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106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落日熔金,雪色都被染成铺天盖地的红,暮云渐渐四合,远山的影子被融进了天幕。夜色将起,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叶昀和苏溪亭刚回到家,正准备进门,就撞上正欲出门的蒋之安和阿昼。

叶昀拉住蒋之安:“又跑哪儿去?”

蒋之安急得不行:“来不及了,叶叔,我赶时间呢。”

“去哪里玩儿,好歹与我交代一声。”叶昀无奈。

“去看傀儡戏,前几天那出《火烧赤壁》没能演成,说是今日补演呢,我好不容易订到一个位置,再晚就被人抢啦!”蒋之安挣开叶昀的手,手掌在阿昼胳膊上一圈,“快走快走。”

卢樟一瘸一拐追出来:“小姐饭都没吃呢。”

苏溪亭拍拍卢樟的肩膀:“别管她了,黄毛丫头饿不死。”

叶昀却立在原地独自呢喃:“傀儡戏中会演这一出的,只有泉州传来的悬丝傀儡戏。”悬丝傀儡所用之丝乃是从蚕体之中将丝浆取出来拉成单股粗线,晾干后使用,柔软可控,其韧性极强,这样的丝线除了做悬丝傀儡外,常见于钓鱼所用。

而玉都中悬丝傀儡演得最好的,只有曲伶阁隔壁的松鸣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宋行简带人匆匆赶往曲伶阁,舒宜正在梳妆等着上台演奏。因着冬至那夜的事,这数日以来她一直郁郁寡欢,每日洗澡都要洗上好几遍,夜里常常睡得也不安生。

她把妆台上放着的木偶拿到手里慢慢摩挲,然后贴在脸颊上。

敲门声起,老鸨站在门外:“舒宜,梳妆好了吗?”

舒宜擦去眼角泪,起身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负手而立的宋行简。

宋行简一眼便看到了她手中拿着的木偶,五官精巧,栩栩如生,若是涂上颜色……

若是涂上颜色,岂不是与那傀儡木偶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宋行简也仿佛想到了什么,招来推官,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那推官拱手退下。

“舒宜姑娘,宝菱巷野坡命案,本官还有些事情想问你。”

舒宜微微一抖,让开半步:“大人请进。”

第130章

府中一顿饭还未吃完,蒋之安便气冲冲地又折返了回来。

苏溪亭往蒋之安身后看看,企图从阿昼那张死人脸上看出些什么,失败。

“怎么?没看成?”

蒋之安往桌边一坐,抢过卢樟还没来得及往嘴里塞的碗筷,愤愤然刨了两口:“那演悬丝傀儡戏的人还没上台就被官府捉走了,你说说,好好演戏不成吗?老老实实挣钱不成吗?如今我看得上不上下不下,卡得好难受。”说完,还蹬了两下腿,可见气得狠了。

叶昀搁下碗筷:“你若想看,往后我请个人到府里演给你一个人看。那人演的不比松鸣馆那人演的差,保管你喜欢。”

蒋之安来了精神:“当真?还有人演的更好?”

叶昀擦擦嘴:“一山还有一山高,人外有人,这是自然。”

苏溪亭看了叶昀一眼,这是知道那个演悬丝傀儡戏的戏子不会再回到松鸣馆了。

果不其然,三日后京兆府开堂审理宝菱巷野坡命案。

那戏子跪在堂下,供认不讳。

隐瞒数年的一段情也自此大白于天下,名震大澧的曲伶阁花魁舒宜竟早已许身给一个演傀儡戏的戏子,多年形象一朝跌落,碎得连渣都不剩。

尤其是那些一掷千金只盼见舒宜一笑的纨绔们,痛呼上当被骗,居然堵在曲伶阁门口让老鸨退钱,声势尤为浩大。

然,那戏子竟在牢中问询时吐露出了另一桩事。

“草民原本只想打他一顿以解心头之恨,可冬至过后的第三晚,有个披着黑袍的人找到我,同我说那吴尽趁舒宜休息换衣时翻入阁楼企图行奸她,我一听此话,根本没来得及思索,只想宰了那畜生。”

彼时冯裕已经赶回玉都,收到魏王消息前来听审。

一听此话当即便问:“那身披黑袍的人可有什么特征?”

戏子回想了很久很久,毕竟那时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人身上,只是草草瞥过,便怒从心起。

宋行简和冯裕也不催促,两人只是凝神等候。

约莫一炷香后,戏子有些犹豫道:“我记不太清,那人好像同我身高差不多,有些瘦,风吹来的时候有股子香粉味,可我确定他是个男子,只是声音纤细一些。且我好像看见他的手侧有一块疤。”

“具体在哪里,疤是何形状?”

“就在小指指根处,似乎是圆形的。”

冯裕忽地站起身,草草同宋行简道别,一路骑马往皇宫而去。

崔显还没下值,冯裕便托了小黄门去御前看了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崔显迈着步子到了佛日楼:“冯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长话短说,中贵人这几日帮我找一个能出入宫闱,替贵人们办事的内侍,身高约七尺,身形较瘦,手侧这里。”冯裕抬手在自己手上划了划,“有个圆形的疤,或者胎记,总之是个印记。”

“此人便是替礼王办事之人?”

