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非
“不知敌友,那就暂时同乘一条船,我会传消息给子归,让人盯着他。”
……
第四日晚上,晴了好几日的天气又转了凉,气温陡陡降,没有任何预兆的,落起了雪。
叶昀一行四人刚用完饭,房门就被莫余敲响了。
“叶先生,叶先生。”
卢樟起身去开了门。
莫余撑着一把乌色油纸伞立在门外,风雪在他身后交错成一道幻影。
“叶先生,苏先生,蒋姑娘跟锁月楼的人到了。”
叶昀当即就起了身,匆匆往前走了两步:“可算是到了。”说着披上大氅往外走,从莫余身边擦过,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来。
一屋子人都火急火燎地跟上。
莫余比叶昀矮上不少,伸长了手臂想去给他撑伞,听他问道:“蒋姑娘人可好?”
从后面赶上的苏溪亭走到了叶昀身边,一把油纸伞撑起,把莫余那把生生劈到了一边。
莫余也不在意,刚刚消息传来得快,叶昀都来不及细看,其实莫余脸色不大好,充斥着难以言喻。
半晌无人回答,叶昀又问了一遍:“蒋之安可还好?”
莫余这才开口:“蒋姑娘人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吞吞吐吐,你结巴吗?”苏溪亭的声音顺着风灌入莫余耳朵里。
莫余蓦地打了个寒颤:“蒋姑娘挺好,但是,锁月楼少主段云鹤死了。现下锁月楼的人就在堂中,锁月楼门人口口声声道,段少侠是死在蒋姑娘房中,定是……定是蒋姑娘所杀。”
“荒唐。”叶昀猛然止步,一张脸铁青,“之安不过十五岁,本家功夫都学得像个漏勺,哪来的本事杀那段云鹤。她若有这等功夫,还能被那段云鹤掳了去?”
莫余被叶昀的目光惊了一惊,顿觉脊背发冷,鸡皮疙瘩一寸寸爬上后脑勺,好重的杀气。
他连忙解释:“庄主也是如此想,但锁月楼门人说,当日段少侠的尸首就是在蒋姑娘房间里找到的,当夜住在客栈里的所有人都能作证,而被发现时,蒋姑娘手中确实攥着一把匕首,与尸身上的致命伤相合。”
叶昀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好似坠入河中,被一双手拉着狠狠往下拽。
苏溪亭此时在旁边突然出声:“咱们今年,是不是犯太岁。”
叶昀侧头看他,却见苏溪亭一脸沉痛:“从在梁溪时开始就这样,走哪死哪。”
第61章
蒋之安站在堂中,十五岁的少女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紧握成拳,独自一人与一群人对峙,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我没杀人。”
这句话她已经重复了很多遍,嗓音沙哑,还带着哽咽。
对面领头的女子身穿白衣,亦是两眼通红:“你还在狡辩,当日客栈里可不只有我们锁月楼的人看到了,还有那么多百姓都看到了,你手持沾血匕首,我们少主就躺在你脚下死不瞑目,人证物证俱全,当时场中还有莫家庄的人。”
蒋之安百口莫辩,那夜她不过是睡觉而已,一觉醒来,手里已经握着匕首了,房间里一片血腥气,她起床查看,刚看到段云鹤的尸体,门就被人撞开了。
“我说了,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若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还要待在那里等你们来抓。”
白衣女子咄咄相逼:“那是你还没来得及跑!少主每夜入睡后都会醒来一次叫茶,若不是那夜守门的弟子及时发现少主没有叫茶,又岂会这么快将你逮个正着。”
蒋之安是蒋子归一手宠大的,自小就过得百依百顺,在镖局里横行霸道。
蒋子归没让她接触盐帮的生意,更是鲜少让她知晓江湖中事,平日里不过是读读书吃吃酒,在外头闹腾一轮,人养得是天真烂漫,不知人间疾苦。
说白了,蒋子归就是把她养成了个傻白甜。
这蒋傻白甜头一次狗胆包天,挑衅了锁月楼的段云鹤,配合着被掳走,一路上被段云鹤好吃好喝招待着,脸都胖了一圈。
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杀鸡她都没见过,更何况杀人;死猪都不从她眼前运,更何况死人。
如今这众矢之的的处境,段云鹤的命案,把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快要逼死了。
往日里那利索的嘴皮子也钝了,反反复复只知道说:“我没杀人。”
“没杀人就是没杀人,难不成还想逼供。”
那声音沉入耳,从屋外传进来,清清楚楚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连屋外风雪声都没能压低半点。
众人回头,只见叶昀快步走进堂中,身后跟着一串人。
他往蒋之安身前一站,把人结结实实挡在了身后。
蒋之安此刻才彻底崩溃,一双手揪住叶昀背后的衣裳,眼泪甚至不需要酝酿,直接从眼眶里泄了出来。
“叶叔叔。”
这声音委屈得紧,哭腔浓重,听得叶昀心里一揪。
他回头拍拍蒋之安的头:“不怕,叶叔叔在。”
白衣女子见这阵仗,心头火起:“怎么,搬救兵来了,杀了人就是杀了人,你就算把天皇老子请来了,你都要偿命。”
话音刚落,一提剑,冲着蒋之安直冲过去。
这回还没轮到叶昀出手,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只见苏溪亭出手如电,身如鬼魅,从旁边飞速闪过,一只手直接折断了白衣女子手中的剑,五指成爪,狠狠掐住白衣女子的脖子,然后狠甩出去。
白衣女子整个人直直飞了出去,摔在墙上,那声音令人胆寒,落地时,白衣女子一口血猛吐出了出来。
锁月楼的人连忙上前,刚扶住白衣女子,却发现对方脊骨已断。
“朔月姐姐……”
女声尖细愤怒:“蒋之安,你们欺人太甚!”
