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宝六
顾琢成几乎是拖着杨嘉树来到石阶旁,让他先在台阶上坐着。太脏了,以前干干净净的杨嘉树现在脏得跟个在下水道的耗子似的,连头发上都是泥土。顾琢成让他坐好,不要乱动,然后弯下腰,仔细地擦去他脸上的碎雪、泥土、枯树枝……甚至还有两行没干透的泪水。顾琢成很贴心地没有戳穿他,擦完脸颊,又替他整理头发,杨嘉树特别配合,一动也不动,任由顾琢成的双手在自己身上肆虐。
他只是看着顾琢成,一眨也不眨。
他感觉一双大手温柔地抚过自己的脸颊、额头、鼻梁、嘴唇,这双手的主人很认真,似乎手里捧着的不是一个蠢的要死的人的脸,而是一件价值千金的宝物……杨嘉树觉得自己配不上顾琢成如此认真的对待,刚刚他还诅咒顾琢成这辈子都谈不上恋爱……多卑鄙啊。可即便这样,杨嘉树也不想要撤回这条诅咒,除非……除非……
他恋爱的对象是我。
杨嘉树这样想着,然后感觉心像被一柄利箭射中一样,抽搐着疼了一下。
鼻子下面一凉,有种摩擦产生的疼痛,杨嘉树意识到是顾琢成在替自己擦鼻涕……脸一瞬间爆红,杨嘉树扭过头,说:“可以了……”声音像蚊子一样,细不可闻。
顾琢成举着手,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杨嘉树:“帮我抽一张出来。”
杨嘉树回过头,很自觉地抽出纸巾,裹在顾琢成的手指头上,把自己的鼻涕擦干净……真的很丢人,如果不是他此刻脚疼不方便,早就头也不回地跳下悬崖了。
“怎么弄成这样的?”顾琢成这时候才问杨嘉树,语气没有责备,只有关心。
杨嘉树垂着头,手里攥着刚刚擦完鼻涕的纸巾:“就不小心,踩空了……”
“那你这也太不小心了。”顾琢成说,心里一阵后怕,要不是自己下来得及时,真不知道杨嘉树还要在这里呆坐多久,这人也真够傻的,不知道打电话求救?报警也行,就这么坐着一动也不动,是打算求香山的神仙来救自己吗?
杨嘉树见他话说一半就不说了,不由得又是一阵羞愧,后半句想当然不是什么好话,说不定他觉得他蠢、笨,死要面子活受罪……
顾琢成忽然背朝他半蹲下来:“上来。”
杨嘉树一愣:“……啊?”
“上来,我背你。”顾琢成把脸扭过来,说,“你这样还能走路吗?”
“……哦。”杨嘉树犹豫了会儿,忍着疼站起来,趴到顾琢成的背上。
顾琢成背起他,掂了掂:“抱着我的脖子。”
“……哦。”
顾琢成背着杨嘉树上山。
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只有一双脚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落在台阶上的沉重的脚步声,还有轻盈的、雪落下来的声音。
杨嘉树搂着顾琢成的脖子,偷偷用脸蹭了蹭他的头发,有点刺,有点痒。他没忘记刚刚心被利箭穿透的感觉,在以前他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是现在,或许他可以为这支箭命名,就叫它——丘比特之箭。想到这,杨嘉树的脸一片通红,心也失控似地狂跳,困扰他许久的谜题终于在今天解开,原来……原来我喜欢他啊。
怪不得……怪不得我对他的占有欲这么强,强到从小到大任何一个朋友都比不上;怪不得,他一靠近我我就双腿发软、呼吸困难……怪不得,明明他是个男人,我却觉得他漂亮、美丽,甚至用任何形容美的词汇来形容他都不过分……我做梦会梦到他,一有空就想他,甚至没空的时候也要抽空想他……我嫉妒所有试图靠近他的女孩子,妄想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我早该想到的!除了爱情,还有哪一种感情是如此令人魂牵梦萦、魂不守舍的?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忽略他的性别……
“你抱我那么紧干什么?要喘不过气了。”忽然间,顾琢成停下来,对杨嘉树说,“松开点,箍得我脖子疼……”他愣住了,感觉脖子里淌进一股热流……杨嘉树,哭了?他顿住,走也不是停也不是,该把杨嘉树放下来吗?他踟躇了一会儿,决定继续前进,也顾不上脖子被勒得疼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也掉眼泪,羞不羞啊。”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掉眼泪?杨嘉树这样想,然后更难受了,眼泪十倍汹涌地掉下来:“你懂什么……我相机镜头摔坏了,好几万呢,我心疼,呜呜……”
“……那确实值得哭。”顾琢成咋舌,“什么镜头要好几万啊?换个便宜点的呗,或者拿去修一修。”
“不行,这个镜头我用习惯了。”杨嘉树一边抽噎一边说,用顾琢成的衣服擦眼泪,“而且徕卡相机就是要配徕卡镜头,这叫从一而终、坚定选择……”杨嘉树大概是昏了头,开始胡说八道了。
“好吧,你有钱你就买。下次可不要这么冒失了,镜头事小,万一我这次没下来找你,你是不是就冻死在这儿了,多可怕啊……”
杨嘉树抱他抱得更紧了,“多亏有你……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请我吃饭?”
