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非
娃娃脸的阿祝涨红了一张脸,双眼肿似核桃,肩膀还一抽一抽,可见伤心之极,垂着脑袋答了声“好”。
叶昀走到苏溪亭身边,也朝袁不知抱了拳:“少侠这么搜,只会是凭白赔偿,是搜不出什么的。”
全是好心奉劝。
谁想那袁不知一咬牙:“阁下怎知搜不出,若那凶手灯下黑,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偏偏躲在客栈,又如何说。”
叶昀摇摇头:“把尸体扔进你房中,是种挑衅行为,对方知道你们的落脚处,知道你的房间。的确,一般而言,要么是跟踪你们而来,要么就是在这客栈内观察你们。
但我听说,五岳剑派掌门一同失踪,此刻华山派掌门尸首已现,那么其他四个人呢?这不会是单独作案。
对方有所图,既是挑衅,便不会留下,因为万一生变,他们就会由暗转明,不再掌控大局。
更何况,今日我们一同住进客栈时是上午,一天的时间,你们华山派弟子在各个出入口都有人盯着,不是吗?
若是要把你们掌门这么厉害的人藏在客栈里等到半夜,未免也太荒唐了些。你们搜这客栈的时间,不如好好看看你们掌门的尸体,看能不能从尸体上找到线索。”
话到此处,苏溪亭突然举起手,冲袁不知挥了挥:“在下不才,曾当过仵作,倒是可以为你们验验尸。”
袁不知脸色沉沉,沉默许久。
身旁有几个弟子急急上前:“师兄,不可啊。”他们狐疑地看一眼叶昀和苏溪亭,显然,这两位晚间和荤和尚一起吃过饭的人不具备可信度。
袁不知抬手,看向叶昀:“两位好意,在下心领,不过掌门之死事关重大,阁下既不相干,便不要多插手了。”
苏溪亭还要开口,腰间又被叶昀掐了一下。
他毫无防备,肌肉松弛,被掐得倒抽一口凉气,低声道:“你就不能轻点。”
叶昀讪讪摸摸鼻子:“不小心,不小心。”
卢樟和阿昼的房间很快就有人闯了进去。
起初两人顺着叶昀的嘱咐,抱着猫牵着鸭,揣手站在一边等他们搜,却不想,有人看见了墙角靠着的木匣子,长长一个,被刷成黑色,靠在那里,安安静静。
“那是什么?”一个弟子指过去。
卢樟也没瞒他:“是我家东家的东西,你们别乱碰。”
他也不知里面放着什么,只知道叶昀一向把这匣子看得重,一日里要问上三五回。
那弟子走过去,伸手就要拿。
一只细白的手从斜里翻出来,虎口死死扣住他的腕子,那力道重若千斤,令那弟子一时竟挣脱不开。
叶昀站在他身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竟毫无声息。
他眯着眼睛,脸上仍是带笑,温软的,落拓的,潇洒的。
“少侠,这是我的东西,可不能动。”
叶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的房间,残影一道,眨眼间便不见人,随后只听见他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袁不知立刻带人闯了进去。
那弟子一见袁不知,腰背都挺直了:“师兄,他这匣子古怪得很。”
叶昀没放手:“谁家没两件传家宝,那哪是能随便给人看的,屋子也让你们搜了,总该尊重尊重旁人吧。”
袁不知上前两步,挡在那弟子身前,垂眼看向那黑木匣子:“阁下心里坦荡,我们不图什么传家宝,您给我们瞧上一眼,就算是金元宝我们也不会动。”
叶昀盯着袁不知的眼睛,那眼里似有重压扑面而来,令人脊背发硬:“我心里坦荡,但我也不愿给你们看。”
“你们那掌门死得也太惨了些,分明是被人用内力震断全身筋脉而死,你们不去找有这种功夫的高手,跑来盯着我家的传家宝,莫不是打着搜凶手的名头想抢旁人的宝贝吧。”苏溪亭的声音同叶昀的比起来阴郁得多,透着股毛骨悚然。
袁不知猛地回身:“你说什么!”
他陡反应过来:“你动了掌门的尸体!”
