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109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叶昀扫过柜台:“两枚白玉曲项式簪。”

掌柜的忙问:“可是要一模一样的?你瞧见的这两枚出自同一块玉,可没多的,您若是诚心想要,两枚一起卖给您,算您两千两。”

“两千两?你怎么不去抢!”苏溪亭瞠目结舌,他头上簪的还是从前在鹊阁时随意取用的,他平日里虽然花钱厉害,但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当即拉着叶昀就要走。

叶昀只是拍拍他的手,自顾自掏了银票,直接将那两枚玉簪揣进了怀中。

掌柜的越发谄媚,恨不得再多让叶昀掏钱买些东西,激动得直接上手拽住叶昀,转身就到旁边的柜台上滔滔不绝起来。

苏溪亭一把拍开那肥手:“你这双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掌柜的缩了缩爪子,“嘿嘿”笑了两声。

就在这时,店外走进来两个女子,前面一人云鬓凤钗,穿着佛头青刻白貂袄,披着红色的狐狸毛披风,将人衬得好似屋外白雪。

叶昀回头看去,正是礼王妃何云渠。

两人相隔不远,何云渠先朝叶昀微微拜过:“叶先生、苏先生。”

叶昀拱手:“王妃安好。”

“托叶先生的福,一切都好。”礼王妃扶了扶鬓边发钗,“自我嫁入礼王府,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好。”

叶昀再拜:“即是如此,再好不过。在下便不打扰王妃了,望王妃日后也能如今日一般,令自己过得开怀。”

何云渠颔首:“多谢。”

两人话毕,不再多言,叶昀带着苏溪亭离开了铺子,两人走出不远,叶昀驻足回头看了一眼,铺子外停着宝马香车,镶金嵌宝的窗牖尽显富贵华丽。

苏溪亭问道:“你看什么?”

叶昀恰好站在冬日这熹微的阳光里,淡声道:“嫁给礼王,恐怕是她此生最后悔的事。”

何云渠挺直脊背,一直到叶昀和苏溪亭离开,才迈步走到柜台边,掌柜的原想凑过去介绍,却被那丫鬟一个眼神阻在了原地。

“王妃……”知书扶着何云渠的手,轻声唤道。

何云渠眨眨眼:“无事。”

何云渠该谢谢叶昀的,若不是叶昀,她也不会出手对付刘氏和愉美人,如今府中的局面,全然按照她所想的成了真,她该高兴的。

可她却笑不出来。

何云渠十六便嫁进了王府,如今她已经二十四了,八年啊。她想起刚嫁进王府时,她和王爷也曾有一段好时光,那年夏日莲叶田田,他们就在凉亭中作画,她动也不敢动,却总是控制不住地拿余光去看王爷,被王爷看个正着,凑过去捏着她的鼻子对她笑。

那幅美人赏荷图的左上角,是王爷亲手落的诗句。

堪羡好姻缘。

便是这一句,足足骗了她八年。

何云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将八作司送给王爷的美人转手通过皇后送进了宫,不过是从皇后那里得知愉美人自刘从恩那里买了消息,不过是派人引诱小贵人撞破愉美人和刘从恩来往,她做的那般不起眼,却摧枯拉朽般将愉美人和刘家全都置于死地。

她以为她给自己唯一的儿子报了仇。

却不曾想,她在冷宫中见到愉美人最后一面时,愉美人告诉她的那个真相,足够让她彻底崩溃。

她的枕边人,她全心全意爱了八年的丈夫,却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毒的毒蛇。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他竟然亲手给儿子下蛊,企图让何家做他的替死鬼,企图废了自己,另立正妃。

既然如此,就不能怪她先下手为强。既然王爷觉得刘家比何家更重要,那就让刘家灰飞烟灭吧,这样,礼王府能够依靠的,就只剩何家了。

何云渠的手落在了那枚金银花树钗上。

第134章

除夕。

无论这一日有多冷,这一日都是这一年来最热闹的日子。

蒋子归刚好于日前带着兄弟一行浩浩荡荡回了玉都,那般大的宅院,一夜之间全都住得满满当当。

腊月三十一大早,蒋子归就在院子里闹了起来,使唤手下的人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一把扫帚使得虎虎生威。

