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往事 第19章

作者:康塞日记 标签: HE 近代现代

很自然的动作,叫他做得有那么点媚态。

辛实昨夜光顾着看戏,没仔细看过金翎,今天凑近了一看,觉得他简直像戏里说的狐狸成精,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金翎发现了,发现他不敢瞧自己,就笑了。他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问:“你是中国人?”

辛实腼腆地点点头,和气地问他:“你呢,你的老家是哪里?”

金翎温柔地笑了笑,说:“朝鲜,你知不知道朝鲜?”

辛实茫然地摇了摇头。

金翎又说:“跟这里隔了大半个太平洋。”

辛实唯一知道的“洋”是银元大洋,因此又摇摇头,“太平洋是什么?”

金翎又笑了,不是那种讥讽的笑,是发愁,叹着气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一个老实的笨蛋,偏偏跟了一个阴晴不定的精明商人,哪天叫人拆了吞下肚都不知道。

辛实羞涩地说:“我没念过书。”

金翎怅然地说:“读书也没什么好,我父亲逼我读了很多年书,还想要我接他的班去做官。可惜我什么学问都没用上。动脑子多么累,还是白吃白喝最舒坦。”

辛实愕然,金翎家里居然是当官的,他顿时产生了崇敬的心情,可是又觉得金翎这个人十分懒惰,并且还挑动别人一同懒惰,实在不值得崇敬,纠结之下,他迟疑地说:“只知道吃喝,不是猪么。”

金翎哈哈大笑起来,斜睨他一眼,不大高兴地说:“能叫人心甘情愿地养你,难道不也算种本事?你瞪着我干嘛,再看我揍你了啊。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你不也叫男人养着么?”

要不是境遇相同,彼此的男人又有利益往来,加上辛实的模样长得实在出彩,叫他赏心悦目,他才不会在这里和辛实扯淡。

他们就不是一道人,辛实的眼神有时候直白得简直伤人,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他吃软饭了,而他这个人吧,则是说话百无禁忌,往往说得辛实目瞪口呆面红耳赤,聊得太多,彼此都觉得对方在欺负自己。

金翎说了这么多,辛实很多没听懂,唯一能听明白的是金翎说辜镕白养着他,忙解释:“我是木匠,在辜家修窗户,不是白吃白喝。”

金翎简直服了他的实心眼,也是此刻,他突然发现,跟辛实聊天,什么旁敲侧击都没用,非得明明白白说清楚不可。

这个人真是白纸一张,单纯得像孩子,叫人简直无法想象他是怎么跟人谈情说爱,光想想都像是种亵渎。金翎眼珠一转,不禁想感叹辜镕的牙口真是不错,这么根木头都跟看宝贝似的,不仅咀嚼得津津有味,还走哪带哪,护得小心翼翼。

他倒是完全没想过辛实和辜镕还能有另一种关系。朋友?主仆?都不可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

辜镕看辛实那眼神,昨夜里他看得清清楚楚,朝宜静看他就是那么看的,少看一眼就魂不守舍,总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奈。

金翎伸出一只手按在桌上,稍微挺身,带着香气的靡丽面孔凑到辛实耳旁,没安好心眼地问:“除了修窗户,还修了别的吧?我听说辜镕的腿一动不能动,你们夜里是怎么办事的?你骑在他身上?”

辛实被他身上扑鼻的香气熏得云里雾里,下意识撇开了脸离他远一点。金翎也是干脆,说完又坐了回去,接着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

一开始听了这话,辛实其实很懵懂,可毕竟他年纪也不小,半晌,到底还是懂得了金翎说的“办事”是什么意思。

那是夫妻才能办的事!

金翎怎么能安到他跟辜镕头上!

一阵血气翻涌上脸,辛实的面孔上青青白白一阵,他扭脸瞪了眼金翎,像小媳妇被人造了谣似的,有点委屈,很想大声嚷嚷自己是清白的,可又怕丢脸,于是压着声音吼:“你胡说八道!”

金翎慢慢地说:“他腿坏了,下头还管事吗?”