苏溪亭耸耸肩:“没动,就看了一眼。”
袁不知气极,拉着身后的弟子一路横冲直撞冲了出去,这才发现守在房门口的弟子,竟都被人点穴,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就要抽出剑。
苏溪亭仍是在说风凉话:“你们华山派教的都是些什么功夫啊,太弱了吧。”
唯恐没把人激怒。
袁不知手中一阵剑鸣,一手握上剑柄,挽了个剑花,直直朝苏溪亭飞掠而去。
阿昼脚下一动,如在空中扑来,横劈过去,剑锋挑过对方的手腕,软剑回弹,狠狠敲在袁不知的手腕上。
他比袁不知不知小了多少岁,站在他对面,那股汹涌的气势居然隐隐有压制之感。
是杀招。
阿昼目光如星,亮得惊人,却也似沾着风雪,杀气凛凛。
身边的小厮都有如此身手,怪不得华山派这么多弟子,面对苏溪亭连躲都没法躲。
袁不知不傻,明知今夜在这二人手上讨不到好,他退后几步,看那掌门尸首躺在原处,的确没有被人动过。
此时不宜对峙。
收回剑,冷着一张脸:“是我们莽撞,二位见谅。”
嘴上说着见谅,心里百转千回,想起那会儿叶昀同荤和尚说要去莫家庄,心道,等到了莫家庄,便容不得你们嚣张。
“阿祝,”他扬声叫,“让兄弟们回来,”然后冲苏溪亭道,“还请阁下出手。”
苏溪亭也不跟他客气,一路过去,解了穴。
一群人瞬间站在了袁不知身后。
袁不知的目光最后落到苏溪亭和叶昀脸上,好似要将他们的长相记清楚,而后吩咐道:“为掌门敛尸,咱们即刻出发,前往莫家庄。”
苏溪亭朝叶昀挤挤眼睛。
得,闹得人连觉都不睡了,要连夜走。
那掌柜的被甩得浑身疼痛,龇牙咧嘴上前,居然还是好意奉劝:“各位,城门早就关了,你们这会儿出不去。”
袁不知不理会,指挥着人干活。
也是,他们既然要此刻出发,自然有办法出城。
苏溪亭拍拍掌柜的肩膀:“你说你,真是瞎好心,”又转向叶昀,“跟你可真是同道中人。”
一群人深夜浩浩荡荡从客栈离开。
叶昀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的背影,这么一会儿,都披上了麻戴上了孝。
身后贴上个胸膛。
“有什么好看的,一群废物。”
叶昀揉揉眉心:“咱们等天亮也出发吧,这事儿不简单,要赶紧把之安那丫头带回去。”
“其实那华山派掌门死得没那么简单。”苏溪亭突然转了话题。
叶昀话音微妙:“不是筋脉尽断而死?”
“致命伤是这个,但死前可没少受折磨,我瞧他七窍出血,五脏尽碎,皮肉伤一堆,伤上还有用药的痕迹,我猜另外四个,不遑多让啊。”
苏溪亭把下巴搭在叶昀的肩膀上。
“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江湖门派,说是正道中人,其实虚伪得很,恐怕是惹上什么仇家了。
善恶黑白,正道邪教,自古成王败寇,谁对谁错,终究是赢的人说了算,若要颠覆,那就打败他们。”
第58章
姑苏到底是离莫家庄最近的地方,为了莫家庄之约,不过一夕之间,江湖各路英雄豪杰、各路门派全聚集到了这里。
头一日算是来得早,只遇上了华山派,等天亮了,叶昀一行人收拾好准备出发的时候,这才见识了什么叫天下英豪齐聚一堂。
这偌大的迎林客栈转眼被挤得水泄不通,江湖中人生性豪爽,一群人同时开口,竟比外头那集市还热闹。
你不小心踩了我的脚,我就要与你打上一场;他抢先定了上房,那就凭武力争夺。
四个人好不容易从客栈里挤了出来,一回头,发现小黄不见了。
苏溪亭怪叫一声:“我的小黄!”
再回头去看,那满堂混乱里,竟然惊起一只黄鸭,扑腾着翅膀在人群里跳来跳去,“嘎嘎”叫个不停,鸭毛满天飞。
苏溪亭一脸心疼:“小黄啊,我的小黄啊,你怎么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小黄就这样在空中一阵扑腾,可怜巴巴地飞了出来,最后还是阿昼伸手去接了回来。黄鸭一到阿昼怀里,当时就抑郁了,把鸭嘴往阿昼胳膊下一塞,怎么扒拉都不肯出来了。
他们去了昨日寄存马车的地方,套上缰绳,直奔城外。
去石人坞的路上,同行人不少,一路上哪怕是荒郊野岭里,随便一颗大点的石头都被人占了去。
叶昀和苏溪亭站在马车边四处看了看,转头就跟卢樟道:“拿点干粮,咱们继续赶路。”
想找块地方烧个火,吃点热的都不成,四人一人一个干巴巴的烧饼,敲着马车从众门派中堂皇而过。
一门派大哥问:“这是哪个门派的人?”
要知道行走江湖的人,很少见到这样驾个大马车四处招摇的,大多都是一双草鞋走天下,或是一马一剑混江湖。
出门在外,生活都粗糙得很。
那马车,初一瞧去,灰扑扑仿佛不大起眼,可若是细细去看,那四周的木头雕花和四角吊着的鎏金球,都无一不让人感慨这马车主人的低调奢华。
另一门派少侠咬着白面馒头回:“不知道,刚刚下来那两位公子,面生得很,你们谁见过他们么?”
扭头一问,众人皆是摇头。
已经走远了的叶昀和苏溪亭,面对面啃着烧饼,浑然不知他俩匆匆露面引起的一阵热闹。
西溪十八坞在姑苏与临安之间,若准确说来,更靠近临安一些。
冬日里正值梅景,马车在山林间穿梭,只见是山环径转,从那拱起的山峰往下看去,撵道上沿路全是纷纷扬扬的寒梅。
有道是:石平如砥,花木成林,竹密松深处,梅花千万树。
于美人峰俯视,十八坞之间山峦相隔,每道起伏的山脉都似白描笔下漫长的笔触,常常拉出一条,中间被纷纷扬扬的梅花盈满,而那花团锦簇里升腾而起的,是冬日里腾腾而起的百姓烟火。
石人坞在其间,三面环山,坞深处有小路通石人岭,从岭东可到龙门山、北高峰、灵隐天竺。坞中开阔向阳,窝风藏气。
叶昀顺着苏溪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隐藏在寒梅花海中的一片开阔地,显得格外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