“不,此人身后应该还有一人。”

崔显明白:“大人不便在宫中久留,我差小黄门送您出宫。此案还未完,恐再生变故,还请冯大人盯紧此案相干人等。”

冯裕拜下:“自然。”

不过三日,那个怂恿戏子杀人的小黄门被带到了崔显面前,崔显坐在上首,那张素来温和俊朗的脸逆着日光,竟显出几分阴郁。他只是敲击着椅把手,发出“哒哒”的声音,激得那小黄门瘫倒在地,一张脸苍白如纸。

“这般怕我?怎么还敢做我所不容的事?嗯?”

小黄门哆哆嗦嗦,往前爬了两步,拽住崔显的袍角:“中贵人饶命,饶命!”

崔显把他一脚踢开:“不是我不饶你的命,是陛下不饶你的命。说吧,谁让你干的?我保你一个全尸。”

“是,是何公公。”小黄门趴在地上,恐惧令他涕泗横流,“曹贵人案后,何公公名我前往螺山县给一户人家送些钱过去,我便去了。后来我在玉都看见了那吴家老三,惊惧之下报给了何公公,何公公说此人不能再留,恐会坏事,我这才想了个法子借刀杀人。”

“何公公?敬事房总管何光?”

“正是。”

“何光与吴家有什么关系?”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奴婢在宫中只是偶尔替何公公跑跑腿,其他的都不敢多问,不敢多问啊。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中贵人帮帮奴婢,求您了。”

崔显抬手,两指凌空轻扫而过,有人上前把这小黄门的嘴一堵,随即拖了出去。

“崔大人,请移步隔间歇息,奴婢将此地清理干净。”那常为崔显跑腿的小黄门自一侧上前拜道。

崔显颔首,厌恶地看了眼湿漉漉的地面,浮尘一扫,抬步便走。

宫中不动声色经过一轮清洗,小年前一日,敬事房总管何光被压入御史台大牢,供出门下省起居郎刘从恩与宦官勾结多年,向后宫妃嫔透露皇帝日常起居行踪,以此敛财。

两日后,愉美人被赐死,刘从恩入大理寺大牢。曾送愉美人入礼王府的八作司勾当官行贿案浮出水面。

11

礼王府。

侧妃刘氏跪在书房门口,仍是从前那副作态,只可惜,这次再无人怜惜。

“王爷,该舍则舍。您一臂已断,若不断尾求生,恐怕后果将不受控制。”朝怀霜站在桌旁。

书房里已经被砸烂了几个花瓶,碎瓷落了一地,礼王揉着眉心:“若早知结果如此,本王就不该……”

不该不该,再不该也做了。

他深吸一口气,唤人进屋,门板开合间,他看见侧妃刘氏隔门相望,泪眼婆娑。

礼王闭了闭眼:“废刘氏侧妃位,关进庵堂,此生不再出。”

刘氏彻底没了指望,被人拖走时,她看见书房外院莲池旁,礼王妃何云渠抱着她的儿子正在亭中赏雪。

何云渠云鬓摇摇,一双凤目看过来时一扫而过,好似在看一个与她已经毫无关系的死人。

刘氏被这一眼看得心中一片冰凉,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束缚往莲池边跑了几步,却又被人追上来压在地上。

她看着何云渠,声嘶力竭:“何云渠,你害我至此,你害我至此!是你做的。”

何云渠捂着宋元观的耳朵,轻轻挥手。

侍卫再不留情,将刘氏的嘴一堵,带了下去。

宋元观看着刘氏,依偎在何云渠怀中叫道:“娘……”

何云渠将脸贴在宋元观的额角:“观儿不怕,是她做错了事,人不能做错事,否则就会有惩罚。”

“什么是错事?”

何云渠有些失神道:“罔顾人命,罔顾法纪,为所欲为者,必有报应。”

书房内,礼王塌了肩膀,心神不稳问道:“怀霜,父皇会怎么处置刘从恩?”

朝怀霜合起折扇:“处死,天子近臣,绝容不得背叛。”

“那我呢,父皇不会猜不到这些年刘从恩与我的来往。”

“王爷,有句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陛下是皇帝,可也是您的父亲,纵然信任动摇,但你一直都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不是吗?”朝怀霜的声音似乎充满了蛊惑。

礼王看向他:“你说的不错,我应该向父皇负荆请罪。”

在礼王看不到的角度里,朝怀霜俯视而下,看见这个所谓的奉帝最喜欢的儿子,唇角若有似无,仿佛带着一丝嘲讽。

第131章

衔泥燕,飞到画堂前。占得杏梁安稳处,体轻唯有主人怜。堪羡好姻缘。

——牛峤《忆江南·衔泥燕》

小年后,一年的苦日子仿佛就到了头,街市上一日较一日热闹,落雪纷纷都化作了足下湿泥。分明是最欢喜的日子,可朝中形势却是一日较一日紧张。

先是起居郎刘从恩买卖皇帝消息敛财一案审结,奉帝大怒,三法司以谋逆定罪,刘氏全族共两百三十七人,主犯判斩首,族中男丁发配、女眷充为官妓,查抄全部家产。

定罪后不过三日,昔日门庭若市的刘府一息之间崩塌殆尽,礼王侧妃刘氏于刘从恩斩首那日,在王府庵堂中自缢而亡。

谁能想到,数月前,礼王嫡子宋元观病重,玉都中明眼人都能看出,礼王待庶子的不同,或许未来王府世子会落在那刘氏所出的庶子身上,母凭子贵,一个没了孩子的王妃怎么跟刘氏斗。

局势翻转,如今刘氏一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礼王府中昔日传颂天下的侧妃,从此以后,便不会再留下任何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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