卢樟穿梭在这些人高马大的汉子里,被撞得七荤八素,拽着蒋子归不放手:“总镖头,您好歹把人分开干活啊,都挤在一处,您瞧瞧,乱得跟什么似的。”

卢樟原来也是不讲究的汉子,可跟了叶昀,打理他的吃穿用度,再粗心也练得细心了,如今操持起内宅事务,不说熟门熟路,也是得心应手,猛地瞧见自己平日里打理得好好的宅院被翻腾得好似乞丐窝,着实有些心梗。

蒋子归双手叉腰,粗声粗气道:“卢管家忙你自己的去吧,这些个琐事交给我们,你放心,放一百个心,保证最后给你收拾干净就行了。”

说完,吵吵嚷嚷地又去指挥去了。

卢樟额角突突直跳,无奈地转身走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罗三儿胳膊下夹着崭新的门神画,让人把门擦了干净,才用浆糊仔仔细细贴上,一转身:“六子,挂灯笼,把对联儿递给我,就着这点浆糊,你三哥我把对联儿也贴上。”

叫六子的少年充耳不闻,自顾在大街上点了一串炮仗,扔得到处都是。

“六子!玩儿,玩儿,我叫你玩儿,不干活了,我看你真是皮痒。”罗三儿把人耳朵一揪,拽到门口,“把梯子给我扶好。”

下一瞬,阿昼一手一个红灯笼从屋顶上飞下来,动作利索精准,一边一个,等他落地,那灯笼连晃都不晃一下。

罗三儿竖了大拇指:“阿昼小哥武艺又精进了。”

阿昼一言不发,转身进屋,事了拂衣去。

许是这一日太热闹,蒋之安好似跟屁虫似的跟在蒋子归身后,乐得哈哈大笑,团了个大雪球就往她爹脑袋上扔。

叶昀和苏溪亭在后厨包饺子,苏溪亭和面和得一身面粉,叶昀调馅,一边包一边往饺子里塞铜板。

“我包了几个小金元宝进去,看看今晚谁能吃到。”叶昀把胖嘟嘟的饺子下进锅里。

苏溪亭凑过去看,被热气熏了一脸:“你就没做个记号什么的?那我怎么知道哪个里面有金元宝,你好歹让我走走后门。”

叶昀摊手:“看你的运气吧。”他装模作样掐了掐手指,“我掐指一算,你今晚大概不走财运。”

热热闹闹到了夜里,这一大家子人,别说膳厅了,就是正厅都摆不下。

蒋子归一碗酒下肚,招呼大家吃吃喝喝。

叶昀坐在上首,手里拿着一叠红封,挨个给人发压岁钱,他学问最好,吉祥话从头说到尾都不带重复。

苏溪亭杵着下巴看他,只觉目眩神迷,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美好得像场梦。

叶昀夹了两个饺子放到他碗里:“快吃。”

苏溪亭懒洋洋地端起碗,饺子刚进嘴,一口还没咬下,就听见底下有人嚷嚷着自己吃到了铜板。他有些气闷,不服输地一咬,后齿被硌得生疼,吐出来一看,赫然是一枚小小的金元宝。

苏溪亭抬头看向叶昀,却见他眉目温柔,凑近了道:“寄语天涯客,轻寒底用愁。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阿豫,新年快乐,春日要来了。”

这一夜的玉都沸反盈天,爆竹鼓吹之声响彻云霄。

叶昀和苏溪亭吃过团圆饭,便携手出了门,主街两侧全是歌舞和百戏,一片挨着一片,人群一堆挤着一堆,花灯高高挂起,将整个都城都照得明媚迷离,香烛脂粉味混着爆竹的硫磺味裹在空气里,弥漫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如潮水往前,跟着满街歌舞叫着跳着。

