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108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子归将镖押到玉都后,就起身回了陵州,安排好了一应事宜后就到我这里来。那日宫中贵人溺死案,我被礼王带进宫查案时,看见了替罪的那个太监的户籍名册,便修书一封,让子归在回城路上绕道去了一趟骡山县。”

“主子的意思是,是蒋总镖头把这话带到了罗家,罗尽才动了这样的心思,那您又是如何知晓罗尽一定会到玉都来?”

“还能如何,子归到骡山县那日,正逢罗尽被柜坊打手满大街地追,听闻宫里给的银钱,不到三日就被他输了一半,家中老母无奈之下将另一半银钱藏了起来,不曾想罗尽越赌越大,利滚利欠下不少赌债,家里也不肯松口,所以才在子归走后,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那主子怎知到了玉都后,罗尽一定会像您想的那般行事?”

“无他,不过是令镖局里的几个人扮作地痞,在他身边旁敲侧击罢了。更何况,罗尽这样的人,实在太好拿捏了,只是轻轻一挑,便如这炭火爆裂。”叶昀挑着银炭,原本隐隐的火光霎时间燎出炭盆,“不过,我原以为他会在柜坊出事,却不曾想竟惹出这番祸事。”

衔池将此事细细想来:“主子和宫里那宦官有仇?”

叶昀摇头:“不曾见过,衔池,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要达到一个目的,不一定要那么直接,一把火从引线烧起,总是要烧到最后才会灭。”

衔池想了想此案最后牵扯出的案子:“所以,主子是要对付刘从恩?”说完他又摇摇头,不对,刘从恩被查的结果,以及八作司贪墨案的曝光,并不会给叶昀带来什么好处,“所以,目的在工部,工部,工部是礼王的地盘,那礼王妃不就是工部尚书嫡女!主子是要对付礼王!”

叶昀看向他,目光不避不闪,始终没再说话。

衔池看着那双眼睛,脑海里仿佛有拨云见日,不知怎的,灵台突然一片清明起来,他呢喃出声:“叶家灭门案……先生是为报仇而归。”话音落,衔池只觉得耳边轰隆作响,炸得他双眼泛红。

“衔池,十四年前,我的确死于一杯毒酒。可两年前,我又从沙漠腹地‘活’了过来,其中缘由尚且不说。去年我遇到子归,才知我叶家满门,一个不留,我原以为我甘愿赴死,能为叶家换来一条活路,可到底,是我信错了人,跟错了人,才害得叶家如此,此仇不报,叶家上下枉死之人在黄泉下,都会不得安息。”

叶昀直起身,将纸镇放在桌上,问了句,“当年我留下的消息网,还在吗?”

仿佛这一日就是在等这句话,衔池的手几乎要抠进手炉中去,不知用了多大气力才勉强令自己不要太过激动,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虽然将军和叶家都已倾覆,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放弃过,即使您没有回来,我也打算为叶家报仇。”

衔池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璧,雕着两段首尾相连的蜘蛛,他将玉璧献上,“醉雪堂全凭主子吩咐。”

叶昀接过玉璧,这是他当年亲手雕的信物,亲手交给衔池,如今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他摸着上面的纹路,自抵达玉都后至今,他才真正在这片都城中感觉到时间。

“衔池,你同我说说,如今朝中局势如何?”

4

“让开,给我让开!”

“衔池!衔池……我来接你了,衔池……”

前院一阵喧哗,膳厅中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卢樟正一瘸一拐地拦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短袄,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苏溪亭有些不高兴,把筷子一扔,当即就要起身过去,叶昀赶紧拦住他:“等等,她在叫衔池,说不得是熟人。”

“都拿刀冲进我家了,我不教训教训她岂不是很没面子,我好歹也是堂堂鹊阁阁主。”苏溪亭看着抓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余光又瞟了瞟衔池,故作骄矜地清清嗓子,“算了,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

言语间,那女子已经冲进了膳厅,拽着衔池上下左右紧张地瞧着:“怎么还不回家,我刚回去就听底下人说你在这儿呆一天了。”

“琼娘莫急,是我旧日故人,我来叙叙旧罢了,不是吩咐了不需来寻。”衔池站起身,拍了拍琼娘的后背,“别紧张。”

琼娘的视线扫过上座,神色并未放松:“以前没听你说过什么故人?”

