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扫墓 第15章

作者:吴沉水 标签: 近代现代

“这种特质,世东身上也有。”夏兆柏缓缓地,斟酌词句地说:“世东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仿佛总能,很认真地聆听你说话,但是,又好像一句话也没听清……”

我别过脸去,淡淡地说:“夏先生,怀念林先生,咱们另找时间地点吧。”

他尴尬地住了口,一双手仍然贴在我小腿上,这让整个气氛既诡异,我默默地动了动腿,他仿佛惊醒一般,忙收回了手。我将裤管放下,盖住那道难看的疤痕,将腿从他膝上缩回来,夏兆柏问:“另一条腿呢?”

我哪里肯让他碰另一条腿,支吾着说:“受伤的是这一条。”

“这样啊,”夏兆柏微笑着说:“那就好,受的罪也少点。”

什么那就好,我怎样与你何干?我皱了眉,觉得还是直奔主题的好,深吸了一口气,我鼓起勇气迎视他的眼睛,问:“夏先生,咱们开门见山吧,您到底想做什么?这么不依不饶,到底要什么?我们家情况你也看到了,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升斗小民。您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若对付我们孤儿寡母的,也没意思不是?如果我之前有得罪您的地方,我给您道歉,您若是心里不接受,那说出一个方法来,能做到,我尽量来做,做不到,那至少表了个诚意。但请您在我在此之后,高抬贵手好不好?”

夏兆柏安静地听我说完,脸上笑容尽敛,眼中闪现我熟悉的算计和冷厉,双手抱胸,打量我片刻,忽而冷冷一笑,说:“有没人说过你很够胆?”

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当初,他便是如此冷笑着,在董事局指使人发难,最后进来全面接受成果。坦白说,我如此与之相对,心里真的怕,可我还得护着简师奶周全,再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努力微笑,保持口气的淡然说:“承蒙夸奖,我只是希望大家开诚布公讲清楚,您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总不会跟我们这些小市民计较,尤其是,”我偷看了他一眼,厚颜无耻地说:“跟我这样的未成年人计较。”

他勾起嘴角,说:“我做事,从来不看对象,只讲原则。”他看着我,淡淡地说:“是不是未成年人,出身怎么样,根本不是跟我讲数(谈判)的条件。”

我早知他不讲规则,心下一沉,说:“中国有句老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夏先生,投鼠忌器,您想清楚了。”

“确实,投鼠忌器。”他冷笑说:“可你也不是光脚的吧,简逸。简太太是个好妈妈,对不对?你说,这么好的妈妈,你若来不及孝顺她,可怎么好?”

我心里一紧,额冒虚汗,不用看一定脸白如纸,夏兆柏一见,皱了眉头,叹了口气,过来不由分说,将我搂入怀中,像哄小孩一样温言说:“好了好了,吓你的,乖,没事了,我怎么会对付你妈妈,简太太我也很欣赏呢……”

我挣扎,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冷酷起来,说:“乖乖的别动,再乱动,我刚刚说的就都不算数。”

这人怎么如此出尔反尔?我一阵气闷,被迫将头搁在他胸口,听他呵呵低笑,仿佛弄什么好玩的事一样,摸着我的头发,低声说:“乖,不要怕我,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绝不会让你做奇怪的事情,也不会影响你正常的生活。你只要答应我这个要求,你对我那些失礼的地方,我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要我做什么?”我趁他不备,从他怀中钻出。

他眼中有些失望,却不再强人所难,微笑说:“很容易,你每周抽出一个下午陪我,具体时间我定。”

我明白地说:“夏先生,我绝不会满足你奇怪的嗜好或性取向。”

“你的脸确实不错,”他好笑地看着我,挑着眉毛,暧昧地说:“可你确定,你这副身体,若我要,能满足得了我?”

我怒道:“你夏兆柏钱大把,有的是人投怀送抱,何必弄这等强买强卖,落了下层?”

他看着我,微笑着说:“牙尖嘴利,简逸,你知不知道,你一旦收了那副害怕的表情,模样有多美。”

我冷笑:“夏先生又知不知道,你的嗜好有多特别,这等锺意别人唾骂的习惯,您要找的怕是专业心理医师,而非我这等普通人。”

他微微点头,公事公办地说:“废话到此为止吧。简逸,我的要求很简单,你每周抽一个下午给我,跟我一起回忆一下世东,你既然说,你是他最为信任的人,那想必,他也跟你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那些,我都想知道。作为交换,我给你母亲安排一个工作,你看如何?”

“为什么?”我跳了起来,“你凭什么要挖一个死人的隐私?林先生死得够惨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他幽幽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确信,他眼中浮现的哀伤,那种哀伤,是我始料不及的沉重,似乎在我看不到的某处,他也与我一般,背负着十字架,日日踯躅前行,不得安歇。我心中一痛,转过头去,却听他犹豫着,低声说:“如果我说,如果,我说,”他长长叹了口气,犹如自言自语一般,说:“我怕,再没人跟我聊他,我会忘记他呢?”