忽然一阵高亢的女声在这片混乱的喧闹中犹如利剑划过,随即琵琶声起,嘈嘈切切。

叶昀侧耳听了听,竟是一首前朝的《春江花月夜》。

花车载着歌妓从人群边缘处驶入,巨鼓之上,舞姬砰然踏脚,这一场绝伦的演出就此开始。

好些人爬上墙沿,攀上树干伸长了脖子往那中心处看。

叶昀带着苏溪亭穿梭在人群里,听见有人大声喊道:“兰台开了,可以上兰台了,快走快走。”

兰台是这两年玉都新修的一处高台,平日里用作望火楼,年节时可对百姓开放,供百姓登高赏月、赏景。

苏溪亭听了一耳朵,问叶昀:“兰台是什么?”

叶昀摇头:“从前没有,我亦不知。”

苏溪亭当即来了兴趣,推着叶昀往前:“走走走,咱们也去看看。”

兰台正在主街东南角,登上兰台,最远可以越过宫墙看到皇宫的琉璃顶,形似木塔,顶上还嵌着一颗夜明珠。

兰台门开时,人潮霎时间汹涌而入,把那一处挤得水泄不通。

苏溪亭要拉着叶昀用轻功登高,却被叶昀拦下:“这里是玉都,不是江湖,会吓到旁人的。”他牵着苏溪亭的手,冲他眨眨眼,“你跟我来,我知道有个地方也能登高。”

眼见兰台挤不进去,两人只能逆着人流反向而行,这一来,往外走的动作变得艰难许多。

此时,自宫墙外突然腾起烟火,在空中爆裂炸开,火树银花,似星辰散落。也正是这时,《春江花月夜》唱到了最高潮,歌妓的歌声伴着空中连续不断的花火,成了这个除夕最精彩的一刻。

然而变故就是在这一刻突如其来。

叶昀听见身后几声“噼啪”断裂之声,猛然回头。

他的视线里,那高高的兰台犹如一片沙堡,轰然倒塌。

尖叫声、惨叫声轰然爆发,人群来不及躲闪,如逃窜不及的鼠,顷刻间跌倒一片,蔓延到很远。

叶昀的视线顺着倒塌的兰台顶看去,刚刚还在高歌的歌妓已经被重重地压在了兰台之下,那张浓妆锦绣的脸上,全是血。

8

魏王宋行简不到一炷香便赶到此处,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满地被兰台压死的百姓,面色苍白如纸,而后他陡然回神,冲着都城司和街道司的人大吼:“救人,快救人!”

他顾不得那些脏污,抬脚走近了,蹲下身去一个一个地搬着趴在地上的人,他身上那件月牙白长袄没一会儿全脏得如同乞儿衣衫。

京师衙门上下官吏看着魏王,不敢耽误,也跟着前去帮忙。片刻前珠翠耀光、满目繁华的主街,此刻已然成了一片死寂,花灯、缎带掉了满地,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血腥味冲淡了空气里的香粉味道。

叶昀看向那黑夜里的皇城,觉得四肢百骸都好似浸在这满地的雪水里,冷得令人恐惧。

他也走向那片狼藉,蹲下身,拂过一个一个死者的眼睛。

都城司指挥使裴识微就站在兰台断裂处,铁青着脸让人将兰台一段段打碎搬开。

不知搬了多久,有人抖着嘴唇叫道:“指挥使,指……指挥使……”

裴识微看过去,见那人抬手指向兰台地基处:“白骨,有白骨。”

他快步过去,赫然看见兰台地基下,横七竖八歪着几具白骨,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的三个字:“打、生、桩。”

这三个字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就像是一句诅咒,令人听罢不敢置信。

苏溪亭摸着叶昀冰冷的手,把他往怀里塞了塞:“别怕,我去看看。”

他走到裴识微身边,蹲下身去仔细看了看那些白骨,骨色泛黄,骨头发脆,至少死了十年了。

宋行简仰头长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他唇边散去,天边明月高悬,连这夜色都透出澄澈,远处十八个京县的爆竹声仍遥遥传来,这原该是这一年最好的时节。

宋行简将手中的工具狠狠往地上一掼。

“查,给我查到底!”

上一篇:嫁给懒汉之后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