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犹姜
程思远已经替她做了选择。
他把轻一点的早餐递给妈妈，接过鼓囊囊的背包，带妈妈往单元楼走，说：“没关系，我有门禁卡。”
程妈妈看到他拎东西时鼓起的肌肉。
……
说实话，很担心她儿子。
程思远没想到妈妈会来，只买了两人份的早餐，现在很自然问妈妈：“你吃早��了吗？没有的话我再买些早餐。”
程妈妈客气：“吃了。”
她看着手里拎着的早餐，其实有点不乐意程思远吃外面的早��，重油重盐不健康。不过早在妥协儿子搬出去住的时候就想过他要吃外面的饭，所以现在也没开口讨人嫌。
程思远：“我爸怎么没来？”
程妈妈：“……”
就说这个人很恐怖，叫爸妈叫得比他儿子还熟稔。
程妈妈：“他单位有事。”
程思远：“又出差了吗？”
程妈妈有点不明白他口中的“又”是从何而来，如果没记错，程爸爸是上个月频繁出差，就连迁祖坟那天都是好不容易才请出来的假。但从他上门的这大半个月里，程爸爸单位的事告一段落，都没怎么出差了。
他怎么知道程爸爸是“又”出差了？
程妈妈说：“他这个月才是第一次出差。”
她觉得不对劲，但没细想，很快把这点不对劲圆回去了，“远远连这些都和你说啊。”
程思远后知后觉��刚说漏了嘴，登时僵在原地，半秒后，才顺着程妈妈的台阶下：“对，远远和我说的。”
他��心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还说漏过，所以又补充，“远远什么都和我说。”
程妈妈：“……”
她隐隐觉得儿子现在好像真和她印象中的儿子截然不同，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她内心深处涌起复杂的感情。忍不住又看了眼对方手里的西瓜，说，“那远远没和你说他不能吃西瓜吗？”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种话好像恶婆婆刁难媳妇，自己觉得不好，又连忙补充，“你自己一个人吃的话可以买个果切，免得吃不完不新鲜。”
程思远知道自己现在用着裴舆清的身体，哪怕是为了裴舆清和妈妈的关系，也不应该反驳妈妈。但是……
但是他使用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妈妈真的很爱他，他说出任何一点话，都会让妈妈很难过。他不想妈妈难过，所以使用自己的身体那么多年，从来没想过反驳。
可他其实没有不喜��西瓜。
程思远握紧了西瓜袋子，用最温和的语气，轻轻反驳：“妈，远远喜��的。”
程妈妈不知道是没想过他会反驳，还是没想到程思远会喜欢西瓜，愣住了。
程思远还是不想看到妈妈这样，飞快心软，找补：“他是胃不好不能多吃，但你照顾他这么多年，他已经完全健康能吃一点了。我不会让他多吃的，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多吃不会吃很多……”
程妈妈没什么反应，还是刚刚被他那句话刺中，有些怔忪的样子。
十一楼很快就到了，裴舆清在电梯口等他们，看到他们过来，赶紧迎上去，招呼：“妈。”
程妈妈看到儿子的脸，稍稍缓过来，扯出笑容，招呼：“远远。”
程思远观察着妈妈的表情，看出她在强颜欢笑，内心充满愧疚，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不应该那么说。
裴舆清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接过程妈妈手里的早餐，把人请进家门����程思远家门。
程妈妈看他健步如飞，提着的心缓缓放下去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因为在电梯里的对话，惶惑不安。
程思远和裴舆清分食早餐，他时不时抬眼看一下沙发上的妈妈，依旧内疚。
程妈妈坐在沙发上，把程思远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事想了个遍。
程思远从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是个乖小孩，其他孕妇怀孕时会有各种症状，但她没受过一点罪。她那时候觉得，这个����很听话，不用自己操心，真是个天使����。直到某次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早产，因为出生过于仓促有点缺氧，心脏也出现了毛病。她看着保温箱里小小一团的宝宝，几乎被内疚淹没，她开始责备自己，责备自己不上心摔倒导致孩子早产，责备自己没做好一个妈妈，每天睡觉都会突然惊醒，从病房走很远去看保温箱里的程思远，确定对方还活着。丈夫比她还要内疚，怀疑是不是自己拖地时没把水擦干净才导致妻子摔倒，才导致孩子早产妻子住院，他还记得刚怀孕时妻子没有任何不舒服，但分娩之后身体就开始不好，他不仅对孩子感到内疚，对妻子更是内疚至极。
出院后，她还是��心，看着柔软的小宝宝躺在自己身边睡觉，也还是会动不动就摸一下对方的鼻子，感觉到他的呼吸才放心。她用一种焦虑的心态养着程思远，剥离生活中所有会对程思远造成伤害的东西，最大的愿望就是程思远这一辈子都平安健康。这种心态一直到程思远上到初中，身体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都痊愈，这才放下一点。丈夫也是一样，他们用充斥着浓浓焦虑的爱来在乎彼此，对生活中每一点细枝末节都充满��忧。
小时候她严格按照医生给的饮食建议给程思远做饭，每天固定一百克的水果份额，她把医生建议的水果准备，一次给五种水果，一种给二十克。那时候程思远爱吃西瓜，她知道，但不敢让程思远多吃，因为西瓜水分太多不小心就会吃多，占据了其他水果的份额，而且西瓜升糖快，让她担心程思远会不会不舒服。有次程思远趁大人不在家吃了半个西瓜，晚上撑得吃不下饭就，她担心得要命，连夜带程思远去医院。
那次之后程思远就不吃西瓜了，也更听她的话，不会偷偷做任何会让她担心的事。
程思远就这样一天天长大、长大，到了现在。
