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的花
“只是这样?”顾莲沼没有抬眸,声音依旧很低。
柳元洵有些疑惑,“不然呢?”
因为不是故意的,所以不怪你。
很正常,也很普通的答案。
顾莲沼没再说话,他只是张开五指,轻轻抓了抓落在掌心的阳光,晨光温暖明媚,洒在人身上的确惬意非常。
可他只要一想到,这光会毫无差别地落在每个人身上,他又觉得阳光也没那么温暖了。
“主子主子,热水来啦!”淩晴人还在院子里,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柳元洵循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自然地回应道:“你慢点啊,小心别烫着了……”
顾莲沼在他身后抬起眼眸,眼神依旧如往常般冷淡,可在掩藏极深的地方,却多了些连他自己都难以捉摸的晦涩情绪。
第61章
淩晴一来,顾莲沼就说要去练武,藉故去了后院。
扫把尾正在自己的木屋里打盹,听见自家主子的动静后,一头顶开鹿皮帘子就冲了出来,连蹦带跑地扑进了顾莲沼怀里。
顾莲沼没心情和它玩,揉了揉它的脑袋,就将扫把尾推到一旁,开始练刀了。
说是练刀,但也和发泄差不多了。狭长的刀身毫无章法的劈砍,四散的真气在周遭横冲直撞,恰似他憋闷在胸中无处宣泄的情绪。
扫把尾蹲坐在后院的墙角,脑袋好奇地歪向一边,棕褐色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小狗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它只是单纯觉得,今日的顾莲沼和往常大不一样。
何止扫把尾这样觉得,顾莲沼也清楚他不正常。
他彷佛陷入了一个名为“柳元洵”的怪圈,怎么也走不出来。他想往外走,但圈子里却有东西扯着他不断回头,等他想往里钻的时候,又有一层屏障将他排斥在外面。
他进退维谷,只能像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一样在情绪里兜圈子。前一刻的他狠下了心肠,后一秒的他又不自觉软化,可那柔情刚刚在心里停驻了一秒,创建在谎言之上的虚妄便立刻跳出来提醒他:你根本没有选择的资格。
他在这怪圈里绕啊绕,循环往复,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他知道困住自己的是什么。
天平的两头,一头是柳元洵,另一头是他自己,他两边都舍不下,所以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他多想让柳元洵给他指一条明路,哪怕只是一丝偏爱,一点特殊对待,或是能叫他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情谊……这些都能让他朝柳元洵所在的地方迈一步。
即便远远不到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程度,可起码能让他有一点交付真心的勇气。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人不问缘由地给过他什么,所以他也习惯了去偷、去抢、去骗,只有将东西实实在在握在自己手里,他才敢将它放进自己心里。
可柳元洵只是无辜又温和地瞧着他,用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告诉他:在我心里,你与旁人没什么不同;你待我好或不好,我也不在意。
他曾在柳元洵半裸的身体前伏跪着,以为肉I欲便是他的出路,可柳元洵却又带着一身暧昧的红痕,在他欲望上头的时候唤了他的名字。
那一刻,他仿若被一道电流击中,从尾椎骨酥麻到天灵盖。那迅疾而猛烈的欢愉,瞬间将他蓬勃的欲望彻底压倒。仅仅一声呼唤,他便找到了比肉I欲更令他迷醉的东西。
直至如今……
在他一次又一次,做决定、推翻、再自我劝服、再下决心、再次推翻的如今……他其实已经懂了。
在他还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先被那勾动心弦的色欲吸引,从而陷入了柳元洵的温柔,还是先被那醉人的温柔迷了眼,进而才看上他的皮囊时,他却先一步想明白了一件事。
千般藉口、万般理由,都无法掩盖一个真相:他的心,因为柳元洵,乱了。