杨嘉树不太高兴:“我的命就值一顿饭?”
顾琢成笑了一声:“那你说,你想怎么报答我?”
“我得好好想一想……”
“商量一下,能不能松开点,你这样弄得我喉咙很痛,咳咳……”
第14章
很快,放寒假了,杨嘉树急吼吼地买了凌晨五点钟的机票回广东,大晚上开始爬上爬下收拾行李,赵靖路过,说他:“你是一天都不想在学校待啊?这就收拾行李回家了?”
杨嘉树“嗯”了一声,无精打采地说:“回去过冬啊。北京好冷,又干,待不习惯。”
“都快两年了还没习惯?”赵靖靠在衣柜上,正在吃苹果,一双利齿把苹果肉咬得“夸吃夸吃”响,“那你毕业后打算回广东?继承家业?”
“那么远的事,还没想过。”杨嘉树合上箱子,眼睛下意识往某人的床位那里瞄,“那个……顾琢成呢?怎么一晚上都没看到他?”
“咦?”这可真是稀奇,连体婴的其中一个竟然问哥哥去哪了——什么时候做的分体手术?还是说——吵架了?赵靖的八卦雷达“唰”地一声竖了起来,“你俩感情终于破裂了?是你变心还是他出轨?奸夫是谁?快快交待!”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玩笑话,杨嘉树却莫名心虚,耳朵悄悄红了,“你别乱说,他下午说去图书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才问你的……还有你说话能不能文明点,什么奸夫□□的,真的是好难听。”
“我靠,杨嘉树,你最近是不是读书读多了,想起来自己是个文化人了啊?”赵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变了,你果然是文科派来的奸细!2608的叛徒!”
杨嘉树拿过桌上的手套,往门口走:“那我走行了吧。”
“你去哪里?都快十点了,等下别被关外面了。”
“我去买个东西,马上回来。”
其实杨嘉树只是觉得胸闷,透不过气,想出来吹吹冷风罢了。
腊月份,是北京最冷的时候,每次早八杨嘉树都很想死,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去教室就好了、去教室就好了……然后在到达教室之前成功被冻成冰棍。现在是晚上十点,寒冷比起早八点不遑多让,杨嘉树戴着帽子、裹着围巾走在下午刚堆起的积雪上,皮靴子踩得雪地嘎吱嘎吱响,他漫无目的地走,学生们都在宿舍躲避寒冷,只有他,迎着雪往黑洞洞的教学楼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就这么没有方向地走,等回过神,他已经站在图书馆的门口了。
这个时间,图书馆早就关门了。
“……”杨嘉树仰头看着图书馆紧闭的大门,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踏上台阶,往里走,拐向左侧的廊道里,然后摘掉手套,掏出手机。
他给顾琢成发微信。磨磨蹭蹭地编辑好消息,按下发送的时候,他心里一阵紧张……他会不会嫌我烦?
对话停留下下午三点钟,顾琢成说要去图书馆,杨嘉树很不理解:“都考完试了还去图书馆干嘛?”
顾琢成说:“跟同学约好了。”然后就匆匆走了。也没说去干什么,没说跟谁去。“同学”,哪个同学啊。杨嘉树很想问,又觉得是不是管太宽,因此就没回了。
但是现在……图书馆都关门了,他不回寝室,干嘛去了?现在这个社会很复杂的,即使是人高马大、看起来很能打的男人出门在外也是有危险的……身为室友,最起码得关心一下吧。
杨嘉树捧着手机,思前想后,犹豫着把消息发出去:
“你干嘛去了?怎么还没回寝室?”
顾琢成没有立即回复,杨嘉树把手机塞回口袋,一只手紧紧攥着,这样手机震动的时候他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嗡”地一声,杨嘉树的手腕都被震得发麻,他掏出手机,顾琢成回复道:“在外面吃饭。怎么了?”
