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非
她刚踏出寝殿大门,就听到宋行简同人吩咐:“皇后娘娘凤体不适,陛下这边病气也重,往后还是少让娘娘过来。”
皇后被风吹醒了脑子,这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当即咬碎银牙,刚回宫就传了消息到平国公府,立即派人守在皇陵回玉都的路上,若是太子回都,定要在半路截杀。
然而这条消息,前脚刚到平国公府,后脚就被人送到了叶昀手中。
是夜,叶昀把玩着那张字条,反复看着,神色十分平静。
苏溪亭梳洗出来,披着一头湿发往叶昀身边凑,看了两眼这字条,随口问道:“太子都去皇陵了,还能知道宫里的事?”
叶昀把纸条放下,取过干帕子给苏溪亭擦头发,一边擦一边笑苏溪亭于朝堂着实单纯:“自然会有人告诉他。”
“那你想怎么做?”
“太子还不到死的时候。”
此话一出,苏溪亭当即明白叶昀的打算:“那我带人去搞搞破坏。”
“不,我与你同去,暂时不能让人注意到子归他们。”叶昀手指停在苏溪亭太阳穴处轻轻按了按。
次日天未亮,两人就启程去往皇陵。
如叶昀所料,两日前,太子就在皇陵收到了宋行简传来的手书,手书中言明一切,并让太子尽快回朝。
太子哪能等,他盼那个位置盼了十多年,从他母后死后就开始盼,不过是一招不慎,还不至于满盘皆输,他隐隐有些兴奋,终于在宋行简的第二封手书传来的当日,迫不及待地收拾了东西,带上侍卫启程回都。
皇陵建在庐阳渭水北岸,背靠层峦起伏的鹿鸣山,面朝横亘广阔的关中平原,山林之间遥望可终南、太白诸山。渭水远横于前,泾水萦绕其间,近则浅沟深壑,前望一带平川,黍苗离离,广原寂寂,陵山主峰独树一帜。
第147章
从庐阳归来,且有好些山路要走。
太子一刻不停,生怕耽误了回朝的时间,他胸中太过肆意,根本忽略了皇帝病重后朝堂可能发生的动荡,也忘了除了礼王以外,还有不少皇子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
夜很长,落了满地潮霜。
侍卫长一马上前,拦住太子去路,在太子身前站定:“殿下,不能继续往前了。”
四目望去,林中漆黑,悄然无声,月色凄冷寒凉,落在树梢,被层层叠叠的叶子挡在了丛林之外。
侍卫长抬目望去,手已经紧紧卡在了腰间佩刀之上:“殿下小心,今晚太安静了。”
太子勒住缰绳,心口仍在砰砰直跳:“不会有事的,皇叔既然传信与我,定会考虑到这些,说不定来接我的人就在路上。”
侍卫长朝后做了个手势,一队侍卫当即变换阵型将太子牢牢守在中间,座下马匹猛地打了个响鼻,侍卫长镇定对太子道:“殿下这般信任魏王吗?您不要忘了,他可是先帝亲子。”
太子愣住,是啊,他怎么忘了,魏王宋行简可是先帝亲子,这皇位他也当是坐得的。
他身上穿着披风戴着兜帽,兜帽将他半张脸遮住,只见他缓缓收紧下颌,咬紧了牙关:“可有把握?”
侍卫长猛然拔刀,刀尖指向前方虚空,刀锋微颤,于夜色中铮鸣:“今晚誓死护太子殿下周全。”
他话音刚落,暗夜的丛林陡然生变。
一对身穿夜行衣的蒙面杀手策马奔出,行动间带起的猎猎风声摇晃着树梢,树叶错落间,漏下一星月色。
太子虽然自小习武,但也只是学的七七八八,自保尚且难以保证,更何谈攻击,他能做的,只是不给侍卫添乱,于是双腿夹进马身,躲在侍卫们身后,紧紧拉着缰绳。
侍卫长长刀起落,交错间带出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四周暗卫一拥而上,这些暗卫都是平国公府培养数年的心血,此番几乎派出了一半人手,只为让太子命丧当场。
太子被罚守皇陵三月,身边带的侍卫并不多,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人而已,除去贴身保护他的,在外厮杀的也不过十余人而已,面对人手众多且非等闲之辈的暗卫,须臾间便已有了输赢。
一股血溅到太子脸上,他被那腥臭的、温热的液体惊得头脑发昏,一个俯趴,死死攥着马匹不肯放手,心中将宋行简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侍卫长勉力抵抗,太子身边仍是露出破绽,一名侍卫栽下马去,露出太子侧身。
暗卫纵身跃下,横刀劈过,以极快的速度蹿到了太子面前,长剑冷光一闪,剑锋带过一股森冷,从太子脖颈侧边划过。
太子侧身去躲,仍是被划出一道痕迹,血从伤口中慢慢渗了出来。
侍卫长目龇欲裂:“殿下!”
