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道神 第60章

作者:常叁思 标签: 欢喜冤家 校园 青梅竹马 近代现代

  有老人的家庭会在长者生前就准备好一个大小合适的葫芦晒干剖开,只留一半,代表父母中的一位。

  等长辈百年之后,在五七这天,负责赡养的子女供半个葫芦,并下一碗面,寓意五七开锁,好让长辈的灵魂的坐着这个葫芦渡过忘川,去往西方极乐世界。

  这东西本该由关捷的小舅来准备,但他常年在外面打工,姥姥的5个孩子当中,近在身边的只剩李爱黎,所以就是她在张罗。

  关捷对他姥姥的感情比较复杂,闹时厌、哭时怜,眼下听说人都起不来了,心里莫名就堵得慌。

  他三下五除二地忙完李爱黎的交代,骑上关敏用不上的自行车去了小舅家。

  姥姥住在小舅家厨房后面的闲屋里,关捷站在门口,就能闻到一股组成复杂的异味。

  呕吐物、排泄物、霉味和老人清洗不掉的体味夹杂在一起,当地管这个叫老人味。

  关捷进去的时候,李爱黎正穿着做饭用的罩衣,戴着劳工编织手套和一次性口罩,持着扫帚在扫床边的草木灰。

  姥姥背对门侧卧着,整个人蜷成了小小的一团,不停在发出一阵让人堵心的齁喘。

  关捷被她喘得鼻子发酸,走到床边叫了她一声,老人充耳不闻,她的意识和现实已经剥离了。

  李爱黎扫完呕吐物,接来一盆水给她擦了身体,接着挥开关捷又来给她穿衣服。然而老人很沉,李爱黎又要穿又要抬,根本把姥姥拉不起来。

  关捷连忙伸手说:“妈,我来穿。”

  李爱黎的眼泪在眼眶里滚了两转,然后猛地转开了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叹了口气:“不要你来,不干净,她又不是没儿子,去把你舅舅叫过来。”

  关捷依稀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怨怼,心里也明白她对舅舅舅妈不满,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身出去了。

  很快舅舅跑来扶他的老娘,关捷就站在闲屋里打量。

  姥姥的床头有个老木箱,是她年轻时的嫁妆,现在装着她的家当,她平时喜欢把小辈给的钱卷成硬邦邦的小卷,包在手帕里外面裹塑料袋,团起来塞在衣柜里。

  关捷和舅舅家的表妹都知道这个习惯,以前表妹还小的时候,关捷没少听姥姥抱怨,说这贼丫头片子偷她的钱用。

  后来姥姥眼睛花了,是5块还是100她根本分不清,出去买东西小卖部的人总骗她。

  所以每次关捷过来,她就问关捷哪张是几块钱,关捷就给她把不同面额的钱分开,塞在不同的衣服口袋里,告诉她找小票就掏春装,大钱都在冬装里。

  那些钱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关捷只是突然想到,要是那时候不让她攒就好了,怂恿她全部用掉,买吃的买穿的,怎么都好过攒了用不上。

  木箱旁边有个学生桌,应该是表妹淘汰下来的,桌上放着箱方便面,桌膛里放着个碗,上面搭着根筷子,另一只掉在下面。

  关捷注意到碗没洗,并且里面的剩饭已经干枯发霉了,这个画面让他突然觉得异常悲哀。

  就一副碗筷,都没有人给她洗。

  关捷将那个碗端出去的时候,李爱黎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里既欣慰,却又不愿意他洗那个碗。

