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道神 第15章

作者:常叁思 标签: 欢喜冤家 校园 青梅竹马 近代现代

  路荣行习惯了这种付出劳动收获金钱的方式,他妈给他就要了,关捷却死活没敢接,他怕揣着巨款回家挨打。

  最后汪杨没办法,只好把钱给了路荣行,作为他平时请关捷吃东西的基金。

  关捷累到翻白眼,吃完饭就去洗了澡,往屋里一钻没几分钟就打起了疲惫的小鼾。

  这一夜对他来说就是一闭眼和一睁眼,可一墙之隔的关敏辗转反侧,翌日天一亮,她又早早离开了家去了学校。

  周日一中所有的学生,都在老师的提前通知下陆续在早间回到了学校,初二四班的班干部组织同学们将纸花发放到各个班级。

  然后每个班在各自班主任的带领下,指导学生戴上纸花,接着领出校门,沿着通往殡仪馆的马路依次站在两边。

  除了一中的学生,近处的居民和提前听到风声的老师们也加入了这个长长的队伍。

  关捷过来就是想看热闹,因为姐姐的班主任对他来说一个比较遥远的陌生人,难以激起他的共情,路荣行则是因为他妈要求他尊师重道,虽然他站在人群里的感觉和关捷差不了多少。

  张一叶、吴亦旻甚至王子恺都来了,和自己认识的人站在人群里,不停开眼似的东张西望。

  队伍一直从一中的大门排到了一公里外的桥上,关捷和路荣行来得晚,刚好站在了桥中央。

  人一多即使很小声,环境都会无比嘈杂,十点多的时候,灵车奏着哀乐出现在校门口,一路鞭炮锣鼓开路,慢慢地朝桥上开了过来。

  引路的人在桥上放了一圈鞭炮,关捷刚准备塞住耳朵眼,就听见了来自于背后的高声惊叫。

  他回过头,就见那个李云面朝桥道北朝河,岔着腿摇摇欲坠地从桥的石栏杆上站了起来。

第14章

  有些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会将自己误判成世界的中心,以为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

  李云就是这种人,他确实是个坏学生,并且以为习惯了父亲的抽打和老师的鄙夷之后,他就已经刀枪不入、无坚不摧了。

  但是这种错误的狂妄,不过是来自于他没有遭受过其他更为强力的挫折。

  事实证明李云远远没有自己预判的那么无所畏惧,因为仅仅在遭遇了昨日一天的冷眼、指点以及躲避之后,他整个人就已经站在了神志不清的山巅上。

  舆论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可一旦它形成并铺开,那种碾压式的力量能将人逼进一个绝对负面的困境。

  李云不屑于向人解释,因为觉得那些傻逼都不配听,另一边他心里也明白,没有人会相信他这种坏学生的话,包括愿意替他去坐牢担责的妈妈。

  他在深夜里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肯相信他?得出的结论却又倒了回去,因为他是个坏学生。

  所以坏学生就一定会杀老师吗?

  他没有……

  李云只是一直都看不惯老伍,以成绩来区分对错的低级做派。

  套麻袋的前一天,他们寝室又发生了冲突。

  他和那个千年全班第二,永远被关敏压一头,却比关敏要傲不知道多少的李小波在水池那儿洗脸,王聪聪和曹兵跑过来闹,挤了两下他不小心把漱口杯里的水泼到了李小波的脸盆里。

  李云根本没将这当回事,如果李小波介意水中含有他的唾沫分子,那就倒掉再接一盆好了。

  因为看不惯李小波,他没有向这人道歉,转头就去笑骂王聪聪推个屁。

  然后李小波就将盆里剩下的水,全部泼在了他身上,李云从头湿到脚,王聪聪和曹兵都惊呆了。

  老伍来的时候,李云已经把湿衣服换下来扔进了脸盆里,浑身只有头发还湿着,还是用毛巾擦过以后的状态。

  当然李小波也已经被他打过一顿了。

  李云不清楚,这是不是老伍觉得李小波无辜的原因,反正他没说一句李小波的不是,只是逮着他们三个说为什么要在水池那儿打闹,把水泼到别人盆里了为什么不道歉。

  李云知道他是个歪屁股,回应的态度呛得一如既往,老伍脾气暴躁,抓着他的头发就往水池上撞,王聪聪和曹兵也没讨到好,被巴掌、拳头轮流招呼。

  老伍有句口头禅,叫不打不成材,所以他是全校最爱打学生的老师。

  李云被打了两年,没少用膝盖去跪讲台的那道棱,这些事他爸妈都知道,但是他爸说,打得好,老师打你是觉得你还有救,他妈哭到妆稀烂,边哭边说老师是为了你好。

  平心而论,能让父母都说出这种话的地方,明显就是有打学生的风气,镇小和二中都不这样,只有一中有这种传统,因为一中的升学率高,这个小地方的家长们就觉得真的是严师出高徒。

