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102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叶昀看着两人比赛似的刨饭,有些忍俊不禁。筷子尖儿夹了块炙肉,肉被放在了碗里,肉汁浸润着米粒,他不经意开口:“宫中规矩多,你进宫后少说话,不要挑衅旁人,皇权不同江湖斗争,若是惹了麻烦,咱们都没法摆平。便是我俩武功再高,也冲不出禁军的围攻,万事皆要多思多想。”

苏溪亭给叶昀舀了一勺三脆羹:“放心,我不会拿你的性命冒险。”

叶昀眸中升起一阵暖意,他托着瓷碗道:“我们找到的凶手不是真正的凶手,届时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当着礼王的面发作,火药也需引线,我们需要一步一步来。”

“破案你擅长,进了皇宫,我便只当自己是你的护卫。”苏溪亭吃完,拿了帕子擦嘴,转身朝向叶昀,抬了抬他的手,“快吃。”

谁也没想后,申时初,厚厚的云层从天边滚了过来,北风卷过,扑簌簌落起了鹅毛大雪。玉都十里长街,没一会儿便如银装素裹,苍茫一片的天际翻飞着白色雪花,落在叶昀的毛领上,一层一层,渐渐成了一片银白。

礼王府的车辇停在了宅子门口,林福和江央一左一右立在马车两侧。

“哎哟,二位先生可是等了许久?快上马车,王爷在马车上等着您二位呢。”林福甩着衣袖过来,搬了脚榻,抬起手臂扶两人上车。

苏溪亭钻进马车,只觉得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叶昀侧身对林福道:“多谢福公公。”

林福粉白圆脸笑作一团:“叶先生折煞奴婢了。”

因着落雪,街面上摊贩陆陆续续收摊回家,在路边哈手跺脚取暖,却仍是被冻得双耳通红。

马车行得稳,过了皋门又过雉门,一路通行无阻。这是宋焕章的特权,通常马车都得在雉门外停下,而后步行入宫,一品亲王中,除了魏王宋行简以外,就只有宋焕章能够驾车入宫至各处。

魏王宋行简,乃是奉帝幼弟,是除奉帝外,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先皇皇子。宋行简出生时,奉帝已封太子,奉帝登基时,魏王才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奶娃娃,奉帝就把魏王带在身边养着,跟养儿子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剩这么一个亲兄弟,奉帝对魏王向来都是宠着惯着,皇城里的皇子们,没一个比得过魏王。

未央宫门前已有内侍在等,领了一行人进去,继后高坐堂上,云鬓凤钗、雍容华贵,即便年逾四十,依然风韵犹存,眼波流转间,似有云雾蒸腾,隔着青烟,仿佛窥见一抹霞光。

下首立着一人,瘦削高挑,眉眼温润,瞧不出年纪,只是那花白的头发,揭开了岁月的一角。

“儿臣拜见母后。”宋焕章跪拜请安。

叶昀同苏溪亭跟在他身后跪下,叶昀声音清泠:“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平身吧。”继后声音柔和,待几人起身,又吩咐内侍赐座。

宋焕章看见崔显,拱手道了声“崔公公”。

崔显朝他笑:“陛下特命奴婢前来协助王爷查案,王爷有事只管吩咐奴婢。”

“崔公公客气。”宋焕章对着崔显一贯好脾气,抬手指了指身边二人,“这二位便是叶隅清叶先生和鹊阁阁主陵游,此案还得凭他二人相助。”

崔显的视线直接略过了苏溪亭落在叶昀脸上,他远远瞧着,瞧着叶昀站得笔直,微微低头,那垂下的眉眼,好似三月春来般柔软。

他拱起手:“如此,便辛苦二位。”

第124章

小贵人的宫女早就被打发去了浣衣局,被叫到皇后宫中时,脸都吓白了,搅在身前的一双手红肿生疮,一看就是在浣衣局日日浸泡凉水浣衣所致。

她跪在堂中,穿着单薄衣衫,冻得瑟瑟发抖。

叶昀走近,蹲在她身前温声问道:“不必害怕,只要你说实话,便不会有事。”

“奴婢说实话。”她颤声回道,却根本不敢抬头。

叶昀也并未恐吓她,抬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你可知曹贵人那夜为何会穿成那样去御花园至玉芙宫的甬道?”