  凭什么该她的儿子来洗,她弟弟一家子,这么久了都没人伸一下手,就等着她来收拾,李爱黎偏不,她要看看那碗里的霉能张到多深。

  它长了半厘米厚的一层。

  关捷蹲在水池边,用水管将剩饭冲进了下水道,然后接了碗水,蹲在那儿等它泡发。

  他倒腾钱的计划,就这么胎死腹中了。

  因为为了好好地送姥姥最后一程,李爱黎暂时停了制衣厂的工作,天天在姥姥的床头和小舅家的水池那儿驻扎,他妈没有收入,关捷根本没法开口。

  隔天关捷自己揣着钱去报了道,正式拉开了他的初三生涯。

  暑假的补课让他适应了朝六晚十的作息,他上课不太打瞌睡了,就是饿得像胃里装了一个黑洞,每到第4节 课肚子咕噜得后面的包甜都能听见。

  高强度的课程把这个胖姑娘都压迫得瘦了两圈,她看起来仍然很胖,但是自己能感觉到那些减掉的体重带来的轻松感。

  包甜也老饿,但她不敢吃太饱,买的零食小半被肖健瓜分了,多半留给了前面那俩。

  胡新意完全成了她偏心关捷的幌子,偏偏这三个男生的头脑都很简单,一致将包甜奉为组里的人气女神。

  初三的生活不想充实也不行,每天上到晚上10点,大部分偷鸡摸狗的人都没了作妖的精神。

  关捷在学校里的时候,既不会想路荣行,也不会想他姥姥,因为老王考一次就骂他一次,问他作文写得都是什么垃圾。

  英语老师也像是被传染了,经常喊他谈话,问他有什么不懂的。

  主谓宾动形副助,关捷一概都不懂,他连汉语的那些组成都分不太清,英语就更不用说了。

  而老师们纯粹是觉得,比起班上的其他人来说,这个学生还算有点值得抽打的潜力,他的数理化生放到重点班都不算弱,唯独这两个主科,回回都在及格线上试探。

  关捷自己也很绝望。

  他就是小学生文笔,干巴巴又没辞藻,英语也不像路荣行,同样不太懂各种语,但别人就知道该选哪个,这种天生的语感他羡慕也没用。

  为了少被老师批,关捷只好去求靳滕救命。

  靳滕嘴上温柔地说“没问题”,手上毫不留情地给他布置了一堆额外的作业。

  语文这边让关捷先找一本作文书,把其中所有被引用到的名人名言都抄下来,英语这边把每篇课文都背熟,他周末放假前来抽查。

  关捷听得心脏一阵紧缩,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大错特错的决定。

  ……

  班上一共有71个人,不合群一个人独占一排。

  路荣行直到周三上体育课,也不知道别人的姓名和性别,后来知道也不是出于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体育老师在起跑线上喊:“男生站左边,女生站右边,迅速分开站好,体育委员再叫3个人过来掐表,测个100米。”

  然后路荣行才看到,不合群站到了女生的队伍里。

  他呆了一瞬,还难以置信地跟旁边同寝室的钱园确定了一下。

  钱园拍着他的肩膀,表示非常能够理解他:“我第一天看见她,也以为是个男生,寝室里一半以上的人都看错了。后来听班长说性别栏上是女的,这才晓得的,不过这妹子真的,有点……太酷了。”

  路荣行听见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立刻释然了,接着他从旁边人的议论里听见她叫好像叫刘案。

  体测4人一组,每隔前面的快要跑完了,老师就会再喊一声预备。

  100米很短,女生的及格线是18s,很快就轮到了刘谙,她个高腿长,跑起来甩第二名一大截,依稀是个运动健将。

  跑完了她也不跟女生扎堆,一个人靠在没挂网的足球架子下面。

  十来分钟之后,路荣行跑了个及格分,随后体育委员搬来了一堆球类,老师让大家自由选择喜欢的运动,路荣行选了个最不费力的兵乓球,猫在台子那边偷懒。

  张一叶最喜欢打乒乓球,上初中之前他还做梦以后要当国手,上了初中被迫进了篮球队,现在到了一中,也不知道怎么样。

  路荣行睹物思人,突然就有点惦记他,顺便也想了想关捷,不知道他那张烂脸好了没有。

  经过几天的摸索,路荣行毅然投向了清音的食堂。

  这边的学生少食堂大,而且吃的是自助餐,12块钱一顿,主食配菜随便吃,最主要的是它不用排那么长的队。

  路荣行每天下了课就去练琴,练完在艺校吃饭,吃完了中午还能回教室趴20分钟,日子过得比初中还要轻松一丁点。

  碍于下课的时间一样,他每天都能碰见刘谙,两人的话都不多,充其量只是对上眼神互相点个头的交情。

  但是跟在刘谙后面的那个男生不见了。

  不过路荣行并不在意这个,练他的琴、吃他的饭,旁的闲事一概不管。

  路建新给他租的琴室在艺校东边的角落里,建筑的原身是以前的演播厅,后来学校扩建,在食堂后面建了个新的礼堂,这个地方就废弃了。

  小三层的楼房外面爬满了爬山虎,平时除了卿卿我我的情侣,很少有人往这边走。

  清净让路荣行对这儿很满意,他磕磕绊绊地练上了《赶花会》,有时也会重温一下旧曲。

  然后窗户后面的健身器材上,意外地迎来了一个路过的听众。

  刘白最近忙着躲人。

  他不知道人恋爱了之后是不是都一个德行,缠人缠得特别紧。

  刘白不喜欢这样,开始之前他就打过招呼了,不要说什么爱你爱我、不要过问他的行程。每个人之前都答应得好好的,耍起来之后就变卦了,好像以为睡过了一张床,就能够对他提要求了。