平安健康，还有了完全信任、什么都愿意告诉对方的爱人。
她催程思远相��结婚时，天真的以为程思远就算结了婚也还是会像之前一样被她保护在羽翼下，无非就是再领回来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她继续保护程思远、程思远的爱人。可现在她看着坐在一起吃饭的两个人，意识到，程思远真找到爱人后，会走向他自己的人生，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
程思远也会有自己的小家，就比如这里。
程妈妈环顾四周，内心充满感慨。
然后她发现窗户上落了一层薄灰，一副很久没住人的样子。
……
原来在对方家里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吗。
弄了半天，她儿子不是有了自己的小家，而是跑别人家里去了啊。
程妈妈油然升出了她以为在程思远婚礼上才会有的感伤。
她有点心塞，不想没再多呆，等程思远和裴舆清吃完饭，操心的上前把一次性包装袋收拾了，说：“算了，你们吃完了就回小裴家里玩去吧，这里灰尘多，别多待了。我也回家去。”
裴舆清怎么能让岳母帮忙收拾垃圾，连忙去拦程妈妈，飞快把垃圾收拾到垃圾袋里，极力邀请：“多坐一会儿，中午一起吃饭，实在不行让我爸也来。”
“咱爸出差了。”
程思远先这样告诉裴舆清，同样极力邀请妈妈，“爸爸出差不在家，你一个人回家也无聊，在这里陪我们玩吧。”
程妈妈心说，真不是错觉，这孩子叫爸叫得比她��儿子叫得熟练多了。
她还是拒绝：“真不用，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回家把家里收拾一下，夏天快到了空调要重新清洗，家里水管水压小也要加压力阀，一堆事呢。”
裴舆清和程思远只得作罢，送程妈妈下楼。
程妈妈的��是外来车辆，进不来，只能停在小区外面。裴舆清和程思远把她送到小区外面，还要再送，程妈妈劝住他们：“你们回去吧，很近，我的车就停在那儿。”
她遥遥指了一下。
确实就在很近的地方，两人也就在小区门口停下。
程妈妈走出去两步，又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她回头，叫：“远远，你来，我和你说句话。”
程思远知道妈妈大概是因为电梯里那段话，有话要和自己说，下意识要过去。
程妈妈注意到他的动作。
程妈妈：“……”
程思远恍然意识到什么，停住脚步。
裴舆清走过去：“妈，怎么了？”
程妈妈仰头看他，眼神慈爱、内疚、担忧，看上去复杂极了。
裴舆清想到吃饭时程思远的不对劲，意识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好像发生了什么，而此刻程妈妈叫住自己，是想说些母子间的真心话。
果然，程妈妈说：“远远，妈妈是不是……”
裴舆清很喜欢程妈妈，也相信程思远说把父母的爱分自己一半不是假话。但他也知道程思远和妈妈之间的事情，知道此时此刻，程妈妈的真心话，不应该先传入自己的耳朵，再由自己转述给程思远。
他们应该亲自沟通，没有任何阻隔，直接表达爱意。
“妈妈。”
裴舆清打断程妈妈，温声说，“过段时间再说好吗？”
程妈妈愣住。
裴舆清握住她的手，说：“过段时间，我回家了单独和你说。”
程妈妈：“……”
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间地点，她答应，“好。”
余光里，她注意到男儿媳妇还站在小区门口，望眼欲穿的看向这里，着急到原地踱步。
……
程妈妈握了握儿子的手，感觉到儿子腕上还带着自己给他求的桃花红绳，松开手摸了摸那颗桃花，说：“你好好的。”
“小裴他……挺好的，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就好。”
“你确定就是他了的话，等过几天我去庙里还愿。”
还愿？
裴舆清捕捉到什么，反手握住程妈妈的手：“去哪儿？还什么愿？”
程妈妈又摸了摸他的桃花红绳：“这个啊，早跟你说了，在月老相底下吃了九年香灰，道长说特别灵，如果真找到姻缘，要回去还愿，这样才能一辈子长久。”
裴舆清感动：“妈！”
他也要成妈宝男了。程妈妈虽不是亲妈却胜过亲妈，不仅生育程思远、把程思远送到他身边、给他红包和改口费，还给他走投无路的换回身体之旅另指了条明路。内心的感激无可言说，他激动，“不用麻烦你了，寺庙在哪儿？到时候我们亲自去。”
程妈妈：“……”
儿子这么激动，倒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就连伤感的情绪都冲淡了不少，她随口说，“你之前不还不信吗。”
裴舆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程妈妈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个地址，说：“别自己就跑去了，我去许的愿，还愿也得自己去还，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裴舆清一口应下：“好。”
程妈妈觉得他很奇怪，不想再多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回去。自己也上了车，走了。
新晋妈宝男裴舆清站在原地，目送程妈妈离开，等程妈妈走远，这才回去，站到程思远身边。
程思远好着急，担心妈妈不开心，也想知道妈妈和裴舆清到底说了什么。他眼巴巴看裴舆清。
裴舆清知道他在想什么，没等他问就告诉他：“妈妈什么也没说，我跟她说等我回家和她单独说。”
程思远顿了一下，先是有点紧张，担心到时候自己没办法和妈妈好好说，随即又意识到裴舆清的好意，道谢：“谢谢你。”
他牵住裴舆清，和裴舆清回去，小声说，“在电梯里我和她说了些话，可能让她难过了。”
裴舆清没问到底是什么话，开玩笑似的说：“那完蛋了老公，你居然挑拨我们婆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