“是很多年前的故人了,失散多年,如今才得一见,你莫要失了礼数。”衔池安抚过琼娘,转身朝叶昀拜了拜,“主子恕罪,琼娘只是担心我,没有坏心的。”

叶昀周身泛着暖光,声音放缓了许多:“不碍事,有人紧张你,我倒是觉得挺好。姑娘用过饭吗?留下一道吧,卢樟,去添双碗筷。”

“不必了,我带着衔池回家吃。”琼娘冷声拒绝,拉住衔池,神色有些委屈,“我给你熬了汤呢。”

衔池有些为难。

叶昀不在意地摆摆手:“那你便随她先回去吧,不要辜负她一片心意。”

衔池有些窘迫,三十好几的人了,在叶昀面前还像从前的少年一般,红了耳根子:“那我就先带琼娘回去,明日再来。”

“好。”

衔池和琼娘离开陵府,沿着主街回家,街道司的人正在大街上扫雪,满地泥水,溅湿了行人袍角。

琼娘往衔池身边缩了缩:“你叫那人主子?这么多年,从没听你提起过。”

衔池拉着琼娘避开街上积水:“醉雪堂是他一手所建,因着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原因,这些年,我们从未联系过。琼娘,此人于我除了救命之恩,还有重生之德,往后见了他,你莫要再耍这把杀猪刀了。”

琼娘摸摸鼻子:“我这不是担心,以后不耍就是,你可别生气。”

前后这么一耽搁,桌上饭菜凉了大半,卢樟对叶昀道:“东家,您等会儿,我先去把饭菜热热。”

“我去吧,顺便就在后厨吃了。”叶昀拍着卢樟的肩膀,“你去烧点水,晚间泡泡腿脚,这些日子天气不好,若是疼得厉害就找阿豫开些药。”

卢樟挠脸,拍了拍膝盖:“苏先生早就给我开了药,今年好了许多,不怎么疼了。”

叶昀看向苏溪亭,目光含笑,苏溪亭挑挑眉,双手抱臂凑到叶昀身边:“我同你一块去后厨。”

后厨炉灶上还烧着火,两人坐在后面,往炉膛里塞着干柴火。

“那个叫衔池的,是你什么人呐,我瞧他那双招子都快粘你身上了。”苏溪亭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叶昀刨着炉灰,伸手抹了一把往苏溪亭脸上涂去,四指一下,将他一张白净面庞涂成了花猫。

“是我从前的部下,原本是当年夺嫡的时候建立起来的消息网,皇帝登基以后,我远走西北,就将这张网留在了玉都供我大哥差使,也算是我给叶家留的后路,可如今看来,好像也没能用上。”叶昀张开手,看着自己掌心黑漆漆的一团炉灰,任由苏溪亭掏出一张帕子给他擦手,一点点擦得干干净净。

“你可还记得在梁溪时,赵载的环翠山庄案。”

第133章

衔池最初是玉都城里的名伶,十二岁登台,十五岁名震玉都,因他生来美艳,扮作那小娘子竟比瓦肆里的女妓更艳三分,坊间觊觎者不在少数,只是戏班子将衔池视作聚宝盆,平日里护得厉害,一般人都近不得身。

似乎是某年盛夏,以浪荡出名的先帝三子康王给戏班子送了一箱金元宝,派人将衔池掳进了后院。

叶昀当时奉命剿匪,回城路上在乱葬岗捡到了濒死的衔池,那一场暴雨里,少年好似横亘在乱葬岗里的一块美玉,皮肤被雨水冲刷得发白,伤痕累累,下半身几乎没一块好肉,或许是被雨水呛着了,他竟在死人堆里一口气咳了出来。

也正是那一声咳嗽,让叶昀注意到了他,他将衔池带回了叶府,请了大夫用了药,整整治了七个月,才把人从阎王爷手里头抢回来。

叶昀没问衔池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让罗幼沅带着他在后院忙活。后院有个管洒扫的婆子,脸上全是刀疤,看着很是骇人,叶昀让罗幼沅将衔池交给那婆子,此后并未再过问。

那婆子是二十年前苍南一战中的幸存者,因为貌美惨遭毒手,叶昀将她救起后,她便随着大军征战,亲手杀了侮辱过她的蛮人后,就在叶府后院做了个管事婆子。衔池跟着那婆子,一日较一日康健起来,叶昀就知,没托付错人。

直到那年除夕,叶昀给衔池红封,问他以后想做什么,想去哪里。

他问得十分风轻云淡,好似衔池就是他身边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的态度便是这全府上下待衔池的态度,没有轻视、没有同情、没有可怜,每一个眼神似乎都在告诉衔池,他与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衔池捏着那红封,跪在叶昀身边,终于痛哭失声。

叶昀只是盘腿坐在他身边,许久命人拿了盘饺子,问他,哭累了吗?要不要吃?

衔池抱着那盘饺子狼吞虎咽,却听叶昀在一旁道,留几个给我。

他们同吃一盘饺子,便是从前衔池还是名伶时,莫说达官贵人,就是高门大户里的下人,都不愿意和衔池同桌吃饭,毕竟他是下九流的戏子。

后来,叶昀又把衔池带进了军营,让他跟着士兵训练,摔倒了爬起来,受伤了就包扎,摔打了年余,学了些自保的法子。

又是半年,康王被御史台弹劾在封地大肆圈地、强占民女还纵人行凶,致一门三十余口人满门被杀,彼时还是陈王的奉帝奉命彻查此案,最后贬康王为庶人,从玉碟中剔除姓名。

康王被关在宗人府很长时间,叶昀带着衔池进了宗人府,看着衔池亲手了结了康王,朝中有陈王相护,此事便就此揭过,先帝也未曾追究。

“衔池后来想留在叶府做下人,我没答应,可他又不想再抛头露面,我同他想了许久,恰逢泉州悬丝傀儡戏传到玉都,便让他去学了这门手艺,在松鸣馆唱起了傀儡戏。后来我建消息网,便将搜罗信息一事,交给了衔池。”