  可惜刘白不这么认为,他总是越谈越觉得没什么意思。

  不过孙雨辰这个人还行,之前对刘谙很上心,宠得跟亲妹妹没什么两样,所以尽管刘白现在很烦他,但是也不想让他太难堪,撕不起就只能闪人了。

  他从教室闪到这犄角旮旯,没曾想还有人在弹古筝,虽然弹的不怎么样,但是曲子很轻快。

  刘白趴在翘了漆皮的漫步机上,闲得无聊一直听到别人弹停。

  不过他没有去扒窗户,去看弹琴的人是谁,刘白本能地以为是个女生,而他对女生不感兴趣。

  在两边跑的情况下,一周匆匆而过,城南从高一起一周就只放半天假,和荔南一中的假期一样。

  虽然后来很多学生认为跑来跑去太费车费,选择一个月回一趟家,但第一周没什么经验的高一新生们还是拉扯上脏衣服,兴致高昂地回了家。

  路荣行去老张那儿取手机,拿回来发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他拨回去那边很快接通了,接着传来了张一叶的声音。

  张一叶也买了个手机,在那边抱怨:“你搞什么啊大哥?买了手机打不通,有个锤子用。”

  路荣行边走边笑:“你怎么知道我买了手机,问我妈要的号吧?那她没告诉你我的手机放在老师那儿吗?”

  “告诉我了,但我没信,结果我服了,”张一叶嫌弃个没完地说,“你就是有病!居然把这种高科技放在老师那儿,简直活浪费。”

  路荣行其实有点怀念他的话多,但嘴上还是说:“有事说事,别扯远了。”

  张一叶立刻想起了正事,猥琐地嘿了两声:“我听说你们学校对面是个艺校,里面美女如云啊。”

  路荣行其实没太细看艺校的美女,因为他的活动路线跟别人不一样,但这种夸奖的话肯定就对了,他平静地说:“应该是吧。”

  张一叶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我草为什么你丫就有这种艳福,我他妈要羡慕死了,不行!你在学校等我,我要去那边找你,顺便看一下美女。”

  路荣行不想把时间花在无谓的等待上,撒谎不打草稿地说:“我已经在回家的大巴车上了,你自己去吧,5路公交,在北转盘下,下了就是美女的校门口。”

  张一叶气得不行:“你是不是男人!美女都不看,跑得这么块,你家有宝藏啊?”

  路荣行觉得自己也是醉了,居然跟一个男的煲起了电话粥,及时止损地挂了:“你管我家有什么,院子里见,挂了。”

  张一叶一句“草”还没传达过去,听筒里就开始“嘟”了。

  路荣行挂掉后去教室收了作业,再从寝室晃到琴室,背上琵琶和谱子去坐公交了。

  艺校里背琴的人不少,最常见的是吉他,最夸张的是大提琴,路荣行从艺校的门口上车,乘客们虽然见惯了艺术生,但还是冲他的脸和琴盒一阵打量。

  路荣行很小就背着琴坐长途火车,对此也习以为常,拉着扶手跟着车身晃。

  将近2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大院,本该放假的关捷却不在家,他家的门锁着。路荣行很少见到这种情况,在他的记忆里,关捷又小,又没有远处的亲戚可走,他总是在家的。

  路荣行问了下奶奶,被告知关捷的姥姥不太行了,他之前回来过,又骑车出去了,应该是到他舅舅家去了。

  路荣行跟奶奶说了会儿话,骑车去村委会找汪杨。

  汪杨看见他,差点笑成一朵花,过来捶背揉脸,说他好像又瘦了。

  在胖瘦上路荣行根本没法信她,跟她说了会儿学校的事,接着骑车往前去找靳滕,在老师家坐了一个多小时,又借了两本书。

  再回家的时候,关捷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大门口,躺尸。

  他这回没用愉快的两把椅子,只坐着一把,屁股还挺靠边,上身腾空斜溜,将后颈挂在椅背上,头倒搭着,胳膊直挺下垂,两条腿撑成大字,像是一个被抽空了的纸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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