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病弱王爷被迫娶了锦衣卫 第158章

作者:一树的花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救赎 古代架空

柳元洵喝了药,不多时,身上便开始发汗,他抬头看向紧闭的竹窗,有心想让淩亭支开窗户透气,可又怕见风损了药效,便强忍住了。

可他能忍,帮他针灸治腿的赵太医却忍不住,大热的天,他还要捏着纤细的银针往皮肉里扎,手汗濡湿了捏针的帕子,滑得使不上力。

赵太医苦着脸道:“王爷,今儿要不停一天吧,若是强行施针,臣担心效果不好,平白耽误了疗程。”

柳元洵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道:“我倒是无妨,只是让您白跑一趟。”

赵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恭敬道:“不敢不敢,为您尽劳是臣的本分。再者,要不是您这段日子以来坚持复健,臣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为您施针了。”

这句话让柳元洵心头兀地闪过了些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自己微微屈起的膝盖上。

赵太医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感慨道:“这人啊,只要肢体尚在,就总有康复的希望。只是有的人没有医治的条件,有的人疏于锻炼,以至于经脉受阻,气血不畅,到了那个时候,再好的大夫施针也没用了。”

赵太医这番感叹,却让方才闪过的念头清晰起来,柳元洵心跳陡然加速,他不想去想,却又忍不住想得更深:顾莲沼当初强要他复健,会不会是因为预料到了这一天?否则,他为何硬要逼着自己走路?

即便他大腿磨伤,顾莲沼也只是让匠人将支架弄得更精细些,并未松口放弃。

那时他以为,顾莲沼是想让他瘫痪的日子来得晚一些,可赵太医一句随口之言,却让顾莲沼之前的举动显得不可捉摸起来。

还是说,因为顾莲沼是皇兄的人,知晓皇兄的计谋,清楚他身上的蛊毒早晚会解,所以才敦促他复健,好保住这条腿?

这样的猜测,其实是说得通的。毕竟,他与顾莲沼聊起死亡时,对方总是反应平平,一副早已接受现实,并不强求的模样。

可朝阳殿中的一幕幕,却又让他看到了顾莲沼超乎寻常的执念。如果动了情,有真心,真能无动于衷地接受他的死亡吗?

唯有顾莲沼早知他不会死,才能解释这一切。

可是……如果顾莲沼知道自己不会死,又为何会一遍遍求来世?

是伪装?还是又一场欺哄?

柳元洵头痛欲裂,只觉得乱糟糟的线头堆积在一处,怎么理都有违和之处。

他不知道赵太医什么时候走的,更不知道淩晴是何时扶他上榻的,他只是闭眼蹙眉,一遍遍回忆着御书房内,自己与皇兄对峙的话语。

派顾莲沼来,是为了子嗣。

要子嗣,是为了稳固国祚。

之所以揭穿真相,是因他对顾莲沼动了心,皇兄不想他越陷越深……

每一处解释都严丝合缝,以柳元喆的独断专行,的确有可能在察觉他“所爱非人”后强行干预。就像当年,皇兄看不惯自己对父皇的维护,逼着他认清现实一样。

可还是有哪里不对……

柳元洵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一方面,直觉告诉他事情另有隐情;另一方面,顾莲沼的“棋子”身份确凿无疑;这让他的反覆斟酌显得可怜又可笑。

就算有隐情又如何?有隐情也掩盖不了顾莲沼欺骗他的事实。

可心里又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他:探明真相才能心安,理清因果才能了无罣碍,是是非非,总得弄清楚才能彻底了结。

他要是始终心怀疑虑,说不定永远也放不下。

但他该从何查起?设局的是柳元喆,配合的是顾莲沼,那日在书房,二人已将“真相”说尽,即便追问,又能问出什么?

再者,他连哪里不对都想不出来。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御书房内的话,每回想一次,他的脸色就变白一分。他像是被情郎哄骗的傻子,就算被当众挑破一切,被人将谎言狠狠扇在脸上,他依旧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想着对方是不是另有隐情……

这种耻辱与痛苦让他想逃离记忆的漩涡,可赵太医的话却如乱麻中的线头,牵扯出太多被他强压心底的念头。

他太久不说话,脸色又不好看,淩晴放心不下,小声试探道:“主子……今儿天气不错,我推您去花园走走吧?”

