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24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说罢转身跑出去了。

卢樟觉得好玩:“东家,你瞧琼花儿,还知道叫‘郎君’呢,人小鬼大。”

叶昀笑道:“罗家夫妇教得好。”

苏溪亭捏着小黄的鸭嘴教训:“叫你乱跑,回头被人捉了去做烤乳鸭可别怪我。”

“行了,这么小的鸭,也没几两肉,你以后自己看好,”叶昀从柜台后头找了卷棉线递给苏溪亭,“你给它系个绳,以后走哪儿牵哪儿。”

苏溪亭觉得有意思,还真往小黄脖子上系了个松垮垮的圈,然后牵着它在后院里散步,场面十分滑稽。

琼花儿回家后没多久,罗家娘子又揣着糕点过来了,两家铺子隔得近,只是叶昀平日里不爱串门,跟街坊邻居也不大熟。

罗娘子打扮得很是利索,头上包着布巾,一进门就冲叶昀道歉,说琼花儿抱着小黄玩,没跟他们说一声,累得他们四处找不说,还给琼花儿包了零嘴儿。

说着就往桌上放了个食盒:“几样糕点,不多,叶老板不要客气,权当也替我们尝尝味道。”

“都是小事,要是罗娘子不介意,日后就让琼花儿过来同垂珠和小黄玩玩,也离得近。”叶昀也不客气,收下那食盒,亲自送了罗娘子出去。

苏溪亭牵着小黄往桌边一坐,掀开食盒看,里头装着荷花酥、巨胜奴和三份凉糕,正适宜夏日里吃。

趁着叶昀出门送人的功夫,他摸出一碗凉糕,米浆熬制配上红糖水,一口一口细细尝着,一边尝还要一边品鉴:“软糯,入口即化,就是不够甜。”

卢樟凑过来看了一眼:“这样多的红糖还不够甜,苏先生您嗜甜呐,太甜容易齁嗓子的。”

苏溪亭垂着眼皮,又是一勺:“你懂什么,活着这么苦,若不多点甜味,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听你这话,好像你的日子苦不堪言似的,原来我们这好吃好喝伺候着,还不够您苏先生品出点甜味来。”叶昀回来,外头日头晒得厉害,阳光白得刺眼,落到人身上就仿佛落下一片炙火,烤得街边叶子都蜷了。

苏溪亭摇摇头:“非也非也,佛曰,众生皆苦也。”

说罢,就不愿意跟叶昀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绕了,捧着瓷碗几口吃完凉糕,又牵着他的小黄回了后院,拖出叶昀给他做的摇椅,在檐下睡起了午觉。

2

堂中只剩叶昀和卢樟两人,天越热,垂珠就越不爱动弹,躺在柜台上四脚朝天,露出自己的肚皮,一躺能躺到日暮西山。

午后闲暇,两人就坐在大堂里吃凉糕,夏风带着燥意往屋里吹。

卢樟满头大汗,用袖口擦了擦:“今年雨水少,热得也不正常。”

“照理说早该入梅了,的确异常得很,希望不会影响今年收成。”话虽这么说,但照这样旱下去,今年收成恐怕有些堪忧。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外头匆匆进来一人,穿着一身短打,衣裳前后都汗湿了,一进食肆里就仿佛带进了一大团热气。

“叶老板,快给口饭吃吧。”

叶昀定睛一看,才认出是赵捕头,后知后觉想起今日休沐,凉糕吃了一半搁下:“赵捕头这是跑哪儿去了,这个时辰还没吃饭。天这样热,清蒸几条刀鱼如何?”

赵捕头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几杯:“今日休沐,回村帮忙去了。今年火南风烈得很,田里庄稼长得不好,眼瞧着都要热蔫了。

“又遇上干旱,正是粮食抽穗的时候,没有雨怎么长,等到了秋天收不上来,年底到明年可就没饭吃了。一会儿吃过饭,我就得赶回衙门,路上都不敢歇息。”

叶昀做饭动作很快,五条新鲜刀鱼去腮、去鳍,从腮中绞出内脏,洗净。然后把刀鱼放进沸水锅中轻烫一轮,整齐地摆在盘中,切上些笋片、冬菇覆盖,再加熟猪油、绍酒和葱姜,入笼旺火蒸熟。