  李云心想去他妈的为我好。

  老师从没打过要害,但他觉得不等毕业他就要被打死了,他和同样记恨的王聪聪和曹兵一商量,兴奋地决定趁着老伍晚上回家,套个麻袋教训他一顿。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周四那天的晚自习,归教语文的田老师上。

  田老师是老伍的反面,温和爱笑,连吼人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在所有的科目老师中,除了老伍就属他最能镇场面,李云也愿意卖田老师面子,或许在他心底,这才是他想要的班主任。

  但是田老师不肯当班主任,他不想要那份责任,李云不知道这些用眼睛不能直接看出来的东西,他只知道比起田老师,老伍就是一坨屎。

  不上课的时候,老伍时不时会潜伏在教室外面,偷盯谁没有认真听讲,但是碰上田老师上晚自习,他就回去的比较早。

  李云的计划就建立在这个规律上,那天下课同学们都去了食堂,只有他们三个翻出了院墙,在游戏厅赌币、骗小孩,一直混迹到天蒙蒙灰,这才埋伏到老伍回家的小径上。

  为了壮胆,他带上了那把藏在课桌里,象征着街上小混混身份的西瓜刀。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骑着自行车的老伍在黑乎乎的视野里出现了,他们从背后套住他的头,一边兴奋地对彼此做噤声手势,一边泄愤地拳打脚踢。

  然而成年人的反抗和敏锐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在挨了一顿王八拳之后,有点胖的老伍突然叫出了他们三个人的名字,他们大吃一惊,吓得落荒而逃。

  彻底跑远之前,李云还听见老伍说要让他们好看,打死他也想不到,最后是老伍自己死的那么……不好看。

  警察给他看过老伍的尸体照片,浑身遍布着挫伤、刀伤和窒息伤,李云根本不敢睁眼。

  他亲身经历,知道暴力对于理智的摧毁性,说实话他有点记不清楚了,混乱中自己到底有没有拿刀砍老伍,但警方提问的时候他矢口否认了,因为他接受不了,那个越过了人性底线的人会是自己……

  这是李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困境。

  那些他所熟悉和擅长的,让人投降和妥协的暴力手段通通奏效,他拒绝承认的恐慌和压抑在他的每一个细胞里彻夜冲撞,最后使得他在这个肃穆的时刻,拦住了班主任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程。

  他不知道王聪聪和曹兵现在怎么样了,也无法体会到自己这种行为对老师和家属的二次伤害,他只是满腹委屈与仇恨,想宣泄与辩解,别人不重要,但是老伍应该知道。

  从栏杆上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李云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汇了过来。

  他看见原本整齐的队伍迅速打乱,朝他这边蜂拥而来,嘈杂的声浪忽然变成了混沌的嗡嗡声,同时灵车的后厢里跳下来几个怒气冲冲的人。

  那些应该是老伍的家属……李云心想,因为他们的表情,和他爸揍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种磅礴的关注量让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将腿叉开了些,下巴扬起来,视线居高临下地从众人头顶环顾过。

  公众面前无真我,李云本能又刻意地将心底的情绪尽力藏了起来。

  对面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鼻红眼赤的年轻男人,他奋力地猛推着挡在他前面的群众,抬手指着李云边骂边哭,问他还想什么样,杀了人还拦灵车,下一步是不是要把他爸挫骨扬灰。

  李云的情绪已然错乱,逝者已矣生者痛,是个人都会暂时忍耐迁就,可他没有。

  他心里没多少同情和怜悯,只觉得这个应该是老师儿子的人,连仇人都没搞对就在这儿骂他,真是可笑又可怜,然后他就真的笑了起来。

  推挤之中,关捷整个都贴在了栏杆上,旁边的人个头都比他高,他垫着脚也看不见,又听见人群里老是惊呼,便好奇的恨不得元神出窍。

  但这个技能他没有,就只好去问旁边的路荣行:“怎么了?他们在叫什么?”

