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非
正在这时,内室的门被人推开,仵作低头走了出来。
许是没想到门口会聚集这么多人,乍一抬头,愣了一愣,目光在几人面前来回游移。
宋行简问他:“结果如何?”
仵作递上一张验尸格目:“已验明,此女是受惊过度,心脏经脉爆裂而亡,无他杀痕迹。”
验尸格目写得整整齐齐,宋行简低头去看,那寥寥数字,除了死因以外,未再写其他。
他转手将验尸格目递给小黄门:“拿去复命吧,想必殿下也等得十分心焦。
“让他好好查查东宫,都有些什么脏东西,竟能把人活活吓死。”
小黄门刚接过验尸格目的手一颤,脖子越发瑟缩几分,好似脊背冒着凉气,把人都要冻得浑身发毛。
小黄门匆匆而去,掌秋这才慢条斯理同宋行简行礼。
只是那礼还未曾拜下,就听宋行简道:“不必多礼。”
掌秋顺势站直,她脖子高高昂起,并不把谁放在眼里:“找我来做什么?”
宋行简掌心向上,旁边有人呈上一枚香囊,他将香囊递到两个司衣面前:“二位可知道这枚香囊的出处?”
和珠率先伸手去拿,细细看过一遍,指尖在香囊刺绣处摩挲过。
“是宫中饰物,我看这绣工,应当是出自绣房里一位扬州绣娘之手。
“此女擅苏绣,和蜀绣截然不同,故而奴婢记得尤其清楚。
“只是,这枚香囊是哪个宫里的,奴婢就不清楚了。”
“去年十一月初三,灵犀宫陈婕妤生辰,皇后娘娘赏了几件裙衫给陈婕妤,这香囊就是那个时候一同送进灵犀宫的。”掌秋在旁忽然冷声答道。
她双手合在小腹之上,姿态挑不出丝毫不妥,就连低头时的模样,都仿佛是尺子丈量过一般。
宋行简又问:“掌秋姑姑可是确定?”
掌秋还未答话,和珠却又开了口:“掌秋从不会记错这些事,王爷若存疑,奴婢可以将司衣司的账簿和衣物单呈给您看。”
“这倒是不必,不过仍要确认香囊出处,还请二位姑姑随底下人走一趟,去灵犀宫请陈婕妤认一认这香囊。”
宋行简将香囊拿回来,转至身旁一人手中:“你随二位姑姑一同前去。”
看着他们离开审刑院的背影,宋行简立在廊下,回忆了一下这位灵犀宫的陈婕妤。
可无论他如何回忆,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粉白身影。
后宫妃嫔不少,如这位陈婕妤这般低调的实在少有。
深居简出的大多位份不高,而位份尚算不错的,也鲜少有如此罕见于人前的。
他摇摇头,回到停尸房,叶昀同苏溪亭已从内室出来。
苏溪亭手中拿着一张纸,见宋行简回来,抬手递给他:“那张验尸格目不全。”
宋行简伸手去接:“我猜到了。”
从只有仵作一人从内室出来时,宋行简就猜到了。
当着东宫小黄门的面,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叶昀心中必定有数。
眼下再去看着一份验尸格目,宋行简忽然瞪大了眼睛。
心下至肚脐以手拍之,坚如铁石。
“有孕?有孕!”
宋行简猛然看向苏溪亭。
苏溪亭耸耸肩:“太医院的稳婆也查验了,不会有错,就是有孕。
“我剖了她的肚子,把腹内胎儿取了出来,你要看吗?还是团血肉,应该不超过三个月。”
宋行简仅仅只是想象了一下,就浑身打了个颤,看向苏溪亭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苏溪亭却是无所谓,他竟还有些隐隐的兴奋。
同宋行简道:“我还是头一次剖有孕妇人,学到不少,这人能让我带回去研究研究吗?”
叶昀抓了抓他的手:“胡闹。”
宋行简被苏溪亭惊了惊,幸好叶昀解了窘境,他偷偷向叶昀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尸体总得有人收尾。
宋行简是不指望苏溪亭能把人再给缝回去,只能吩咐仵作去做。
崔显那头拿着宫女的名册回来时,已近黄昏。
他将名册呈给宋行简,下一瞬就转向了苏溪亭:“苏先生,寝殿那边传了消息来,陛下不适,请苏先生速速随我去一趟。”
苏溪亭看向叶昀,叶昀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去吧,我就在这里。”
苏溪亭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崔显走,一边走还一边嘟囔:“只剩小半条命了,折腾来折腾去也活不久。”
崔显身姿稳如泰山,走在苏溪亭身前半步左右,闻言压低声音,柔和道:“苏先生慎言。”
“你难不成还要跟皇帝告状?”