就在这个瞬间,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柳元洵的感情远不止色欲的刹那,他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他的刀,他的武功,以及他曾经坚不可摧的内心,一直都是他最坚实的铠甲。可如今,有人在这铠甲之外捏了根羽毛,时不时地来撩拨他几下。那羽毛抚软了他的筋骨,迷醉了他的心扉,可对方却又展露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无辜。
“为什么不怪我,为什么总是包容我。”
“因为你没错,我没理由怪你。”
柳元洵已经将他的态度展现得清清楚楚:他的心里,半点没有爱I欲的痕迹。
在顾莲沼认清自己的瞬间,他也一脚踏空,坠入了空无一物的地底。
前院传来了淩亭的脚步声,顾莲沼知道,此时的淩亭应当已经带着柳元洵的药来了。
喝了药,他们三人又一同往书房去了。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顾莲沼才翻手收起长刀,颓丧地僵立在了原地。
他就那样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日头高悬,甚至过了午时吃饭的时间,他依旧像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屋外正值寒冬,冷风呼啸,收了真气的他早已被冰冷的寒风彻底打透,可他却觉得这凛冽的寒风,远不及自己内心冰冷。
……
柳元洵不想叫淩晴看出自己精力不济,所以用时间紧张为由,照着她今日的样子画了幅简笔,饶是只用了墨笔勾勒,也用去了大半个时辰。
待到墨汁干透,他的手腕已经酸得动不了了。
他刚想歇一歇,外头便有人来传话,说京府衙门的人求见。
京府衙门琐事繁多,此番能直接找到府上来,想必是有要事。
柳元洵坐直身子,抬手吩咐道:“将人请进书房。”
进来的一共四人,为首的是京府衙门的官差,另外两个是衙门里办事的杂役。两个杂役手里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底下显然是具尸体。
领头的官差没说半句废话,进门行了礼后,便直接揭开了白布。尸体已经验过,衣物都被扒去,女子特征十分明显,只是那张脸被刀划得稀烂,就算亲爹站在跟前,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淩晴胆子极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若不是场合不对,她恐怕早就越过书案,凑过去仔细查看了。
淩亭则下意识抬手去遮柳元洵的眼睛,可他的手刚伸到柳元洵眼前,便被柳元洵轻轻抚开,只听他低声说道:“无碍。”
与他有关的女子本就不多,能被京府衙门送到他府上的女尸,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一位。
柳元洵心中瞭然,开口道:“这位可是引诱冯虎来杀我的人?”
身着蓝袍的官差抱拳行礼,应道:“回王爷,正是此人。”
“属下接到皇命后,立刻着手派人调查。恰逢锦衣卫的兄弟们也在追查此人,他们手里已经掌握了不少线索,两方一合力,便将这女人的藏身之处挖了出来。只是不巧,这女人已经死去多时,好在天寒地冻,尸体才没有腐烂。”
能找到他府上,说明这女人的消息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柳元洵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着官差继续往下说。
“这女人藏身之处极其偏远,出门不远便是城郊,住的地方也是猎户们歇脚的场所。锦衣卫的兄弟们摸查了许多线索,又询问了不少人,这才大致拼凑出事情的经过。”
柳元洵点了点头,说道:“你细细讲来。”
“冯虎应当是在出门采买的路上,与这女子偶然相遇。据目睹这一幕的人所言,这女子被冯虎撞得不轻,当时便站不起来了,最后还是冯虎将她背到了住处。之后,冯虎屡次离开王府去探望她,甚至花了大量积蓄,买了极为昂贵的首饰。这首饰也已从那女子的妆柜中搜出。”
“可这女子面目已毁,我们无法确定她是否就是与冯虎相识的那个女子。好在锦衣卫中有擅长摸骨作画的高手,那人摸着这女子的头骨,将她的面貌还原了八九不离十。我们又找来看到冯虎撞人那一幕的百姓辨认,这才确认,确实是同一个女子。”
能引得冯虎如此恨他,甚至不惜舍命杀人,想必这女子手段极为高明。但冯虎与她皆已身亡,她究竟是如何出言引诱冯虎杀人的,已然无从得知。
只是这案子越深入,死去的人便越多,柳元洵不免想起和萧金业在诏狱里的对话。也正是那场“问心局”,才叫他面对这女子的尸体时,不再动心自疑。
柳元洵看着那官差,道:“可还查出了其他线索?”
