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佩奇
他第一次见到夏时昳的时候,是在学校的大礼堂,当时夏时昳正在带妆彩排。
后来钟澄才知道,夏时昳跟他同系,是现代舞专业的直系学长,并不是专修古典舞的,只是那天恰好跳了一支,就叫他给撞见了。
那天他跳的是一支扇舞,一袭白衣似练,一头乌黑长发简单挽了个小髻,余下的则如瀑般垂下,手中素扇上下翻飞,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钟澄来到舞台正前方时,恰逢台上人随着动作回眸,追光将他的五官轮廓映得鲜明。
朱砂点绛的古典妆容,眼波流转间,比男子多几分柔美,又比女子多几分英气。
“一见钟情”这个词,听起来似乎玄之又玄,可除了这个词以外,便没有什么能概括钟澄当时的感受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个钢铁直男,可就在那一刻,他确信自己突然就弯了。
钟澄奋力将自己从不合时宜的美好回忆中抽离,清了清嗓子,继续陈述想法:“当然了,编舞肯定不能完全走古典风格,但或许可以尝试着加入一些凸显相关元素的道具,比如……”
他瞥一眼夏时昳,声音低了些许:“扇子什么的。”
“扇子?”夏时昳同他对视一瞬,随即轻哂道,“太俗了吧,都用烂了。”
“伞呢?”江南峤提议道。
“伞?”众人都望向他。
“游湖借伞。”江南峤说。
贺新朗反应极快地接道:“白蛇传?”
江南峤点点头:“也是刚才突然想到的,夏时昳说在编舞方面想要尝试传统和现代结合,我觉得编曲和演唱部分也完全可以,比如京剧的皮黄声腔,里面就有很多值得吸收借鉴的部分。”
“京剧《白蛇传》里有几段很经典的西皮板,如果能融入一些到编曲里……”
在座的大多数选手,不是rapper就是舞担,对京剧还真没什么深入研究,这会儿听他谈起什么“西皮板”,一时间都如听天书。
唯独贺新朗立时便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接道:“我懂了,那段最经典的西皮快板儿!”
众人自然是无比好奇地望向他,夏时昳问:“你还懂京剧?”
“你们不会忘了吧,我可是传统曲艺人诶!”贺新朗说,“相声讲究四门功课,‘说学逗唱’,这京剧可就算在‘学’里。”
他这话说得像极了传统相声的开头,立时把大家伙儿都逗笑了,起哄道:“那你快来一段!”
“那我可来不了,”贺新朗赶忙解释,“我说的这段西皮快板儿,那是大青衣的唱段,旦角儿啊,我怎么可能会?”
众人都跟台下听相声的观众似的,开玩笑地“吁”成一片。
江南峤转身去寻节目组发的平板电脑,正打算搜一段给他们大致感受一番,就听一旁的云汀开口哼道:“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你忍心将我诳,才对双星盟誓愿,又随法海入禅堂——”
“最经典的西皮快板,”哼了个小片段后,云汀看一眼贺新朗,又看向江南峤,“是这段吧?”
在场众人一时都听呆了——
天王生来一把老天爷赏饭吃的好嗓子,这已经不稀奇了,稀奇的是云汀方才的那段戏腔,看似是随口一哼,然而听起来着实有些令人震撼。
在座的多少都学过声乐,很清楚唱歌本身已经是一件很难的事,而戏曲跟歌曲所用到的唱腔和方式又完全不同,更何况云汀方才唱的这段是旦角的唱词,用的是单唱戏腔的小嗓,咬字也格外讲究,丝毫不显得违和,甚至足以以假乱真。
江南峤对云汀几乎所有的歌都烂熟于心,了解他平日里很多迥异的曲风,却从没听过他的戏腔,这会儿只是如此随性的一句,偏偏就已经如此艳惊四座。
“你专业学过么?”江南峤下意识地问,说完才想到这会儿还对着镜头,这副语气似乎有点缺乏恭敬,于是又补了个称呼,“老师。”
“门外汉而已,”大概是他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有些傻气,云汀忍不住笑了,“你们一看就是没听过什么叫真正的专业水平。”
一旁的贺新朗原先也呆了,听了这句,才迅速地纠正道:“不不不,PD,我听过好多专业的,也不得不说,你这也太牛逼了!”