怎么不管事,可精神了。辛实想起那天辜镕隆起老高的裤裆,很想替辜镕反驳,可觉得害臊,自觉是跟金翎说不明白了,索性撇开头不理他。

金翎却伸手越过小桌子,拍了拍他单薄的肩,意味深长地说:“我听说辜先生原先可以骑马夜奔二百里,这样好的体力,以前是他腿坏了,才玩不了什么花招,现在他的腿快好了,你也得把你的身板练一练,否则往后在床上有你的苦头吃。”

辛实听他好像个过来人似的,躲躲闪闪的到底还是转回了脸来,想起他和朝局长形影不离,不服气地回嘴:“你为啥老觉得我跟辜先生不清白,两个男的老待在一块就非得干坏事么,那难道,难道你和朝署长……”说到这里到底还是说不下去了。

金翎听了一顿,满脸古怪地仔仔细细打量一遍辛实,看到辛实脸上杂糅了震惊、茫然、羞愤的面色,心里总算是信了,辛实恐怕真跟辜镕没发生过关系,至少现在还没到那份上。

他现在有点后悔跟辛实说那么多了,有种带坏孩子的愧疚,欲言又止的,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个泡芙,两腮鼓鼓的,又拿起一个泡芙塞到了辛实嘴里。

辛实被他塞了一嘴泡芙,茫然地咀嚼了两下。后来金翎就没再说话了,而他不开口的话,辛实是没有任何话题可以用来谈天的,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一起鼓着腮帮子猛吃点心,结束了牛头不对马嘴的谈天。

病床前,朝宜静也结束了谈天,准备同辜镕告别。

他最近可说是春风得意,冬至那夜,辜镕教了他如何体面地挣钱。他是个说干就干的人,第二天就找人拟了章程,并且当日夜里就抓了几个人做试验。

由于他的价格公道,并且对待嫌犯春风般和煦,财大气粗的家属们甚至对他感激不尽,由衷谢谢他替家里管教孩子。

这样的大笔进账,最要烦恼的是要如何光明正大地通过公帐转到自己口袋。这个不用辜镕提醒,他自己就有主意,警署也是时候重新装潢一番。

辜镕当时听他如此喃喃,从善如流地也提供了主意,说警署的厅堂和办公室里也需要摆几样威武的好东西。众所周知,艺术品嘛,价格昂贵也是应当应分。

三言两语,两个人就把敛财的手段以及名目都罗列了出来。

朝宜静今日来,一为探病,二便是致谢,辜镕看他那高兴样心里就有了数,第一笔“罚金”肯定已然到账。这笔钱暂时用来充作装潢之用,至于其中有多少是真正地用来改善警署门面,又有多少钱拐弯到了朝宜静手上,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这并不是一项长久之策,毕竟富人也不是蠢货,被罚个几次,即使想要嚣张,也必然是躲起来嚣张,不会轻易挨罚,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然而辜镕也没想给朝宜静一个长久的挣钱法子,他只是想稍微给点甜头,叫朝宜静知道他的好处。要是钱那么好挣,他往后还拿什么驱策朝宜静?

走前,朝宜静顺便提了句,那日那个走失的孩子到现在依旧没有家人前来认领,署里的幼保科已将孩子送到了孤儿教养院;至于醉酒驾驶的那个司机,由于主人家没人来赎,现在还在牢里关押,话里话外,想把这个司机的死活交给辜镕做主。

辜镕领了他这个人情,微笑着说:“放出去也是祸害人,就关着吧。”不说关多久,那就是要关到死了。

朝宜静笑着应了下来,心里却惊讶于他的冷酷决断,心想此人也算是睚眦必报了,果然是打过仗出来的,下手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一边又忍不住琢磨,那个叫辛实的漂亮年轻人要是个女人,辜镕这也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辛实浑浑噩噩进了病房,辜镕看他不自在,叫他到床沿坐下。

辛实走过去,小心翼翼坐下来,辜镕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以为他脑袋不舒服,又以为他被金翎欺负了,问了半天,急得眉毛都拧了起来。

结果辛实欲言又止半天,小声告诉他:“金翎跟朝局长夜里睡一起。”

辜镕心里提着一口气,听到是这事,哭笑不得,不以为意地攥了一把他的手,说:“我们也睡一起啊。”

辛实忙否认:“那不一样,我们隔着一扇墙,他们睡一张床,像夫妻那样。”

辜镕定定地瞧了他一眼,说:“你才看出来?”

