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海筠
为什么还在算那几道破数学题?
苏唐都不用和万人迷系统商量就“啪”的一声兑换了积分,于是下一刻宋临俞突然感受到自己后颈处传来一阵灼烧的剧痛,好似被烧红的刀背猛地一敲,整个人都疼得发昏。
宋临俞眼前一黑,手里握着的水性笔猛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而他只能撑着桌沿,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逼着转过头去,死死盯着身边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的同桌。
苏唐不紧不慢地捋了一把头发,侧过脸,用那种很得意的语气对宋临俞说:“我说了,我叫苏唐,你要记住。”
宋临俞大脑一片乱麻,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是怎么回事,突然生病了吗?还是对这个叫苏唐的神经病过敏?
不过这样的痛觉没有持续很久,片刻之后宋临俞就能稍稍抬起头。但此时他和苏唐的座位旁边基本围满了整个班的人,苏唐正翘着腿扔给那些小孩几颗巧克力,然后享受着他们的奉承。
这些人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吵了,宋临俞坐在原地闭了下眼,但仍然没想明白刚刚发生的事,只能一言不发地把地上的笔捡起来,然后继续写题。
可是笔尖在试卷上划过,滞涩的墨水断断续续,最后再也写不出痕迹,甚至差点把单薄的纸扎破。
宋临俞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甩了甩。
还是写不出字。
他垂下眼,有点烦地拆掉了一支新的替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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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苏唐就没有再消停过。
他无时无刻不在身边对宋临俞说着极其不礼貌的话,从挑剔他的家世、性格,再到嘲笑他的一切。宋临俞压根不知道他对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恨意。
而令人厌烦的是,全班人就好像疯了一样把苏唐高高捧起,他说什么不过脑子的话都有人去实现,也包括孤立宋临俞。
不,严格来说应该定性为隐形霸凌。
发生这种事情之初,宋临俞就找过班主任。当时老师皱着眉询问了他的情况,宋临俞冷静地把书包打开给老师展示了证据,包括但不限于被撕掉的作业、黏着口香糖的文具盒,和自己手背上“不小心”被热水烫出来的痕迹。
校园霸凌的事情在每个老师的生涯中都会遇到几起,只要有职业道德的老师都不会对此坐视不理,更不用提像宋临俞这样成绩如此优秀的学生。
班主任严肃地表示他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紧接着马上就让人把苏唐叫了过来。而宋临俞没走,站在办公室的门外靠着墙壁静静地听他们讲话。
他听见班主任十分不解地问苏唐:“苏唐,宋临俞是哪里和你有矛盾吗?你为什么要带头欺负他?你不要说没有,我看到了证据。”
可是苏唐语气里的不解比班主任更甚,他拔高音调长长地反问了回去,然后愤怒地反击道:“我没有欺负他!我是想让他合群阳光一点!他的什么文具我不都扔了新的过去吗?什么欺负,我在这破地方还不就是为了宋临俞——”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宋临俞第一反应甚至是自己听错了。苏唐冠冕堂皇的话油腻地钻进了他的耳朵,然后在他的食道里翻江倒海,让宋临俞很想呕吐。
“你不能把这种行为狡辩为在意!苏唐,明天叫你家长来学校——”
班主任斥责陡然中断,如同按下暂停键的录音机。宋临俞听见苏唐夸张地叹了口气,然后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居然还要在这种事上浪费积分,真是烦死了……”
苏唐的喃喃低语让宋临俞大脑短暂地宕机了一秒。一片死寂之后,他清楚地听见班主任用茫然的语气问苏唐:“小苏,你怎么在这儿?来办公室有什么事吗?”
“没事,走错了而已,老师再见。”
苏唐很干脆地这么回答着,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离开。一墙之隔外的宋临俞沉默地低下头,让脊背贴紧冰冷的瓷砖墙面,借此来确认自己真的处在现实。
抱着教案的班主任出门往反方向走去上课,路过时看见脸色苍白靠在墙边的宋临俞,连忙弯下腰,轻声问:“小俞?你是不舒服要来请假吗?是不是要去医务室?”