“那就忘记好了。”我低喊出声。

“忘记?”他苦笑着看我,摇摇头,说:“你不懂的,这个不能忘,不能忘。”

我转过身去:“我不能同意。抱歉。”

夏兆柏的声音骤然变冷,说:“简逸,你以为你有跟我谈判的资本么?”

我心乱如麻,半响,方听见自己哑声说:“好吧,但,若我不想说,你不能逼我。”

“好。”

我转头说:“每周一次,我做不来,每月一次吧。”

他摇头说:“两周一次。”

我瞪眼,说:“你要付薪酬!按顶级心理医生的时薪算。”

他微笑了,说:“好,但在哪里,地点由我定。”

我闭上眼,心里一阵苦涩浮起,我低声说:“夏兆柏,你真是个混蛋,人的伤口,过去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挖出来看?他妈的有什么好看?”

夏兆柏哑然无语,很久,才说:“因为,那些伤口已经腐烂发臭,不这样,人迟早,都得从头烂到脚,活活疼死。”

我忽然有种豁出去的感觉,昂起头,问:“你到底,想在我这寻找什么?林世东的影子,还是你对林世东的愧疚忏悔?”

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上我的脸颊,轻触一下,在我甩开之前,已经收回,他哑声说:“我夏兆柏做事,从不讲愧疚后悔那种东西,因为没有用。但是,有别的……”

“别的什么?”

“以后,我再告诉你。”

第18章

我越来越不懂夏兆柏。

从前,我只知道他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少数几位真正具有在杀伐决断,运筹帷幄才智的人。这样的人,若生在古代,便是乱世的枭雄;若生在战乱,便是决胜千里的统帅;生在这样一个时代,驰骋商场,谋划算计无所不能。他的崛起,一方面固然是这个都市在当代创造的又一个白手起家的传奇;但另一方面,何尝夏兆柏本人深谙商道,一入其间即如鱼得水?在我尚未与之翻脸的时候,我曾经笑问过他,为什么做什么红什么,一帆风顺到令人眼红的地步,夏兆柏莫测高深地笑而不答,我心想对方必有自己的独到之处,遂不再追问。

到得后来,夏兆柏处处打压林氏,又买通董事局,串通我的亲信倒戈,再散播谣言,令林氏股价狂跌,他趁机收购,令林氏基业,一夕之间摇摇欲坠。我苦苦支撑,筋疲力尽,却拼尽全力,也未能力挽狂澜。终于有一天,我们在同一商务会所偶遇。那时我求见某位世伯拨冗相助,哪知苦求了半天,那老狐狸却只一味推搪敷衍。世态炎凉,四面楚歌,我心力衰竭,躲入洗手间以凉水泼脸,一抬头,便见夏兆柏面含讥讽地站立背后。我不欲与之言语龌龊,遂从旁离去,哪知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奇怪地说了句:“收手吧正东,你不适合做这些。”

我记得自己闻言大怒,似乎终于按捺不住,骂了他什么难听话,继而摔门而出。这大概是我上一世,最后一次与夏兆柏对话。我当时满腔悲愤不甘,事隔许久,我骤然想起,却不得不承认,其实夏兆柏说的是实话。我这样的性情观念,别说林氏当家人,便是一个中小公司负责人都未必做得好。我之所以能坐这个位置,不过仰仗自己与林夫人的血脉关系,仰仗自己林家长房嫡孙的正统位置,当然,还有林夫人铁血手腕的积威犹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多少事情,都被我消散风中,却在这一晚上,忽然无比清晰地重现当年与夏兆柏最后一次正面冲突的情景,当时,他的神情我记得很清楚,便如猛兽低头斜觑利爪之下的猎物,忽而有些悲悯,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忍,轻轻地说:“收手吧世东,你不适合做这些。”

而今晚,他又带了同样的,更为明显的表情,在临出我房门前,回头深深看我,沉声说:“小逸,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夏兆柏有恻隐之心,这听起来殊为滑稽,就跟说他会后悔愧疚一样,令我深感恶寒。在某种程度上,我很明白夏兆柏是什么人,明白他性格中的阴狠坚硬,决不是虚伪作假;可是,在另一层意思上,我又很困惑,不知道叫夏兆柏这个人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一定要挖林世东的隐私呢?难道是因为好奇,可那好奇心怎会大到,不惜拐弯抹角,设计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

难道说,他真的看上了简逸的皮囊?

我心中大惊,忙奔到浴室,拧开灯,却见镜中少年,风华正茂,一张脸与其说漂亮,倒不如称之为美丽来得更为妥帖。可身材瘦削,眉目间带了病气,容颜苍白颓丧,因为栖息了三十几岁的灵魂而显得格外死气沉沉。我松了口气,夏兆柏这几年呼风唤雨,也算阅尽千帆,简逸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联系到夏兆柏买下林宅,又替林世东修了华丽坟墓,还有刚才那些令我琢磨不透的话,只怕他那古怪的执着,还是要着落在林世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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