杨嘉树的心难以抑制地变得喜悦,很奇妙的,他竟然有种不敢立即回复顾琢成的感觉,生怕他的一举一动把这个人惊扰了、像鸟一样飞走了。他小心翼翼地,用状似开玩笑的语气说:“为什么不跟我说,背着我偷偷出去潇洒。委屈/。”
“哈哈/。我同学聚会啊,不方便带你来。”
“我也没说要你带我。”杨嘉树的脸都快被冻僵了,心却像要飞起来一样轻快,“去吃什么好吃的了。”
“烧烤。你要吗?给你带点。”
“来得及吗?”
“来得及。”
“那好吧。”杨嘉树得寸进尺,说,“我能点菜吗?”
“批准。”
“我要吃蒜蓉鸡翅、烤茄子、烤花菜、五花肉……”杨嘉树一条一条地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直到顾琢成说:“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杨嘉树这才停下点菜的手,扁扁嘴,说:“我明天就回广东了,一整个寒假不见,不得好好宰你一顿啊。”
顾琢成很惊讶:“这么早?之前不是还说要多待几天吗。”
杨嘉树说:“太冷了,我受不了,回去避寒。”打到“冷”字的时候,他的身体彷佛有所感应,在寒风中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顾琢成:“我去给你打包,等着我。”
杨嘉树的鼻尖冻得通红,从鼻孔里淌出两条透明的鼻涕出来。他傻站在原地,盯着两人的对话框,忍不住从头到脚开始感到羞涩。
杨嘉树是个在感情方面特别迟钝的人。
从小到大,对他表达爱慕的女生不在少数,甚至从杨嘉树上幼儿园开始,就有可爱的小女孩说要嫁给他、做他的新娘。可杨嘉树没有一个喜欢的。他觉得她们庸俗,喜欢他只是喜欢他的外表,而不是他的内涵——哦,有一个明确表示过喜欢他的文采。
这个女生杨嘉树印象还蛮深刻的,她是体育生——丢铅球的,夏天穿短袖的时候会露出粗壮的肱二头肌。她的嗓音也粗,性格也粗——粗枝大叶的粗。
杨嘉树挺喜欢跟这一类人交往,他们直接、爽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像杨嘉树——心思细腻,情绪敏感,用现在的话说,叫内耗。杨嘉树喜欢跟简单的人相处,因为他自己也会变得简单,有一段时间他跟这个女生很亲密,甚至去她家吃饭、玩耍,杨嘉树从来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直到有一天女生问他:“嘉树,那个,你知道第四爱吗?”
杨嘉树不懂,好奇地问:“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女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尴尬,满脸通红,整个人都局促起来:“额,你也不知道啊。我、我昨天在杂志上看到,觉得很奇怪,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没关系啦,我改天去查查资料好了。对了,你要吃冰淇淋吗,今天有点热……”
从那以后,女生就变得怪怪的,老是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杨嘉树不明所以,还以为她怎么了,但女生表示没事,只是考试压力太大,然后就投入到紧张的练习中去了。没多久女生转学,杨嘉树偶然间在上网的时候了解到四爱群体,一瞬间顿悟——她不会喜欢我吧!
杨嘉树当时就给女生发微信,问她:“张思琪,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女生回了个尴尬的表情过来:“你才知道吗?”
“!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说了,你会答应我跟我在一起吗?”
杨嘉树想都没想,说:“不会。我不喜欢你。”
张思琪:“心碎/。”
杨嘉树呵呵一笑,觉得很好奇,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性少数群体,“你是不是想当我的老攻啊?”
张思琪:“尴尬/。你是怎么做到这么迟钝又这么直接的。”
杨嘉树挠挠头,说:“还好吧。”
张思琪:“你不喜欢我,所以才这么直接。”
杨嘉树反应过来,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抱歉啊,其实你挺好的,作为朋友我很喜欢,作为恋人的话就太奇怪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这个问题把杨嘉树难住了,到目前为止,他有过好感的女生好像都是动漫人物,现实中——还真是一个都没有。他想了好久,告诉张思琪:“我喜欢漂亮的,开朗的,自信的,相处起来很轻松的女生吧。”
张思琪说:“你的意思是,我不漂亮、不开朗、不自信,相处起来让你有负担?”
杨嘉树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该如何解释?其实张思琪跟自己描述的也差不多,她长得很英气,是一种飒爽的漂亮,一身肌肉让她看起来充满健康、自信美。但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她呢?杨嘉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当时让杨嘉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现在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我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只是单纯的欣赏,我其实——喜欢男孩子啊。
这个认知让杨嘉树产生强烈的冲击感。他仍然记得当时在香山上突然明白自己对顾琢成的感情时,那种心被狠狠穿透的感觉。他趴在顾琢成的背上,身体冷,心脏却在被带着爱火的箭矢灼烧。一瞬间,他冲动地想把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口,但很快,一个冰冷的现实将他满胸腔的火倏地一下浇灭——
顾琢成是个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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