“开着麦呢大哥!”卫恒直接笑出了声,伸手推他一把,“你这段彩虹屁作废了,根本播不出去。”
“播不了就播不了吧,”贺新朗反应过来后,也跟着乐,“PD听到就行了。”
“PD,我突然觉得这段戏腔完全可以当个彩蛋,”夏时昳已经冒出了星星眼,“请务必加入正式版舞台好么?”
“当hook也不是不行。”段卓尔接道。
“那小宁学学?”云汀开玩笑地看向宁皖。
“啊?”宁皖正在内心默默膜拜天王,这会儿突然被cue到,愣了一秒,才赶紧推拒,“不行不行!我哪有这功底!还得是PD来!”
“到底是你们的公演,”云汀笑道,“还是我的公演?”
江南峤看向他:“我们共同的。”
云汀又笑笑,而后便将话题拉回正轨,总结道:“用舞台讲故事,传统与现代相结合,古典rap,皮黄声腔……这样看的话,以《白蛇传》这个故事作为载体,好像是可以满足你们各个方面的诉求。”
众人纷纷点头,看来对确立这个主题的初步意见还都挺统一。
“不过还是要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云汀接着说,“同一个故事可以阐发出无数种不同角度的解读,你们具体又想从哪个‘侧截面’入手?”
“爱情吧?”钟澄头一个接道,“这不就是《白蛇传》亘古不变的大主题么?”
“那就太没意思了,”夏时昳却对此嗤之以鼻,“从当下的价值观去评判,许仙不就是个渣男么?还有传统版本里面的白蛇,也是够恋爱脑了,这样的爱情有什么值得歌颂的?”
一听到“渣男”这个词,钟澄的心头就不由自主地跟着颤了颤,虽然明白夏时昳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然而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联想到两人的过往,钟澄难免感到一阵心虚,立刻自觉靠边,缄口不言了。
好在其他人都一心沉浸在围绕作品的讨论中,没察觉到他走了神的心思。
“我觉得要是仅仅从爱情的角度去解读《白蛇传》,可能就稍微有点儿狭隘了,”贺新朗说,“其实这个故事在传统曲艺里的分量是很重要的,各种各样的呈现形式都有,还经常被作为反对封建礼教、追求自由解放的标杆儿呢。”
“我也觉得《白蛇传》的主题有很多种解读的方向,这其中并不一定全是爱情,”江南峤接道,“或者说爱情只是一个载体,一个出发点,而它背后真正想要表达的,其实是一种……”
他思索了一瞬,说:“反叛。”
“对许仙的执着,对人间的留恋,对法海的抗争,”江南峤补充道,“其实都是在表达她的反叛。”
钟澄皱眉道:“可是反叛的原因,不还是出于爱情么?”
“爱情只是启蒙老师而已,”云汀说,“其实她为的是她自己的心。”
闻言,江南峤倏地侧目看向他。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去同命运抗争么?”夏时昳思忖一瞬,喃喃道,“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解读,那还不算特别恋爱脑,多少有几分个人主义的浪漫色彩了。”
江南峤望着云汀,总结道:“知其不可而为之。”
云汀依然是用温淡的笑意回应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值得么?”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江南峤答道,“她为的是她的心。”
作者有话说:
“你忍心……”唱段出自京剧《白蛇传》。
“她为的是她的心”化用自《红楼梦》,原句“我为的是我的心”。
“知其不可而为之”出自《论语·宪问》。
第85章 妄动凡心
“其他导师带舞台,也就是在镜头前晃一晃,走个过场就完事了,你倒是好,事事亲力亲为,还真陪着那帮小屁孩儿熬到这个点啊?”