宋临俞有点抖的指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他顿了一会儿,很轻地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的眼睛慢慢垂了下去,直至瞳孔被郁色填满。
宋临俞小时候总是自以为是地祈求命运垂怜,他希望让母亲痊愈,希望一家人可以不吵不闹地生活在一起。后来长大了一些,他逐渐清楚命运是不存在的,一切的幸福都要靠人去创造。
可原来命运并非不存在,只是不对他动恻隐之心。它如此垂怜苏唐,给予他一切,却让宋临俞生活在了人为的牢笼里。
那天下午是宋临俞第一次逃课,他从学校过于宽敞的围栏里钻了出去。宋临俞其实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只是想逃脱苏唐和有关他的荒谬一切。
他漫无目的地在广袤的红枫林跋涉,望不到尽头的树海让他彻底迷失。他跨过盘根错节的树根与碎石,跑得越来越急,脚步也越发踉跄。
树林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大概是隔壁学校在树林里上实践课。宋临俞想避开人群走出这里,可是愣神间却被什么东西撞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到这里有人。”
清润的道歉声从宋临俞头上响起,他不声不响地从地上爬起想要离开,却感觉到有人伸出手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他的下巴。
“好像出血了……很疼?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柔软的掌心安抚似的摸了一下宋临俞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泪痕的脸侧,弯腰说话的人轻轻蹲下身耐心地看他,眼下挑起的泪痣在刺目的烈日里,温柔得像一只轻轻掠过的青鸟。
“宴容——?”
远处的老师疑惑地叫了他的名字,傅宴容偏过头应了一声,有条不紊地解释:“有人受伤了,我带他去处理一下。”
宋临俞还没回神,手腕已被拉住。眼前人语气温和,却透着几分不容拒绝的,习惯性的命令感,让人一时间挣脱不得。
他说:“别乱跑,跟我走。”
第27章
宋临俞被傅宴容握住手腕的时候很懊悔, 毕竟他只是失神了一瞬间,就丧失了拒绝的机会。
所以跟在傅宴容身后时,宋临俞想过很多种逃跑的方法——比如从后面狠狠推他一下,让他也摔倒, 又或者是对这个人恶语相向, 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只是以上几种方法, 宋临俞都没有成功。
托苏唐的福,宋临俞尤其讨厌这种看起来家庭条件很好、高高在上的少爷。但走在他身边的人并不像苏唐一样烦人,也不像苏唐那样总觉得自己容貌漂亮,每天打扮得像个花蝴蝶。
他反而只是穿着学校简单的制服, 相貌气质就很出众, 也没有责怪宋临俞乱跑之类的事情, 只是很从容地在前面带路, 偶尔回头看他两眼,确认身后的人跟得上自己的步伐。
宋临俞刻薄的话在脑海里转了两圈, 最终选择了一个很不礼貌的开头。
他说:“喂……”
傅宴容转过头看着他。
还好这个时候电视里没有在热播《一起来看**雨》,不然宋临俞听到的话可能就是:“第一,我不叫喂,我叫……”
不过宋临俞的话还是没说完, 因为傅宴容看了几眼他才到自己肩膀的身高,拿出了做哥哥的气势, 心态很平和地问:“哪里疼?”
宋临俞紧紧地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 出了点薄汗的手腕才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很冷酷地说:“别多管闲事。”
傅宴容从小也不是什么特别乐于助人的好人,只是被教导要对自己的每一个举动负责而已。
在他看来,宋临俞的伤是他造成的, 所以他需要把人带到医务室处理完再走,这和宋临俞本人愿不愿意其实没什么关系。
所以傅宴容淡定地“哦”了一声,但手也没放开,反而为了防止宋临俞不配合,往下握得更紧了些。
宋临俞不适应地挣扎了一下,未果。至于推傅宴容一把的计划……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最终也没有付诸行动。
不知道走了多久,傅宴容终于把宋临俞带到了学校的医务室。医务室的值班老师一看到傅宴容就非常紧张地站了起来,连声问:“怎么了?实践课哪里受伤了?”