  路荣行比他聪明,早在人群拥过来之前,就踩在了石栏杆底下的那一道横挡上,这样虽然照样挨挤,但是不用被人踩来踩去。

  此时他面朝河面站在栏杆上,将头悬着探出去,勉强能看见高处的李云。

  路荣行看着李云对关矮子实时转播:“不好,那个李云好像要跳河。”

  他大概是个预言家,还没说完,栏杆上的李云就勾起嘴角,轻蔑地对家属笑了笑。

  然后这人转向插满花圈的灵车,张开双臂,像是要飞起来似的吼道:“老伍,那天晚上打你的人是我,但是我没有杀人--”

  他吼得声嘶力竭,最后破了个音,有一瞬间甚至达到了清场的效果,但是下一秒人声变得更加鼎沸,因为李云猛地朝后一倒,整个人呈大字向水面倒栽而去。

  月来河冬枯夏涨,这时进了涨水期,水面上抬,离栏杆顶部将近四米,水色清中带浊,飘在上面的水草彰显出它不凡的流速。

  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进这条河里,两分钟就能漂到十几米开外,运气再差点碰上水底有旋涡,一时半刻连人都不知道上哪捞,所以这河里才老是淹死人。

  虽然这是个杀人犯,但他到底是个孩子,人们有个对他更宽容的天然理由,任他死在眼皮子底下这种事,连冲出来骂李云的老师家属都干不出来。

  人群里的大妈们率先喊了起来:“天哪救人救人,会水的男的赶紧来几个……”

  个别成年又会水的男人反应快,不等她们吆喝,已经挤开人群往桥下面跑了。

  因为这个突来的变故,灵车也不走了,司机和敲锣打鼓的队伍全下来了,大家纷纷往河提上跑,关捷因此脱离人井,扑到栏杆上去往河里看。

  路荣行在他旁边,皱着眉头满脸都是凝重。

  李云正在水里漂浮,已经到了三米开外,这一眼还能看见他黑色的头发,下一眼人就不见了,他的挣扎杂乱无章,关捷一看动作就知道他就是个旱鸭子。

  满世界都在喊救人,关捷心里都被催出了社会责任感,他撑在栏杆上的手一使劲,左脚蹬右脚蹬掉凉鞋,上身跃起来就把右腿撩上了栏杆,只剩一条左腿还挂在下面。

  路荣行察觉到旁边扑来的微风,偏头一看这位已经上了栏杆,第一反应不是阻拦,而是往旁边让了一步,好让他把左腿也撩上来。

  关捷俨然是个翻栏杆的好手,比李云要高超好几个级别,连个晃都不带打的,很快就在栏杆上蹲好了,然后开始往直了站。

  站的过程中他猛然想起自己兜里还剩下一块钱,连忙掏出来往后一丢,举起双手说:“我的鞋还有钱,都交给你了。”

  纸币打着旋儿还没落地,路荣行扫了一眼就没再看,仰头去望关捷:“好,你小心一点。”

  关捷回了声“知道了”,吸了口长气,借着蹬栏杆的冲劲跃了下去。

  这时,背后正狂奔过来的靳滕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今天受邀过来参加悼别仪式,镇小和二中的老师今天都到了场,他本来在桥下面,更靠近一中学生的位置,看见李云爬栏杆的时候开始朝这边跑,跑过来却看见又下去一个。

  作为一个北方人,靳滕是个连游泳馆都不去的纯种旱鸭子,遇到这种情况他只能干瞪眼。

  他冲到栏杆跟前往下一看,关捷已经不见了,流动的水上只有一团刚“噗通”完的反常激流。

  靳滕眯着眼睛在水面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人,登时急得心急火燎,转头去问路荣行:“人呢?”

  路荣行对水里的状况不怎么关心,正蹲在地上捡钱,拿指头勾凉鞋,闻言抬头才发现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师。

  这个问题和他的人一样出现的没头没脑,路荣行眨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应该是关捷。

  于是他站起来,用没有提凉鞋的那只手指着河面上略微偏左的一个点,等了三五秒才说:“应该在那儿。”

  话音刚落,他指的水面位置上果然就冒出一颗小小的人头。

  靳滕松了口气,被他神乎其技的预判震撼了一下,紧接着心底又提起了一口忧心忡忡的气。

  路荣行捡完东西,也打算去河堤那边了,能离关捷近一点,他抬眼去向靳滕告别,却发现对方愁得冒烟,他说:“靳老师,怎么了吗?”

  靳滕刚纠结完,准备出声把关捷喊上来,被他打断后看他一脸的气定神闲,没忍住无力的问了个十分马后炮的问题。

  “关捷刚刚跳下去,你怎么不拦着他?这么高,跳下去被水拍晕了怎么办?”

  路荣行心说我曾经拦过,就是没拦住。

  关捷每个夏天都会在这儿跳个百八十遍,因为以前有个大哥骗他这样很酷,关捷又是那种好的不学、坏的学的贼溜的傻缺。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这种时候他能不走寻常路地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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