午夜时分的酒店套间,章樾边一脸倦容地坐在客厅里敲键盘,边半开玩笑地数落才收工不久的云汀。
“真要是扶不上墙,我也就放手了,”云汀在她对面坐下,“主要是几个小孩儿还挺有潜力。”
“‘几个’小孩儿?”章樾轻哂一声,“恐怕是幌子,真正入眼的也就那一个吧。”
“怎么就幌子了,”云汀好笑道,“我有那么公私不分么?”
“所以呢,”章樾抬眼看他,“你跟你那位,‘私’到哪一步了?”
云汀的动作一顿,随即同她对视。
章樾跟云汀相识数载,对他的性子再熟悉不过,他平日里一向不露声色,因而这会儿哪怕是一个如此细微的举动,在章樾眼里也显得极其不同寻常。
她没开口,只是定定地看向云汀,两人对峙几秒,最终是云汀先开了口:“岑霏告诉你的?”
话音未落,章樾便再也难掩惊愕:“岑霏也知道?”
其实话一说出口,云汀便自知失言了。
提起岑霏,还是因为身为汀然文化的宣传总监,她在年节期间还帮忙处理了江南峤被污蔑的公关事件。
那天是云汀带江南峤去的公司,后来江南峤的小号曝光,岑霏自然也是一并看了个干净。前后一结合,任谁都能看出几分端倪,更何况是岑霏那么聪明的人。
只是她毕竟只负责宣传口,老板的私生活并不在她的管辖范畴之内,因而她一句都没多问。
身为天王的工作人员,保密原则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毕竟云汀才是团队的老大,所有人的工作都以他为中心,因而哪怕是身为同僚的大经纪章樾,在未经云汀同意的情况下,岑霏也绝不会给她传什么话。
果然,章樾已经从云汀的反应中捕捉到了更多的讯息,一时间再也装不下去淡定了:“不会吧?你和他真的……”
向来滴水不漏的天王难得露出了点马脚,他本人倒是完全不像章樾反应那么大,只是轻轻挑了挑眉,没解释,却也没反驳。
“我就是随口诈你一下,没想到你这就上套了,”章樾神色复杂道,“不是吧天王?关心则乱了?”
身为阅人无数的经纪人,章樾平日里也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可这回真不怪她大惊小怪,实在是因为这种事发生在云汀身上,她就没有办法不为之震惊。
天王级别的艺人,有点感情纠葛,原本是半点也不稀奇的事,尤其是云汀这种在外界看来绯闻缠身的风流人物。
可同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没有人比章樾更了解他真实的秉性。
云汀看似温和随性,待人至真至纯,实则骨子里却是冷心冷情,才二十七岁的年纪,愣是活得像尊菩萨。
大约是因为曾经吃过的苦太多,如今哪怕是由俭入奢,也并未因此转变性情。
圈子里本就没几个真正清白的,烂人脏事更是多得数不胜数,相比之下,云汀这个外人眼里的“浪荡渣男”,实则反而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个了。
章樾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对他的交际圈也十分了解,云汀虽然看起来人缘好、朋友多,实则不过都是些生意场上的泛泛之交罢了。
又或许是少年时患难之交的背叛留下的阴影,后来这么些年,别说是恋人,他就连个知己好友都不曾有过。
非说生活里还有什么重要的人,约莫也就是个丁点儿大的云雨霁了。
以及眼下这位——从岛上突然冒出来的“全网唯一指定老公”。
多年菩萨一朝下凡,实在非同小可,章樾越是细想,就越是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云汀不开口,她便像个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我早说那小孩儿对你图谋不轨,都‘全网唯一指定老公’了,你还能那么淡定……合着你这是已经把名号坐实了?”
云汀无奈地看她一眼:“你发散得也太快了点。”
“怪不得你最近整个人身上都有种恋爱的味道,”身为经纪人的敏感性已经让章樾不由自主地开始推理,“所以你们……到底‘私’到哪一步了?”
“没恋爱。”云汀不咸不淡地纠正她,又重复了一遍她方才的话,“‘私’到哪一步?”
他嗤笑一声:“怎么被你说得跟私通一样。”
“没、恋、爱。”章樾一字一顿地把这句话捋了一遍,随即明白了什么,“……那你这跟私通也没什么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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