破空声自他耳边闪过,一发箭矢直直插进太子身前那名暗卫的胸膛。
火把在林中亮起,驱散了满地寒霜。
宋行简手持长弓,策马而来,高声叫道:“保护太子,抓活口。”
太子透过重重人群看向宋行简,心头一起一落,情绪几乎将胸膛涨满:“皇叔……”
宋行简似有感应,回头对上太子的目光,沉稳、冷静,甚至带着些许安抚之意。
宋行简带来的是禁军,铁甲声阵阵,长矛横扫,杀意高昂。
禁军中一人尤为英勇,一直杀到太子身前,将人往自己身后一带,低声道:“太子莫怕,您必不会有事。”
太子眯着眼看过去,那盔甲下的半张脸,明明灭灭。
他脑中跳出一张脸——容家长子,容霄,容云谏。
他不是在苍南带兵吗?
暗卫不及禁军,所战不过片刻,已有落败之势。
领头一人吹了声口哨,剩下的暗卫当即合拢,欲要撤退,然禁军前后夹击,将人顷刻间冲散。
一名暗卫逃出人群,没入林中。
8
苏溪亭拎着他的衣领,动作迅速将人下巴卸掉,然后看向叶昀,好似拎着一只待宰的瘦鸡,目光无辜:“怎么办?来迟一步。”
叶昀看着那暗卫,摇头:“不晚,做个顺水人情也可以。”
于是两人便押着这暗卫一步一步朝着林外火光处走去。
容霄率先看见两人,只因这二人闲庭信步,手中提着一个暗卫的衣领,将人拖在地上带着走,实在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
他长矛一横:“来者何人?”
苏溪亭冷哼一声,把人往宋行简面前一扔:“好心当成驴肝肺,白来帮忙了。”
空地上已全是尸骨,暗卫后槽牙中藏着毒囊,不可能让宋行简他们捉到活口,可偏偏这一个一头撞进了叶昀和苏溪亭那里,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卸了下巴。
如此一来,就成了唯一的活口。
宋行简抬手示意容霄退下,走到叶昀和苏溪亭面前:“二位怎会在此?”
叶昀双手插在袖口里,慢吞吞道:“陛下病倒,我猜到你会让太子回都,所以来帮忙的。”
宋行简态度十分郑重:“多谢先生。”
叶昀承了这一礼,目光后移,落到太子身上。
堂堂一国储君,瘫软在地,形容实在狼狈。
他轻声道:“这就是他一手养大的太子啊,真真是和他一个样子,拿不出手。”
这话显然带着情绪。
因为相较太子,奉帝当年显然强得不是一星半点,文能治国,武能治军,若非有那么些本事,叶昀也不至于那样心甘情愿地追随他。
这一夜,只能原地休整。
苏溪亭靠着树干烤火,叶昀同宋行简走出林中,行至溪旁。
夜里的溪水潺潺,透着月光,好似银河洒落。
“我来原本是想在太子面前承个人情,同他打听当年陛下深陷噩梦之事。”叶昀率先开口,他已定阵营,就没有必要在宋行简面前藏着掖着。
宋行简颔首表示理解:“不过他可能也不清楚,陛下噩梦之事,前前后后都是崔显一人在办,他的嘴很严,谁也别想从他口中知道一星半点关于陛下的事,是陛下身边唯一真正信得过的人。”
真正信得过的人。
叶昀琢磨着这几个字,许久未曾出声。
“太子要让皇帝亲手处理才好,只有这样才能免去不少后顾之忧。”叶昀错开话题。
显然,宋行简也是这般考虑:“也不宜拖得太久,以免夜长梦多。”
叶昀笑了:“放心,人在路上了。”
9
夜色深沉,一个男人衣衫褴褛,气喘吁吁地躲在城墙边,怀里抱着一个包袱,他五指扣在包袱上,因为用力过度,使得指节突起发白。
他看向高高的城墙,干涩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而后像是被那火光刺痛一般,骤然涌上一股泪意。
终于到了。
寺庙里的钟声传出很远,沉重的城门被一点点打开。
男人从包袱里掏出路引和户籍,在守备军的目光中一步步踏进王都,他脚下的鞋早已磨破,一双脚底板血肉模糊,一步一个血脚印,踩在泥土黄沙之上。
他裂开的嘴角泛出一丝笑,唇上渗出血丝,他舔了舔,满嘴腥甜。
京师衙门前两面登闻鼓安静伫立。
男人数着自己的脚步上前,然后猛地抽出木棍,用尽全身力气在那鼓面上敲出震音。
“咚咚”声传出很远。
男人扔下木棍陡然跪下,对着京师衙门大门磕下头。
“草民河州崇明县榔子村人张觉生,状告崇明县官商勾结,买卖官职,侵吞盐民煎盐钱,冤杀盐民,以致民不聊生。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崇明县百姓做主,求皇上为我崇明县百姓做主。”
那般声嘶力竭,那般凄厉绝望。
男人一个头接着一个头,不消片刻便在地上磕出一道血印。
来往之人无不驻足侧目。
便就在此时,宋行简并太子一行,终于抵达了都城。
罗三儿守在城门外,遥遥看见叶昀,同他做了个手势,然后掉头混入人群。
叶昀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的杀意已然按下。
绵延十数年的私盐案,终于揭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