“你早知道?”辛实惊悚。

他低头看了眼和两只交握的手,不高兴地把手从辜镕手里抽出来,避嫌地说:“他们都是男人!”

因为陈耀祖,他觉得男人和男人是惊世骇俗,是粗鄙,下三滥,金翎和朝宜静这么体面,居然也会喜欢男人。

辜镕被他甩开手,心里很不痛快,额外的又有点臊。不过很快,他发现这也是个机会,借由朝宜静和金翎这个机会,也叫辛实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块,以前的皇帝多多少少也有龙阳之癖,说明此事古而有之,乃人性的其中一面,自然发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这事也不能说得太深,别吓坏了辛实。

沉默片刻,辜镕别开了脸,咳一声,笼统地说:“人家愿意在一块,你嚷嚷什么。”

辛实受不了他这么无所谓,叫屈:“他说我也和你有那档子事!还问我你夜里捅我的时候我痛不痛。”

这话太香艳直白,却是个天真的人说出来的,譬如矛和盾,充满了冲击性。

辜镕立刻把脸扭回来盯着他,简直有种紧张的情态。他的下腹很紧,心里又躁动又惴惴,半晌,喉头干涩,镇定地问:“你不高兴了?”

辛实点点头,闷声说:“说我就算了,我受不了他说你。”

辜镕感觉自己将快窒息的喉咙被撬开了条缝隙,他放松呼吸,忍住笑,说:“那我们俩到底有没有办那回事,夜里我有没有捅你?”

辛实没想到他学自己说话,现在才知道自己确实粗俗,脸红了,小声说:“咱俩清清白白,他乱说。”

辛实撇清了和他的关系,辜镕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又握上辛实的手,另一只手屈起食指勾了一下辛实的鼻梁,说:“那不就得了。”

辛实没说话,可也没再甩开他的手。

受了他的开导,辛实似乎是很快把此事抛之脑后,只是夜里给他擦身的时候目光总是有些躲闪。

辜镕看出来他还是受了影响,心里直骂朝宜静和金翎,表面上则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还是叫辛实伺候,这么着过了两天,辛实总算恢复正常,辜镕这才完全松了这口气。

要是为了金翎几句话,辛实开始害怕和他亲近,他非把朝宜静的生意搅黄,把他打回娘胎继续做大头兵不可。

第27章

朝宜静走后没几天,林祺贞也来了,不过没待太久,辛实的茶还没烧热,他就焦头烂额地走了,显然最近正处在一桩麻烦中,今日来,一是探病,其次大概是又来抱辜镕的大腿,而辜镕这次没有给他什么帮助。

辛实走进去一瞧,看辜镕脸色十分差,就知道了不是辜镕没帮忙,而是辜镕提了建议,林祺贞不觉得好,两个人闹了矛盾。

下午时分,辜镕进行了短暂的午休。由于睡前心情欠佳,于是午休的质量十分差,醒来之时觉得头脑十分昏沉。

空气里一股薄荷的香气,辜镕寻找了一番,发现不知是谁摆了盆薄荷草搁在了他的床头,微风从窗外吹进室内,正是一室盈香。

辜镕是个对气味十分敏感之人,平日他心平气和之时,对于香气还有欣赏的余力,甚至自己在出席社交场合时,也会应景地喷上一小泵法兰西的男士香水来增添绅士的内涵。可今日,他的心态十分败坏,因此边撑着自己坐起来,边朝着正背对着他蹑手蹑脚折叠干净毛巾的詹伯沙哑开口,平静道:“谁拿来的破草,熏死了,给我丢出去。”

詹伯叫他吓了一跳,猛地转回了头,然而也并没有立刻要行动的意思,瞧了一眼那盆薄荷草,随即微笑说:“头家,薄荷是辛实抱来的,早上他瞧见你的脚踝上被蚊子叮出两个红包,中午饭也没吃趁你休息跟我回家特地搬来的,说给你驱驱蚊。”

辜镕突然沉默了下来,扭过头,又瞧了眼那盆薄荷,再转回头时,神色柔和下来,带了点无可奈何的笑模样。

詹伯觑着他的神色,故作正经地做出询问:“头家,还拿走么?”