叶昀的手被苏溪亭擦得干净,捧了碗汤,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衔池于此事上当真有天赋,仅仅三个月,他就把消息网铺进了当时的枢密使家中。”

“这么多年了,他难不成还在做这事?”苏溪亭又往叶昀的汤碗里添了两块羊肉。

叶昀单手托碗,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玉佩:“我没想到,他是存了要为叶家报仇的心。”

“人是好人,忠心也忠心,就是长得太好看了些,我瞧见他站在你旁边,酸得很。”苏溪亭别过脸,拿着汤匙的手在碗里搅来搅去。

叶昀突然笑出声:“你怎么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有珠玉在眼前,旁人也比不过你去。”

苏溪亭唇角克制不住地牵起,忍笑忍得下巴都抖了起来,半晌,实在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叶昀听见他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便落下一阵阴影。唇畔仿佛沾了雪又融化,染上了湿润的触感。

夜色晦暗,雪愈发大了。然这满是人世烟火的厨房里,两人挤在角落里,只在墙面上留下一双交叠在一处的影子。

垂珠用头拱开后厨的门,一溜烟钻进来,凑到炉灶边取暖,瞧着叶昀和苏溪亭,黏糊糊地“喵”了一声。

叶昀推了推苏溪亭,微微喘气:“垂珠进来了。”

苏溪亭也不转头,只是盯着叶昀的眼睛看,右手精准地捏住垂珠的后颈,把猫高高拎了起来:“真是没点眼力见,这猫蠢得狠。”

垂珠前爪张开,对着苏溪亭的衣袖就是一阵挠。

也不知什么烧了起来,空气里弥漫出一股焦味,叶昀探头四处看了看,惊了一惊:“尾巴烧起来了,快拿远些!”说着抓起一块帕子就往垂珠尾巴尖上扑。

垂珠烫得疼了,在苏溪亭手里奋力挣扎,凄厉惨叫。

苏溪亭难得把猫裹进怀里,牢牢把着,任由叶昀舀了一瓢水泼到了垂珠尾巴上,这一瓢水泼得妙,连人带猫全湿了。

落汤猫十分难过,自欺欺人般把头埋进苏溪亭怀中,尾巴尖翘得高高的。

叶昀捏着垂珠的尾巴,忍俊不禁,那尾巴尖上的一撮白毛已经焦黑,这下彻底成了只大黑猫。

两人又怕此刻带着垂珠出去,吹了风要生病,只能继续缩在角落里,举着垂珠烤火,直到把整只猫都烤干了,才放它跑出门去,不用问,定是去卢樟那里卖可怜骗小鱼干去了。

叶昀看着苏溪亭身前一团湿漉漉,把手里的火钳放下,拽着他起身:“走吧,回屋换衣服去。”

6

次日清晨放了晴,却比落雪要冷得多。

叶昀一大早便叫了苏溪亭起床,两人去后厨熬粥时,天才蒙蒙亮。苏溪亭赖在叶昀身后,眼睛都睁不开:“至于起这么早吗?”他打了个哈欠,“又冷,玉都太冷了,我从来没过过这样冷的冬日,屋里不暖和吗?被子里不舒服吗?为什么要起这么早?”

叶昀麻利地收拾着灶台:“除夕没几天了,咱们该去买年货了。”

“让卢樟和阿昼去。”

“卢樟腿脚不好,路上湿滑,不安全,阿昼年纪小,知道要买些什么吗。咱家能扛起如此大任的只剩我们俩了。”叶昀举起手,“给我卷卷袖子。”

苏溪亭伸手去给叶昀卷袖子,两条手臂一抬,生生把叶昀圈在了怀里。

“咱们为什么不出去吃?”

“太冷,铺子开得没那么早。”

整个陵府一片寂静安宁,落了整夜的雪盖过一切,仿佛塑出一个仙境。只有后厨那一星火光,两个身影在火光里忙碌,像极了民间夫妻的样子。

街市上的人较前些日子少了不少,外地的商贾早早便归了家,农户也不再出来贩菜,只有本地的铺子还在营业。

苏溪亭花钱如流水,也不还价,看了喜欢的就拿。

叶昀也就这么由着他,付了帐,吩咐人直接送到陵府。

十字街往东,界身巷里全是金银、彩帛的铺子,店屋高大。苏溪亭对这些都没兴趣,目不斜视地路过,却被叶昀一把拽进了其中一件铺子,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你要买首饰?”苏溪亭一个正色,“送给谁?”

叶昀没理他,只跟掌柜的说:“我想看看上好的玉簪。”

掌柜的肥头大耳,在这样的天气里遇见大主顾,乐得见牙不见眼,脸上的肉都挤到了一处:“客官要看什么样式的玉簪,我家的玉簪可是全玉都最好的,样式最全,羊脂玉、和田玉、岫玉,您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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