“按仵作所言,这女子应当是在冯虎刺杀失败后,便悬梁自尽了。她面部的伤是死后才造成的,背后应当还有帮凶。”
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
他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悬梁自尽的就是本人,那为何还要毁了自己的脸呢?一般来说,毁尸容貌是为了偷天换日,可既然死者就是当事人,毁脸又有什么意义呢?
柳元洵看向蓝衣官差,问道:“你手中可有那女子的画像?”
官差点了点头,从衣襟中掏出一个蓝布帕子,帕子里包裹的便是那女子的画像。
淩晴快步上前,将画像从帕子里取出,递给了柳元洵。
这画像是摸骨所作,自然不可能与本人一模一样,但单从画上也能看出,这女子容貌出众,怪不得能轻易迷惑住冯虎。
柳元洵又问:“既然特意毁了容貌,那她的真实身份想必藏着不少秘密,可曾查过?”
官差回道:“王爷英明。我等已将此画像张贴皇榜,只要这女子曾在人前露过脸,必定有人来京府衙门领赏。”
柳元洵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眼画像上的女子,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后,便将画像合起,正要随手放在一旁,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不对……”柳元洵一开口,底下的三个人都抬头看向他,只听他接着说道,“如果张贴皇榜便能查出她的身份,不过耽误一两天时间,影响不了大局。”
蓝衣官差下意识点了点头,可又不太明白柳元洵究竟是什么意思。人已经找到,画像也拿到了,张贴皇榜悬赏身份,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哪里不对?
柳元洵越说语速越快,“再者,如果她身份有秘密,为何只是毁了脸,而不是直接处理掉她的尸首?你也说了,那里临近郊区,人烟稀少,处理尸体的方式有很多,不管是烧了、埋了,还是扔给豺狼吃了,都比简单毁脸要容易得多。怎么处理都比把尸体扔在那里要隐秘。”
说到这里,即便官差依旧没听懂,可在柳元洵急促的语气中,他的心也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这一长串话说得柳元洵有些吃力,他缓了口气,神色凝重地望向蓝衣官差,说道:“如果,她真正想做的,不是掩盖自己的身份,而是……”
“不好了!”守门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慌乱得连行礼都顾不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喊道,“通政司左参议正在午门外敲登闻鼓呢!口口声声说……说……”
登闻鼓!
那可是自天雍立朝以来便特意放置在午门外,供人鸣冤告御状的鼓!此鼓一响,必定冤情!
淩亭心下一紧,厉声呵斥道:“快说!”
那小厮一咬牙,直接叫嚷出来:“说王爷……王爷诱I奸了他的女儿!”
数道目光瞬间齐聚在柳元洵身上,可身处视线中心的柳元洵却镇定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轻声补足了之前没说完的话:“她真正的目的,或许不是拖延时间、掩盖身份,而是让你们将她的脸高悬在皇榜之上,出现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只有这样,关于她是谁,又遭遇了什么事,才能经由众人之口,成为皇城里堵不住的流言。”
而现在,这已经不是猜测,而是事实了。
他当时以为,那些人是越不过王府严密的防护,又担心派个会武功的人来,会因内息变化被顾莲沼等人察觉,这才抱着赌一把的心思,指使了冯虎。
可如今看来,冯虎,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后招,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既然登闻鼓都响了,那我便不得不亲自去一趟京府衙门了。”柳元洵缓缓起身,而后看向淩亭,“只是你又得跑一趟孟阁老府上,把这次聚会再往后推一推了。不过下次约在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
第62章
登闻鼓一响,整个京城都震动了。
这鼓本就是为鸣冤而设,向来有专人管理,此鼓一响,案子便上达天听,需得皇帝亲自过问。
所以,敲鼓者所涉案件必须是“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惨案”,除此三项外,还有一条特例:那便是作奸犯科者为皇室中人,为求公正,可敲此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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