“两个蚊子包有什么,饭都不吃了。”辜镕摆出了一副不赞同的神色,然而这份严肃也没有维持多久,平直的嘴角有强行上翘的趋势。他忙扭开头,端起床边矮几上的瓷杯镇静地低头喝了口水,等到强压住那股淡淡的笑意,才抬头端庄道:“哦,既然薄荷能够驱蚊,那么就留下来吧。”

詹伯早知结果会是如此,不大惊讶,点头答应下来。

过了片刻,又听辜镕问:“他人在哪里,吃过饭了么?”

詹伯笑着说:“吃过了,吃了三大碗米饭,瞧着是好透了。”

辜镕也跟着笑了,“由他吃,能吃多少吃多少,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胃口也那么好。”

后来的几日,再来探病的就是些不大近的生意上的朋友了,除却这些人,还留在马来亚的辜家长辈也陆陆续续来看过辜镕。除了亲姑伯是由辜镕亲自接待,并且陪伴着用了午餐,其余的都不是多么亲近的亲戚,因此停留时间也不大长,聊不到几句,辜镕就送客了。

到了第十三日,应酬已经几乎没有了,辛实头顶的伤口拆了线,手臂和腿上的伤口也已经开始结痂脱落,辜镕膝盖上的切口渐渐愈合,两个人自觉都已经好得差不多,都统统地待不住了,要求要回家。

詹伯阻拦不住,只好大包小包地迎主人回家。

回辜宅的第二日,辛实就受不了地洗了头发,由于要方便缝合伤口,当初他头顶那处伤口的周围一小圈都被剃得干干净净,幸而他头发茂密,把左右两边的头发往中间耙一耙,便完全地可以盖住那处秃头,只需要等几个月,就又可以恢复如初。

将头发洗得干净馨香以后,辛实又去请詹伯替自己绞头发。

詹伯并没做过剃头匠,所具备的手艺不过是用一把裁剪衣裳的大剪子把头发绞短,美观是完全谈不上的,因此当辛实顶着一个锅盖似的新发型出现在辜镕面前时,辜镕的表情十分地复杂,想笑,又感到有些愤怒,就好像自己珍藏的一副名作,被人随便地盖了个可笑的戳印。

啼笑皆非地把辛实打量了一圈,他倚在床头,懒洋洋地发出了一道尖锐的评价:“难看。”

辛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新发型,他一向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貌,但前院的婶婶们总是说他俊,他便知道,自己大约算是长得不错。由于有自知之明,因此辜镕说他丑,他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怎么感到羞惭。

“詹伯剪的,他说精神,拉米婶婶也说好看。”

“拉米婶婶是谁?”

“拉米婶婶是前院烧火的。”那是个马来族的胖女人,为人极和善。辛实奇怪地看辜镕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连自己家的下人叫什么名字也记不住。

辜镕不以为耻,从容道:“看我做什么,多的是人想让我记住,我难道都得叫他们如愿?”

懒得记人就懒得记人,做什么这么刻薄,辛实在心里埋怨他嘴巴坏,嘴上却懒得和他争。

在与辜镕的争吵中,他没有一次讨到过好处,往往都是辜镕欺负他欺负够了,就施舍一点好心来哄他,他现在也学得聪明起来,不张嘴就不会受到挤兑。

沉默的次数多了,他还惊喜地发现一个规律,他忍气吞声地闭上嘴,最先受不了的反而是辜镕,每次等不了多久就得主动张嘴,轻声细语地来哄他。

看辛实不做声,辜镕又来瞥他一眼,越看,竟然看出一种古怪的可爱,碗盖圆的小锅盖罩在两条秀长的黑眉毛上,显得底下那双眼睛尤为大,眼眉一挑一动,机灵秀致得像只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