有木板膨胀的情况发生,应当是有人带了水渍进入屋内,我看那客栈后院外是条小河,猜测凶手应当是躲在河边,等待时机行凶。
“我虽不知凶手是谁,但之安不通水性,不可能藏于河边。而且在之安床边的脚榻缝隙里,有一滴滴落的血迹。这与命案现场的血迹有出入,这点,可以让莫少侠解释。”叶昀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水,九曲红梅清香扑鼻,茶汤微甜中带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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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我这边也有意外发现。”苏溪亭瞧着叶昀喝茶,自己也跟着喝了一口,像模像样摇摇脑袋,“我可是在你们莫家庄弟子的眼皮子底下验的尸,可没做手脚。”
“那段云鹤双耳膜鼓皆破,应该是被某种声音震破致聋。伤口内窄外宽,的确是匕首所伤,但伤口处边缘齐整,明显是死后造成,也就是说……”苏溪亭做了个捅刀的动作,“他被人捅之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