后厨闷热,锅上蒸笼“噗噗”往外冒着热气。叶昀简单清洗了一下杀鱼用的砧板和刀,回厨房后就掀了笼盖,火气卷着鲜味猛地往外一扑。

取出盘子,拣去葱姜,沥清猪油,将蒸鱼卤汁倒入碗中,加入胡椒粉调匀,浇在鱼身上。

一碗米饭,五条蒸鱼,再添上凉拌的一小碟酸萝卜。

赵捕头饿得发慌,抄起筷子先刨了半碗米饭入肚,再才细细吃起了刀鱼,刀鱼正是季节,肉质油润鲜嫩,鱼皮软糯,沥过的猪油清淡,包裹着每一寸鱼肉,葱姜去腥,绍酒提鲜。

还有那一小碟酸萝卜,凉丝丝的,入口爽脆,酸味中掺着点辣,勾得人食欲大开。

“赵捕头慢些吃,刀鱼细刺多,当心划伤嗓子。”叶昀提醒了两句。

赵捕头吃饭有些粗暴,每一口往下咽时,脖子上都哽得青筋冒出,脸上全是汗,热得满脸通红。

“地里耽搁了个把时辰,家里本来留了饭,我担心回衙门来不及,就先走了。这些日子你也知道,县里镇上都不太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往年梁溪可安定了。”赵捕头又灌了两口茶,把饭往下咽了咽。

“我现在啊,整日都不得安生,心里总绷着,那位……”他食指往上指了指,“又不大管事,糊涂账一大笔,要遇上位青天,咱们当捕快的心里踏实,遇不上,就得自己靠谱,但是官场上的事,我们又能管多少,不过就是个捕快而已。”

叶昀点头,深以为然:“这些日子确实不大安生,我瞧着夜里街上都不热闹了。”

“可不是,算算啊,这才两个多月快三个月,就出了四起命案。我家娘子恨不得天天去庙里拜,提心吊胆着呢,”赵捕头搁下碗筷,从腰间掏了钱,往桌上一放,“不说了,还得回衙门,改日请叶老板喝酒。”

人一走,卢樟就自觉去收拾。

他有时规矩得有些过分,有客人在的时候,客人跟叶昀聊天,他就能一声不吭,安心当根柱子,绝对不乱插话,客人一走,他就手脚麻利地去收拾,也决不让叶昀多劳累一点,把店小二的工作做得踏踏实实。

叶昀跟他说过几次,不必如此,只当朋友相处就行。奈何卢樟是个死心眼,刻板得厉害,旁的叶昀说什么都听,唯独自己行事,没有半分僭越。

今日听赵捕头说起,叶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卢樟你家中可有田地要顾?”

卢樟摇头:“我家那几亩田都早就被二叔占了。”

想来也是,卢樟幼年父母双亡,根据律法,财产应由卢樟继承,只是当年卢樟太小,家中田地就由卢樟二叔家代为耕种,银钱更不提了,想必早就花干净了。

叶昀沉吟片刻道:“那是你爹娘留给你的,也理应归你自己,改天咱们去要回来。你可有地契?”

这话出乎了卢樟的意料,就那么几亩地,这么多年他自己也没耕种过,便想着二叔想要就给他好了,却没想到叶昀竟然还想着帮他要回来。

“地契在我这里,我当年从军就带了我娘留给我的一根木簪和一张地契,一直留在身边。不过这么多年,都是二叔家在种那几亩田,也很辛苦。”

“傻不傻,田是他家在种不错,可粮食是不是也是他家在吃,可有分过你一粒米?再退一步说,那田就算你自己不耕,赁出去或者卖出去都可以,这样不明不白给人占着像什么话。”

叶昀觉得卢樟真是一根直肠子通到底了,半点不知道为自己打算。

“别的也都不多说了,明日船家要来送鱼,铺子里走不开,那就后日去。”

卢樟有些无措:“这么,这么快。”

叶昀挑眉看他:“怎么,讨债还要挑日子。你啊,就是太老实了。”

第27章

第二天叶昀起了个大早,原本苏溪亭想跟着叶昀住到靠河的小院里来,可叶昀让他睡了两晚之后就不肯让他再来了,只把食肆后院那个原本自己用来偶尔休息的空房间腾给了苏溪亭,为此苏溪亭还闹了一些日子的脾气。

垂珠挂在他肩头打了个哈欠,晨起的潮气还没散完,鼻尖全是带着潮的青草树枝味道。刚到食肆门口,就看见卢樟穿着件麻布背心搬着门板。

“东家!”远远就叫了起来。

叶昀把垂珠递到卢樟怀里,就这么顶着它走了几步路,脖子上全是汗,就跟披了个毛毯出来似的:“苏溪亭还没起?”

“苏先生还在睡呢,昨儿夜里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劈了半宿柴火,把后院的柴垛子全劈完了。”卢樟抱着猫跟在叶昀身后。

“夏夜里躁得慌,你也别管他。”叶昀把桌上倒扣的凳子一张张往下放,“一会儿我去叫他,你先去厨房忙吧。”