柳元洵屈指揉了揉眉心,轻叹道:“走吧。”

闷在屋内只会困在死局里,或许出去透透气,能寻得一线清明。

五月的石榴花正开得如火如荼,艳红的花瓣缀在葱郁绿叶间,透着勃勃生机,树根处新翻的泥土泛着淡淡腥气,却意外地安抚了他心底的燥郁。

他依旧抓不到太明显的疑点,但他觉得自己该见顾莲沼一面。

无关其它,他只觉得近日里的事一件赶着一件,匆忙到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或许再见一面,很多事便能有答案。

……

自翎太妃之事尘埃落定,柳元洵一直很感谢柳元喆。毕竟,柳元喆永远失去了生母,而他至少还能在节庆时去寺院探望母妃。

因着这层缘故,面对柳元喆时,他也很难仅凭揣测就猜忌他,只隐晦地问了问顾莲沼后续的职位安排。

柳元喆正在批阅奏摺,一听顾莲沼的名字,持笔的手微微一顿,眼神却没变化,“朕已将顾莲沼调去江南了。”

柳元洵倏地抬眸,“江南?这不是降职吗?”

柳元洵淡道:“他既然没怀孕,便讨不得封赏,留在京中又免不了与你碰面,见了他,难免又惹你伤心。调去江南不是好事吗?待他处理好后续事宜,回京之后也有由头升他一阶。”

一听顾莲沼还能回京,柳元洵心中的惊疑稍减,可等柳元喆提起孩子一事,他心头又是一跳。

他终于捕捉到一处实实在在的疑点——柳元喆想要子嗣稳固朝局是真,怜惜他受苦不再强求也是真,但这二者本可以平行不悖。

如同柳元喆了解他,他也了解柳元喆。

事关朝局稳定,柳元喆绝不会意气用事,即便再看不惯他受人蒙蔽而动心,可他既然筹谋了那么久,眼看事成,何至于连这一月半月也忍不……了。

不对……

不对!

柳元洵抬眸直视那双平静如深潭的眼睛,胸腔剧烈起伏,声音却异常沉稳:“皇兄……我与顾莲沼,是去年十一月成婚的。”

柳元喆皱眉,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你想说什么?”

因深知此事对皇兄的伤害,柳元洵从未提过贤妃之子夭折的细节,但此刻,他却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大皇子,是在十二月中旬夭折的。”

若赐婚顾莲沼是为了用子嗣牵制孟家,便意味着柳元喆在落子之时,已预见了贤妃生子、大皇子夭折的结局。

但这怎么可能?若柳元喆早有预见,断不会放任贤妃对大皇子下手!

然而被他逼视的人却异常冷静。

柳元喆搁下毛笔,语气从容:“子痈之症非一两日的困境,帝王之位也容不得平庸之才。大皇子虽是朕的独子,但若以储君之责衡量,他资质不足。朕必须为江山计,做长远打算。”

柳元洵不想咄咄逼人,却被这荒谬的解释激得反驳:“可皇兄如何能确定,我的孩子就一定能担得起储君之位?”

柳元喆淡声道:“一个不成,便再生一个。总有能成才的人选。”

柳元洵再问:“既然皇兄计画得长远,为何等不及我解毒,偏要在我身中蛊毒时送来顾莲沼?”

柳元喆直视他的眼睛:“朕说过,孟家逼得太紧,朕难免急躁。”

“皇兄,”柳元洵气极反笑,“你说的这些话,自己信吗?”

“不然呢?”柳元喆忽然反问,“你觉得朕还能为了什么?”

柳元喆将他问住了。

兜这么大圈子,布这么大的局,除了为了孩子,还能是什么缘故?总不至于刻意派人来伤他的心吧?

见他沉默垂眸,柳元喆更从容了。他合上奏摺,绕过御案走到柳元洵面前,轻声道:“洵儿,你要为了一个利用感情、攀附权势的人,来质问皇兄吗?”

