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的花
“没有,”柳元洵微微一笑,解释道:“因过些时日我要去江南,淩亭担心我身体吃不消,便劝了几句。”
淩晴很清楚,连她哥都劝不动,足以证明柳元洵心意已决,自己再劝也是徒劳,于是说道:“去江南就去呗,我还没去过呢。现在去,正好能瞧瞧冬天的江南什么样。”
说罢,她轻轻撞了撞淩亭的胳膊,问道:“是不是哥?你是不是也没去过江南?”
淩亭明白她是在有意缓和气氛,只能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柳元洵看着淩亭,心又不忍,又解释了两句,“我知道你担心我。如果只是为了案子,推迟半个月动身也无妨。只是如淩晴所言,我也想看看江南的冬天,是否真如书中所写那般,所以才如此匆忙。”
既然如此,为何不等明后年再去?江南又不会老,迟一两年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没问。
他知道柳元洵几次三番的解释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他不能再忤逆下去了。
“好了,”柳元洵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坐下吃饭吧,大家都饿了。”
台阶已经送到了他脚下,当主子的,没几个能做到这个份上的。淩亭拉开椅子坐下,低头刹那,悄然眨了下眼,掩住了眼中的湿润。
饭前的气氛虽不大好,好在淩晴活泼,三两言语便让气氛回暖,开始讨论去江南的路上都要准备些什么。
“我要骑着乌云去!”
“乌云?”柳元洵问道:“那匹蒙古马?”
“嗯嗯!”淩晴笑着点头,“它的妈妈也好起来啦!主子,我们要带着它妈妈一起去吗?”
“行倒是行,只是淩亭已经有白雪了,那多出来的这匹马……”柳元洵看向顾莲沼,“你有惯用的坐骑吗?”
顾莲沼摇了摇头,道:“锦衣卫的马都是朝廷的。”
“那倒是巧了,”柳元洵笑了,“饭后,你和淩晴一起去马厩看看吧,若是有缘,起个名字,便是你的了。”
“好啊好啊!”淩晴乐道:“我哥的马是白色,叫白雪;我的马是黑色,叫乌云;如果大马和顾侍君有缘,要叫什么名字啊?”
顾莲沼本在低头吃饭,听见这声“顾侍君”,筷子便是一顿,他咽下口中饭菜,看向柳元洵,“你觉得呢?该叫什么名字?”
柳元洵想了想,道:“既是黑马,又以速度见长,不如叫乌霆吧。”
“乌霆好耶!”淩晴迫不及待道:“不如现在就去看吧!我敢保证,顾大人一定会喜欢乌霆的,乌霆比乌云还要听话!”
柳元洵笑着摇头,“不行,要先吃饭。”
淩晴这一打岔,话题便不再围绕柳元洵的身体状况,关注点反倒落在了那两匹马上。
吃到一半,淩晴一拍脑门,“坏了,我得煎药呢,要不哥你陪着顾侍君去看马吧,反正你也要去帮白雪梳毛,正好和顾侍君一块过去。”
淩亭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了声:“好。”
饭罢,淩晴还没来得及收拾餐盘,就开始催促淩亭去看马,柳元洵也跟着催了一句,顾莲沼便跟着淩亭走了。
马厩在后院,距离柳元洵的卧房有好一段距离。
他二人并肩走着,速度并不快,气氛很是沉默。
走到马厩时,淩亭先摸了摸轻声嘶鸣的白色大马,而后便指了指栏杆隔起的马厩另一头,道:“乌云和乌霆都在这里。”
顾莲沼点了下头,道:“有劳。”
如淩晴所说,乌霆是匹极为温顺的母马,养好了病之后,体态越发彪健,丝毫无愧于蒙古马的美名。
淩亭梳了两下马毛,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顾大人,你既然已经留在了主子身边,能不能……能不能多看顾着他的身体,不要……”
他这话实在僭越,可想起方才的事,他又忍不住多嘴。顾莲沼既然成了王爷的枕边人,合该为他的身体着想,他既然知道主子要去江南,为何不出言劝一劝呢?他既已成了主子的人,他说话,该是有份量的。
顾莲沼摸着乌霆的额头,静等着淩亭把话说完,可淩亭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久久没有下文。
顾莲沼没看他,也没回答他,反倒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昔日嫁入王府的,是个清白尊贵的贵女,淩大人也会处处吃味,处处提点吗?”