现下一般早间都是卢樟掌勺,叶昀也乐得清闲,转身去了后院。苏溪亭房间的门关着,他就站在窗边,一手推开窗户,倚在窗边,随手摘下两片树叶冲床上那人扔了过去。

树叶犹如飞刀,把床边的纱帘划出了两道口子,然后一只手“腾”地抬起,两指夹住树叶,然后撩起床帘,一双眼睛还带着睡意,里面沁着潮气,眼下微微发红。

苏溪亭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倚窗而立、正抱臂看他的叶昀。

夏日晨光璀璨,叶昀逆着光,一半身子漏在阳光下,一半藏在树荫里,他下颌有一片光,把他的皮肤照得极白,眉目如画,每一笔似乎都是精心雕琢,没有半寸失误。

一大早就看着这画面,着实冲击有些大,苏溪亭迷迷糊糊想,那个教过他几年诗书的人曾说,这世上有种人“我愿君子气,散为青松栽”,便是如松柏而立,周身气度似翩翩君子,干净得就像树梢的花、莲上的蝶。

他从前没见过这样的人。

苏溪亭知道叶昀长得好,可他也晓得自己长得好,皮囊而已,但就是叶昀骨子里那股闲雅温润,于他而言就像是驴子前头挂着的那根萝卜,让他渴望、期待、羡慕,甚至想要收入囊中,捧在手里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吸引人。

当真是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迎面又是两片叶子:“快起来,哪有当店小二的还在东家眼皮子底下睡懒觉,扣你工钱。”

得了,一开口什么幻想都没了。

叶昀一转身,脸上的笑就落下了。

苏溪亭放在床边的鞋上沾了泥,鞋边约莫是被擦拭过,但鞋尖微微翘起,露出了丁点鞋板。

还有那睡梦中依然保持极高警惕的身手,什么人才会连睡觉都这样警觉?

叶昀算一个,卢樟算一个,他俩可都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睡着了就等于把自己的脖子递到了敌人的刀下。

码头的船夫上了岸,背着几篓鱼。

叶昀等到近巳时才等来李老汉,李老汉搬着小半筐鱼到食肆门口,卢樟一看见就迎了上去,可马上眉头就皱成了一团:“老丈,您这鱼不对吧。我们订的可是一整篓上好的三白,您这就剩下小半筐黑鱼,这可不对。”

那李老汉在河上讨生活,带着河里的水腥气,一咧嘴不好意思笑道:“实在对不住,您今儿的鱼被八珍楼给拿走了,我就是一个没注意,我那小孙子就给卖了。”

叶昀也上前了两步,看了眼篓子里的黑鱼:“八珍楼?他们怎么突然要这么多鱼?”

“您有所不知,八珍楼请来了个大厨,是从宫里出来的御厨,说是以前专门给皇上做饭的,今儿是他第一天开灶,早晨瞧见我篓子里的鱼好,给了银钱要买,我那会儿正在跟人算另一筐鱼,没留意,我那小孙子就收了钱。”李老汉抬手抹了把脸。

“是对不住您,所以我专门把这半筐黑鱼给您送过来,不要钱,就送给您,明日一早我就给您把三白送过来。您别嫌弃这半筐黑鱼,也是我捞的好品相,不差的。”

叶昀蹲下身翻了两下:“成,那我就收下了。不过明日食肆休息,您后日再来送吧。卢樟,把鱼抬进去。”

李老汉对叶昀一个劲地道谢,叶昀只是笑着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出很远,回了船上,李老汉那小孙子自知做错了事,缩在船上不吭声,却瞥见李老汉前襟里露出一角青色:“阿爷,你胸前放着什么?”

李老汉低头去看,拽出来一个小布袋,打开一瞧,里面竟然装着一百文钱。他张大了嘴,一扭头冲岸上看去,那方向分明是叶昀食肆所在的方向。

“这可真是……”

4

叶昀自从听李老汉说八珍楼来了个御厨后,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

“卢樟,你去八珍楼瞧瞧,要是瞧见了那御厨,记着他的样子回来与我说说。”叶昀一边杀鱼一边吩咐卢樟。

卢樟刚要应下,却被苏溪亭一巴掌捂住了嘴。

“我去呗,回来还能画张画像给你。”苏溪亭自告奋勇。

他嫌鱼腥,就在檐下溜达,不肯靠近井边,垂珠与他相反,绕着井边一个劲地叫唤,被鱼的味道勾得涎水横流,在叶昀脚下撒娇。

叶昀分了条鱼出来,放在盘子里给垂珠,然后抬头道:“你不是只给将死之人画像。”

“凡事有例外,为你办事,什么规矩不能破。”苏溪亭冲他眨眼,可眼里分明是他自己的好奇。

叶昀懒得戳穿他:“去吧去吧,看仔细些。”

他有些担心,能从宫里放出来的人年纪都不小了,万一曾见过他,这事就不好办了。

苏溪亭回得很快,一回来就一头扎进了房里,晌午前才举着一张纸出来。

纸上草草勾勒几笔,叶昀仔细看了几眼,是张生面孔,眉毛生得极浓黑,鼻边两撇深纹,两颊饱满,肉微微下垂,可见在御膳房过得还挺滋润。

他松了口气,把画像折起来一把扔进了火灶里,三两下烧得连灰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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