小宫女大约是在浣衣局呆怕了,半点不敢犹豫:“奴婢并不知原因,奴婢只知,出事前三日酉时,贵人养的小猫跑了出去,贵人自进宫以来就没什么朋友,只有那只其他娘娘不要的病怏怏的小猫陪她,所以贵人坚持要亲自去寻,奴婢原想跟着,可跟到半路就跟丢了,只能在云光阁附近等贵人回来。”

“贵人回来时已是酉时三刻,她没找到小猫,人却很是高兴,她说她的机会来了。奴婢问贵人是什么机会,贵人什么都不肯说,只是第二日让我去尚服局寻一套彩裙。郑尚宫手里恰有一套彩裙,是今年上元节歌舞的样裙,我拿了那套彩裙回宫,因着尺寸不合,还是我亲手给贵人改的尺寸。”

“在此期间,她没有跟你说任何同这个‘机会’有关的事?那可有旁的人来找过她,或者她是否见过什么旁的人?”叶昀从怀中拿出帕子递过去,那宫女才发现自己早就吓得泪流满面。

“没有,贵人什么都没说,出事那夜,她换好彩裙,描了妆便自己出去了,也没让奴婢跟着。等奴婢再见到她,她就已经,已经……”宫女睁大眼睛,泪珠大颗大颗往下落。

叶昀起身,转向崔显:“敢问崔公公,从曹贵人所住的蕊珠宫到云光阁,再到御花园和玉芙宫,这一路可会经过哪些地方?”

崔显明明身为内侍总管,面对叶昀一介草民,却也进退得当,拱了手道:“倒是有几处宫殿,蕊珠宫到云光阁,中间有惜云殿、钟粹宫、翠玉轩三处,依次往后,便是奉和宫、福阳宫、昭宁殿、玉华宫和漪兰殿。”

叶昀再问那宫女:“那夜,你在云光阁等曹贵人等了多久?”

“其实没多久,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因着戌时二刻要关宫门,贵人回来时,还未到戌时二刻。”

崔显没等叶昀发问,便答道:“若是一个时辰内,拆去曹贵人可能同人交谈的时间,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照女子脚程,最远便是翠玉轩。”点到此处,崔显忽地换人进殿,“去,将十月初八那夜,自蕊珠宫到翠玉轩所有上值的人都叫来。”

崔显显然对做这种事很是熟练,也不必叶昀亲自问询,遣了几人分头去问。

倒还真让他问出了些东西。

那夜曹贵人寻猫,一路上被不少人瞧见,她素来爱穿浅色衣裙,在夜色笼罩的宫墙里走动,很难不引起旁人注意。

一个内侍回忆道:“那夜我倒是瞧见有位公公同曹贵人说过话,只是那位公公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宫中的。”

“可还记得是在何处?”

“记得,在翠玉轩附近,因翠玉轩有株长出墙外的寒梅,因而尤其显眼。”

找人这件事,在没有什么线索的情况下,就如大海捞针,只能等。

叶昀和苏溪亭入了夜就必须出宫,就算不出宫,这等找人的事也轮不上他们来干,只能回家等消息。

为了尽量低调行事,崔显每日只审两批内侍和宫女,问的问题也很简单,便是谁在十月廿五那夜当值离开过。

不问不知道,一问倒还吓了一跳,平日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地过,谁料这么一审,还审出不少偷闲的人。

第三日上午,宋焕章替叶昀带了一封信给崔显。

落笔虬劲有力,信中说,要查查当日是否有内侍曾换过衣服,能够知晓陛下习性和行踪的必然不会是普通内侍,若是有品级的内侍,衣裳当也不同,要想掩人耳目在宫中行走,必然是要将自己的袍服换下,换上普通内侍的袍服才最方便。

崔显对着这封信想了许久,次日一早,便请宋焕章去接了叶昀进宫。

这一回,苏溪亭没有陪他,只是站在门口目送叶昀坐着宋焕章的马车离开,而后一个旋身飞跃,往相反方向而去。

崔显让叶昀见的,是怡和殿副总管太监。

这位副总管太监跪在侧殿内,身旁站着刑部尚书和未央宫的掌事姑姑。

“是她逼我的。”

还没开始审,他便自己招了,面色麻木,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叶昀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寸寸地审度着,从那双吊梢眼开始。

“我原以为这桩命案会像从前那么多案子一般,没有人会继续往下追究。从我知道皇上要彻查此案开始,我就知道我逃不掉。”

“十月初五那夜,我原是在惜云殿与连嫔见面,十二月初万寿节,连嫔想在皇上面前博个脸面,她给我了很大一笔钱,让我告诉他皇上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见财起心,想着不过就是透露一点,连嫔若真能乘风而起,也算我的一个机会。”

“可我同连嫔见面时,被曹贵人撞见了,她追着我一路到了翠玉轩,威胁我让我将皇上的行踪和喜好告诉她,否则就把我与连嫔见面一事捅出去。我怕她真的往外说,便告诉她,十月初八那夜,皇上会去玉芙宫祭奠一位故人,让她身穿彩裙等在那里。”