淩亭一愣,“这话是何意?”
顾莲沼抬头看向淩亭,勾了勾唇,露出一个略有些冰冷的笑容,“我的意思是,如果王爷娶得人不是我,淩大人也是这般态度吗?”
淩亭听不懂,他也不想听懂,“我是王爷的侍卫,自然要处处替王爷着想,顾大人若觉得冒犯,我日后不会再提了。”
他抱了抱拳,道:“王爷身边不能没人侍候,乌霆就在这里,顾大人自便。”
说完,不等回应,他便转身折返。
步履匆匆,隐约能窥见一丝狼狈。
第73章
第二天一早,顾莲沼恪尽本分,伺候完柳元洵梳洗后才去了诏狱,柳元洵则遵照医嘱,留在府中调养身体。
刚过正午,淩晴就捧着笔墨来了,“主子,您能帮我画些东西吗?”
柳元洵合上书页,饶有兴趣地瞧她,“画什么?”
淩晴古怪精灵,脑子里总有用不完的鬼点子,也捣鼓出了不少精巧有趣的玩意儿,但她描述能力不大好,也只有柳元洵才有耐心按照她的比划替她做图。
“不对不对,还得再高些,再宽一点,中间得留出一块地方。”淩晴一边比划,一边指挥柳元洵改图,“哎呀,主子主子!太高啦,再矮一点,您还得在底下给我留点地儿呀!”
柳元洵耐心十足,在宣纸上重新调整了构图,“你这是,打算做个大轿子?”
“没错!”淩晴兴致盎然地说道:“既然咱们要去江南,我肯定得让主子您舒舒服服地去。虽说比不上在王府的日子,但也绝不能让您在路上吃苦遭罪!”
淩晴越说越兴奋,“这轿子不仅要大,还得让您想躺就躺,一路上不受寒。最好再把窗户设计一下,好让您能多看看外面的景致,不至于太无聊。”
“我和我哥肯定要去,顾侍君也要去,门口那俩木头桩子也得带上,还得带个厨子和小厮。您若是以钦差的身份去,估计皇上还要派侍卫护送,就是不知这侍卫究竟是神武卫还是锦衣卫了。”
“厨子?”柳元洵惊讶道:“为什么要带厨子,路上没有客栈吗?”
淩晴咯咯直笑,“主子,咱这一路多的是荒无人烟的地方,最多只能碰到几个驿站。驿站本就是给赶路的人临时歇脚的,吃喝住行条件都差得远,当然得自己做准备啦。”
“菜肉可以在途经镇子时陆续补充,可佐料不太容易买到,茶叶也得备好,茶具也得带上两套。除了吃喝的东西,洗漱用的盆、沐浴用的桶、睡觉用的被缛等等,全都得带上,光行李就得装满两三个马车。”
柳元洵此前从未出过远门,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城门外的郊区,对远方的想像只停留在书上,如今却通过淩晴的描绘,有了模糊的实感。
“听上去……好像很辛苦啊。”他说的辛苦,自然指得是随侍的人辛苦。
“主子您觉得辛苦,可外头的人可不这么想。”淩晴笑着说道,“别的不说,单说挑选随行小厮,外头的人都得争破头呢。寻常人要养家糊口,哪有闲钱和机会往外走啊,能跟着主子出去一趟,见见世面,对很多人而言,都够吹嘘半辈子了。”
听淩晴这么一说,柳元洵不禁莞尔,“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件好事。”
“那当然是好事。”淩晴指着图纸上的轿子,信誓旦旦道:“我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这大轿子完完整整地造出来,好让主子您舒舒服服地去江南!”
……
一下午的时光转瞬即逝,柳元洵费了十来张宣纸,才将淩晴心里的模样画了出来。
成图出来以后,哪怕是他,也不由感叹这里头的精妙巧思,“这东西倒是便捷,目前看来也不影响速度,造价虽有些高,但常出远门做生意的商人应该会需要。”
淩晴却不在意,“我可不管他们需不需要,我只做给主子用!”