“非也。”
两人行至一条甬道,高高的宫墙,有柳被风吹过墙头。
风很凉,吹过行人肩头,留下的都是这宫墙内数百年不止的凉意。
行过的宫女、宦官都低着头匆匆而过,沉默得像一道影子,交迭不息。
“这宫里,看不到春日。”苏溪亭抄着手,忽然长叹一声。
崔显抬起头,迎着那风眯了眯眼:“先生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
苏溪亭看了一眼崔显,不再说话,两人并肩而去,这长长的甬道里只留下清清淡淡的脚步声。
第154章
奉帝寝宫里已有太医在候着,近卫军把守森严。
赵贵妃同贴身宫女提着食盒站在门口,一张粉面气得通红,高高的胸脯起伏着,俨然一副即将发火的模样。
崔显停住脚步,招了身边的小黄门,指指侧门。
小黄门会意,领着苏溪亭往侧门而去。
他则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朝赵贵妃走了过去,恭恭敬敬行了礼:“奴婢问贵妃娘娘安。”
赵贵妃回头,纤纤玉指一抬,指向崔显:“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囚禁圣上。”
崔显兀自起身,冷冷淡淡看着赵贵妃的眼睛:“娘娘慎言。”
“太子殿下吩咐我来侍疾,你又凭什么拦我,本宫告诉你,本宫今日定得见到陛下。”
赵贵妃年纪不过三十,保养得当,又生来面幼,瞧着与刚进宫的秀女倒也没太大区别,难怪多年盛宠不衰。
只是那身华服,那双眼睛,终究不及少女来得清澈。
崔显也不恼:“不是奴婢不肯让娘娘见到陛下,而是陛下病前就曾交代,不见任何人,直至痊愈。
“娘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在寝殿外等候。等陛下醒来,奴婢定然即刻通报给陛下,定让您头一个见到陛下。”
赵贵妃被这话堵得越发气急败坏。
她知道,崔显从来就没把太子放在眼里过,这个阉狗从来只听命于奉帝一人。
能做到皇帝眼前第一人,崔显凭的就是一个“忠”。
若太子此刻能把住内宫,她自然什么都不怕。
偏偏不能,偏偏有一个崔显,偏偏有一个宋行简。
崔显同赵贵妃行过一礼,径直越过她走进寝殿。
进门前对守卫吩咐道:“给贵妃娘娘备坐,别让娘娘累着了。”
赵贵妃一口银牙咬碎,抬手就将食盒打翻在地。
奉帝的确有了动静,午后曾短暂地醒来片刻,值守的太医当即便派人去请了崔显。
可等崔显带着苏溪亭回来的时候,奉帝又昏迷了过去。
“陛下可曾说话?问过什么?”崔侧过身,问太医道。
太医不敢瞒:“叫了两声太子,不曾说别的,只是迷迷糊糊醒来片刻,还未来得及给陛下喂药,便又昏睡过了过去。”
崔显听见“太子”二字,目光中滑过一丝暗光。
苏溪亭给奉帝把了脉:“没那么容易清醒,但确实有好转,稍后我给他再施一套针。”
太医连忙上前,给苏溪亭打着下手。
崔显见状,安安静静退出寝殿,亲自守着寝殿大门。
一个人站在那落霞遍布的门前,看着远处宫墙深深。
——
崔显手下有不少能干的黄门,即便崔显不在审刑院坐镇,仍是遵着他的嘱咐,在宋行简身边忙前忙后。
没多久,掌秋与和珠便带着灵犀宫陈婕妤的口供和司衣司的账簿回了审刑院。
黄门将口供呈上,宋行简草草看过一遍。
倒是大概说清楚了这枚香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名宫女的身上。
宫中贵人赏赐并不少见,陈婕妤位份不算高,加之不过是替贵人捡捡东西这样的举手之劳,随手赏一个香囊也并非是什么大事。
等宋行简看完,和珠倒是开口提了句:“宫规森严,宫女不许佩戴香囊是铁律,若这宫女天天将香囊带在身上,想必早就受到处罚了。
“王爷见谅,奴婢只是猜测,昨夜是否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让这名宫女特地将香囊配在了身上。”
都说女人更为细腻,宋行简听罢,看向和珠:“司衣的意思是?”
和珠行了一礼:“不过是猜测罢了,有句话叫悦己者容。”
宋行简闻言,脑子里当下便闪过了方才看过的完整的验尸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