柳元洵本低着的头忽地抬了起来,被一番问答搅得混乱的眼眸,这一刻却意外的清明。

“顾莲沼有错。但他的错,从来不是‘欺骗’本身,而是在无数个可以坦诚的时刻,他都选择了向皇权妥协,继续隐瞒。我可以恨他、厌他、憎恶他,却唯独……无法责怪他。”

说到最后一句,柳元洵的声音软了下来,看向柳元喆的眼神也不再锐利,“皇兄,你是天子,可你也曾是太子。你不会不知道头顶那片天压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滋味。储君尚会伏跪于皇权,何况顾莲沼。”

许是因为柳元喆率先挑开了遮羞布,柳元洵索性将话说开了,“我不知道你有何目的,我也不想用揣测和猜忌来中伤你,我没有别的诉求,我只要见顾莲沼一面。无论你与他之间有什么约定,他又是否与你串词再次哄骗我,这些我一概不问。我只要见他一面。”

他姿态如此之低,态度如此坚决,瞬间堵死了柳元喆所有的退路,让他只能说出一句:“可他如今已去了江南。”

柳元洵回道:“我可以等。”

柳元喆极力维持着镇定:“等什么?一个骗子?”

柳元洵却未退缩,原本起伏的心潮归于沉寂,他的心绪前所未有的清明,“不,我只是想等一个结局。”

柳元喆略有愠怒:“什么结局?难道你还想与他重归旧好?”

见他如此态度,柳元洵心里已经有数了,他轻叹一声,道:“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这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你又为何要阻拦?”

柳元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越陷越深。”

柳元洵轻声回道:“我想见他,与情爱无关,我甚至不在乎真相……”

“若真如你所说,你什么都不在意,为何要执着于这一面?”

柳元洵沉默了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迎着柳元喆的目光,清晰地问了句:“他还活着吗?”

柳元喆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拳,转瞬间,他甚至以为柳元洵已经猜到了一切,可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蛊毒的解毒之法,是他沿着李游医的师承,自早已避世的白头翁处问来的,柳元洵即便再聪慧,也绝不可能仅凭猜测就得到答案。

他有此一问,只能是从自己的态度中窥见了端倪。察觉到自己出了纰漏后,柳元喆很快有了应对之策,“你以为朕会杀他?”

柳元洵倒不觉得柳元喆会杀人,他只是因柳元喆百般推拒的态度起了疑,再有最后一次见面时,顾莲沼的走火入魔之态?……他担心的是,柳元喆会就此抛下没用的弃子,不再理会他。

柳元洵不想在无谓的问答上纠缠,他又执着地问了一遍:“皇兄,你说实话,顾莲沼还活着吗?”

柳元喆沉默了很久,久到柳元洵以为自己等不来答案时,他却又回答了:“没死。”

柳元洵问:“他如今在何处?”

柳元喆答:“锦衣卫指挥使司。”

得知答案的瞬间,柳元洵心神一松,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紧绷着腰背,“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该说的,不该说的,柳元喆都已经说尽了。他只是想不明白,区区一个顾莲沼,为何能引得柳元洵如此上心?甚至会对他露出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之态。

在这一刻,除了对顾莲沼的不喜之外,更多了层怒火,以至于连声音都变得冷硬:“半年后。”

柳元洵并未急着质疑,他只平静道:“给我一个理由。”

“他走火入魔的事,你不是不知道,神志不清之人,总得养好了身体,才有觐见亲王的资格。”

柳元洵知道这是托辞。

他本想反驳,可他清楚,柳元喆若是不想让他见顾莲沼,他决计见不到,但要让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等半年,他也做不到。

“三个月。”柳元洵不想再让步了,“三个月后,不管他是疯是病,我必须要见他,且这三个月里,你要让太医好好医治他。”

柳元喆心中火气猛蹿。好像几日过去,他和柳元洵又回到了三年里针锋相对的时刻,不过以前是为了翎太妃,而今是为了顾莲沼。

“朕可以答应你。但你不要忘了,就算是朕以权压他,以利诱他,真正付之于行动的,是他自己。”

“我知道。”柳元洵异常平静。

他不懂柳元喆为何总要强调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莲沼是如何“哄骗”他的;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熬过这场心伤的;只是情爱一事,亏欠也好,背叛也罢,终究抵不上性命的重量。

意识不到便罢了,一旦看到了疑点,他就不可能视若无睹,放任失去意义的棋子被薄待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