柳元洵笑着看她,“你有这样的本事,又喜欢做这些事,何不自己养一批匠人,再开一家铺子呢?你还小,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要早点为自己打算才是。”
“我心里有数,早就想好了。”淩晴看着柳元洵,认真道:“我不想开铺子,也不想赚钱,就想练好武功,好好当您的侍卫。您为何想让我开铺子?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好,想赶我走?”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喜欢……”
淩晴打断了他,“我不喜欢,单纯做东西并不会让我很开心,但是它要是能逗乐主子,对您和我哥有点用处,我才会开心。至于以后……”
她抿了抿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主子您不也常说嘛,人要活在当下。”
淩晴眼眸明亮,圆润如杏子,里头盛满了亲近与依赖,柳元洵每次和她对视,都觉得无法辩驳,只能无奈轻叹:“说不过你。”
淩晴得意地蹭了蹭鼻尖,“那是因为我占着理儿!”
柳元洵无奈一笑,只能将手里的图纸递过去,道:“去吧,趁着天色尚早,赶紧去找工匠把事儿说明白,天黑前还能赶回来。”
淩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将画纸一卷,塞进衣襟,转身出了门。
……
当天下午,顾莲沼回来得竟比淩晴还早。
柳元洵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是说诏狱事务繁杂吗?我还以为你今天要晚些回来呢。”
顾莲沼一边脱外衣,一边道:“我刚复职不久,很多事都没交接到我手上,所以不忙。”
实际情况却是,哪怕他入了诏狱,刘迅仍在观望局势,但凡能让他人处理的事,都不会让他插手。
顾莲沼自然也清楚缘由。刘迅是洪福的干儿子,洪福没打算留他活路,刘迅自然也不会给他生的机会。现在放权,将来收回来又是桩麻烦,自然百般阻挠。
他将外衣搭在一旁的架子上,拉开椅子落座,顺手接过柳元洵递来的茶,待一口饮尽,他才意识到方才的动作究竟有多么自然。
柳元洵见他喝了茶,又抬手来倒,顾莲沼却没喝,只在手里转了转茶杯,有些生疏地问道:“今天怎么样?好些了吗?”
柳元洵笑着点头,“好多了,下午还和淩晴在屋里待了许久,感觉精神还不错。”
顾莲沼轻轻“嗯”了一声,接着问道:“那明天呢?有什么安排?”
柳元洵一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之前一直说要去孟阁老府上,若明日精神尚可,便递个拜帖,午时前去一趟吧。”
顾莲沼抬眸看他,“你打算以什么态度去?”
孟阁老一子一女,女儿在宫里做妃子,儿子在江南做巡抚。柳元洵以钦差的身份去江南,首当其冲的就是孟谦安,孟阁老不会猜不到这层关系。
在去江南之前,柳元洵若是专门去了趟他府上,免不了要惹来朝臣议论。
顾莲沼说话的时候,手握着杯子,杯子没动,里头的水却在转,甚至转出了个小小的漩涡。
柳元洵正要回答,不经意间瞥见他杯子里的水,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惊讶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顾莲沼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手里的杯子,知道他好奇,于是低声道:“伸手。”
他们身前是张圆桌,两张椅子又隔得不远,顾莲沼若是想将杯子给他,稍稍伸手就能递过来。
柳元洵乖乖张开手心,等着接杯子。
顾莲沼将杯子放到他手里,却没松手,而是微微凑近,稳稳覆上他的手背,与他一同捧住了小巧的瓷杯。
他们本在并排坐着,顾莲沼这一靠近,却彻底将他抱进了怀里,距离近到他的呼出的热气都拂过了柳元洵的耳朵。
柳元洵微微一愣,下意识侧头看向顾莲沼的脸。可顾莲沼只是垂眸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低声问:“感觉到了吗?”
肌肤相触,一个温凉如玉,一个炽热粗糙。柳元洵甚至觉得,贴着他的掌心比手中捧着的杯子还要热。他看向杯子,耳根微红,小声道:“有些热。”
顾莲沼似乎轻笑了一声,可说话的声音却又十分平稳,“我是说水。”
柳元洵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被他握在掌心的杯子正微微震动,显然是受了内力影响。杯中的水顺着内力持续转动,速度一快,便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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