苏溪亭却拍拍衣袖,像是拂去什么脏东西,又从胸前掏出一片帕子细细擦着手:“欸,可别认错仇人,我叫苏溪亭,我可没有让一个小姑娘替我顶罪的爱好。”
擦完手,将那帕子随地一扔,耸耸肩道,“当然,我也不觉得我过分,毕竟,是你们出手在前。”
“明明是蒋之安她杀人在前!”
“是不是她杀的还两说,这杀人凶手的帽子还是别乱扣的好。”
“众目睽睽之下……”扶着朔月的女子,年纪看着也不过双九年华,只听旁人唤她望月。
“众目睽睽之下!”叶昀当即打断她,“是有人亲眼看到蒋之安杀人,还是有人亲眼看到段云鹤在蒋之安脚下断气。
“你们不过只是看到了一个案发现场而已,哪里来的底气说她杀人。验过尸吗?查过客栈吗?连那华山派的一群蠢驴都知道封客栈搜查,你们搜了吗?”
叶昀从未对着女子说这般严厉的话,只是他尚算蒋之安半个父亲,又欠了陆信一条命。
蒋之安是陆信遗孤,陆家上下就剩这么一个女儿,他就算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人伤害蒋之安。
苏溪亭自叶昀身后把蒋之安带出来:“阿昼。”
阿昼立刻上前:“主子。”
“护着蒋姑娘,谁敢冒犯,杀无赦。要是她掉一根头发,你就自己把脑袋割下来送给蒋姑娘当球踢。”苏溪亭说着,回到叶昀身边。
“是。”阿昼领命,直接抽出了他的软剑,剑锋一闪。
他过了年便满十三,如今身高也不过跟蒋之安差不多,站在蒋之安面前,连她的发髻都挡不住。
可偏偏就是这个“是”字,铿锵有力,再无废话,拔剑相护。
蒋之安看着眼前瘦弱的背影,心里头却觉得比站在叶昀身后更安定。
锁月楼一行人气极,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都气得快要怒发冲冠。
叶昀也不与她们多做纠缠,转身就冲莫一仇道:“莫庄主,此事涉及我赤狼镖局,自当自澄清白。我愿全力查清此案,为防锁月楼门人有异议,莫庄主可派莫家庄弟子全程跟随。”
望月大喊:“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去毁了证据。”
莫一仇抬手,阻止了望月继续说下去。
“既然叶先生有此诚意,莫某自然配合,那就让我门下的几位弟子,和朝怀霜朝先生同你们一起查清此案,还锁月楼一个公正。”
而后,莫一仇又对望月道,“望月姑娘,段少主不幸遇害,此事我会亲自手书向段楼主致歉,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们先在莫家庄住下。”
“好,莫庄主,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可以让他们查案,但我朔月姐姐是这个苏溪亭当着你的面打伤的,这又该如何说。”望月一擦眼泪,咬牙切齿。
苏溪亭抢了话,还不等莫一仇开口,就摇了摇头:“这话说的,好像我故意欺人似的。你也说了是当着莫庄主的面,是你们朔月姐姐先出手要伤我们家姑娘,我们只是自保而已,我以为你们锁月楼功夫练得出神入化,一时情急,便拼了拼力,谁能想到,就……”
言下之意,你们太弱了,锁月楼专出弱鸡。
但这话也没错,朔月先拔剑,苏溪亭不过是出手挡了而已。
莫一仇觉得头疼,锁月楼的娘子军惹不起,这个苏溪亭竟比女人还难缠。
“行了,既然事情已经这么定了,我们就先走了。我们家姑娘被段云鹤掳走,都不晓得受到了多大的惊吓,这事我们都还没找你们算账,这会儿得赶紧回去歇息。”苏溪亭一合掌,“阿昼,扶着蒋姑娘,咱们回院子。”
阿昼闻言,立刻收剑,然后果真退后一步到了蒋之安身边,稳稳地扶助蒋之安的手臂,搀着她往外走。
少年的掌心火热,力道沉稳。
蒋之安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似酥酪一般,化在他手里了。
卢樟赶紧去推门开路,他全程安静如鸡,怀里抱着只猫,脚下牵着只鸭,简直堪称场中最淡定之人。
7
当天夜里,莫一仇的数名弟子就搬进了叶昀他们的小院。领头的叫莫随文,年纪轻轻,长相却是十足的儒雅,眉宇间一团侠气英风。
早间叶昀刚开门,就看见莫随文带着其他弟子已经站在了院子里等候。
见到叶昀,先是抱拳行礼:“叶先生。”
苏溪亭也从房里钻了出来,伸了个拦腰:“你们也太早了。”
“庄主交代,我们要随时候命,打扰苏先生休息了,抱歉。”莫随文可谓是人如其名,虽然是个江湖中人,但举手投足都见风度翩翩。
苏溪亭摆摆手:“算了算了。”一扭头,“阿清啊,咱们今日还是兵分两路吗?”
叶昀点了头:“你去义庄,我去客栈。莫少侠,你们看,怎么跟着我们。”
莫随文像是早有准备,身后走出三个人,他道:“随英、随武和随松跟着苏先生,我等跟着叶先生前去客栈,另外朝先生也会跟着我们。”
“哎哟,一进门就听见我的名字,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叶兄、苏兄,早上好啊。”朝怀霜摇着扇子进来,背上还背了个小包裹。
几人在院子里用了早饭。
阿昼跟着蒋之安寸步不离,卢樟仍是老妈子姿态,忙进忙出。
离开时,垂珠挠着叶昀的裤脚非要跟上,顶着一身肥肉跳进了叶昀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