“所以十月初八那夜,等在那里的是你?”叶昀不咸不淡地问,好似已经笃定答案。

这位副总管太监苦笑:“她是我手里的第一条人命,我卖过不少消息,但从来没有人像她那般威胁我,我是怡和殿副总管太监,是皇上的贴身内侍,一旦这件事被捅出去,我便没了活路,所以,我只能杀了她。”

“我把她推进水里,然后掐住她的后颈将她埋进水中,我看着她挣扎、挣扎,然后彻底没了气息。”

姚青松在旁边下笔如飞,写得满头大汗,一边写一边嘀咕:“对上了,对上了,细节都对上了。”

许久,他将卷宗写完,放在面前吹了吹,双手递给崔显:“崔公公,辛苦您将卷宗交给陛下。”

崔显接过,却没说话。

宋焕章手一挥:“来人,将此人拿下,押送刑部大牢,待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会审后再行刑法。”

那副总管太监被人拖着,在即将离开侧殿殿门时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目光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而后落在宋焕章的身上,眨了眨,垂下眼,再无任何反应。

崔显将卷宗折好放进怀中,对叶昀道:“叶先生,咱家送您一程。”

宋焕章还要同皇后作别,叶昀就只能和崔显一道站在宫门口,飘飘摇摇的雪落了几天,宫门大敞,穿堂风卷着雪粒子直直往人脸上扑。

“这宫里的风可真冷啊。”崔显慨叹一声。

叶昀伸手去接,掌心冻得通红,落下几片雪花竟也没化:“公公说得是。”

“这场雪还没完呢,叶先生可要多穿些衣裳,别染了风寒。”

“无妨,这雪,过几日就该停了。”

第125章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时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韦庄《荷叶杯·记得那年花下》

“一个副总管太监?”

暖阁里犹如春日,姚青松跪在下首,额角全是汗,他跪得端肃,任由那汗珠从额角一路滑落,最后没进衣领:“是,是,陛下,臣已审清,连嫔那厢也差人问过,的确对上了。”

奉帝眉眼低垂,姿态放松地坐在榻上,手搁在小几之上正拨弄着一串佛珠,长长的流苏搭在小几边缘,发出“哒哒”声。

姚青松只觉得那声音好似同他的心跳一般。

“崔显啊。”奉帝忽然唤道。

崔显躬下腰:“陛下。”

“那人是什么时候到怡和殿做事的?”

“回陛下,正是二十年冬,此人嘉元三十年入宫,初补内侍黄门,绥安二年调入先皇后宫中洒扫,绥安七年升为管事,先皇后故去后,绥安十三年为入内供奉官,直到绥安二十年冬月,怡和殿副总管空缺,此人便调任怡和殿,直到今日。”崔显这一辈子都似乎都没着过急,哪怕此刻暖阁中气氛凝滞如此,他依然慢条斯理,声音缓缓似水。

“嗯。”奉帝听完,默默闭上眼睛,然后抬手挥了挥。

姚青松看了眼崔显,崔显亦是抬手轻轻一挥,示意他可以出去了。堂堂刑部尚书,被吓得两股战战,退后着出了暖阁。

奉帝把佛珠放下,手边便是一盏恰可入喉的热茶,茶盖轻碰,令暖阁中终于泄出几分松快。崔显却绷了绷背,心中越发谨慎。

“以为推个宦官出来挡灾就一了百了了,后宫手段当真是上不得台面。朕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懒得管,可朕的懒得管在他们眼里似乎变成了想欺瞒便欺瞒的愚蠢。”奉帝放下茶盏,复又捏上佛珠,“一个怡和殿副总管,从哪儿知道那么多秘辛。朕到底是皇帝,不是坊间的艳色谈资,他们这是把皇家体面置于何地。此事,需得彻查到底,崔显。”

“陛下,奴婢在。”

“你带着朕的口谕去找御史中丞冯裕,你二人便奉朕旨意暗查此案。记住,朕要彻查。”奉帝说罢,轻叹一声,“去吧。”

崔显行礼,依言退下。

暖阁外风雪如晦,漫天大雪把苍穹压出一片暗灰,自暖阁出来,只觉得冬日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进身子里,再扎进骨头缝里,浑身的血肉都仿佛在片刻间冻成檐下冰雪。

崔显极缓地吐了口气,他微微侧头,余光落在厚厚的门帘上。自前年冬日奉帝频频做起噩梦起,这两年来对身边伺候的内侍、官员越发苛刻,如今便是夜里,也只有在他守夜时才安睡片刻。

如今竟有人将帝皇喜好、秘事外传,放在前些年或许会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可如今,却是宁可错杀一万,也绝无可能放过一个人。

上午那般大的雪,到了下午,等崔显去御史台寻冯裕时竟便停了,只余瑟瑟风寒,吹得绒氅猎猎作响,街上的雪粒子被扬起来,竟也不逊一场落雪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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