傅宴容侧开身,指了一下身后的宋临俞,说:“是他,麻烦帮他处理一下,谢谢。”
看着他身后的宋临俞,值班老师愣了半拍。毕竟两个学校的学生差别很明显,傅宴容穿着全套的制服,而宋临俞穿着洗得发旧的外套,很明显与这里格格不入。
但就在他停顿的时候,傅宴容已经拉着人的手按在了医疗床上,然后自己坐在了一边,表现出来的意思十分明显:我要等他,请尽快一些。
所以值班老师也不再说什么,戴上口罩,拿着那些金属托盘站在了宋临俞面前。他先仔细地帮人处理了下巴上的伤,然后又拉过宋临俞的手,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
但不看还好,一看确实吓了一跳。把宋临俞外套袖口卷起来的那一瞬间,值班老师轻轻“嘶”了一声,皱眉问道:“同学,平常有人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吗?你这个情况,要及时向自己的老师还有家长求助啊……”
青白交错的伤痕就这样堆叠在宋临俞瘦弱的手腕上,有的尚未愈合,有的已经陈旧,看起来确实触目惊心。
宋临俞看着眼前絮絮叨叨的人,用了很大力气才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然后拉上袖子跳下床,咬了咬牙,冷冷地回答道:“不用你管。”
告诉别人并没有什么用。
宋临俞讨厌看到这种可怜自己的神情,因为对他来说,无法给予实质性帮助的怜悯,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想起无法摆脱的噩梦。
“怎么这样和大人说话呢?”值班老师放下镊子,非常不悦地教训他:“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就应该——”
“老师,脸上的伤处理完了的话,我就带他走了。”
傅宴容插进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宋临俞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站了起来,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自己,他脸上那种事不关己的平静,在这一刻让宋临俞居然有些如释重负。
傅宴容扬了扬下巴,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地催促了一下,说:“快一点。”
值班老师不再说话。宋临俞回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走到傅宴容身边,跟他一起走出门。
这次他没牵着傅宴容的手,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人身边。
宋临俞脸上贴好的纱布几乎挡住了半张脸,显得更加苍白瘦弱。
傅宴容垂下目光看他,正巧对上宋临俞掀起眼盯着自己的视线。傅宴容发现他明明瞳孔偏棕,看人却总有点说不出来的冰冷执拗,总之应该不是什么乖小孩。
傅小少爷这个年纪正处于自我意识极其强烈的阶段,只勉强能忍受那种指哪打哪的小跟班。宋临俞这种一看就麻烦的小孩,他可不爱管。
于是他思考了片刻,停下脚步,把自己制服口袋里的学生卡递给了宋临俞,朝他指了个方向:“下楼一直走就能出去了,出门刷我的卡就行。”
宋临俞愣了一下,抬起手把那张薄薄的卡片接了过来。他苍白的指尖按住了学生卡的边缘,于是卡面上两寸相框里的傅宴容也弯起眼睛,精致又漂亮地与他对视。
宋临俞之前听见有人叫他“宴容”,现在彻底连名带姓地知道了是哪几个字。他指腹擦过照片,看着下面的姓名栏,下意识地,声音艰涩又奇异地念了一遍:
“傅宴容。”
名字被人叫出来的时候,总归是有些反应的。傅宴容本能地应了一声,听见宋临俞问:“我怎么还给你?”
“不用还。”傅宴容话说得不当回事:“马上就毕业了,而且他们都认识我,补办都不需要。”
宋临俞不说话,但捏着那张卡也没收。此时,原来在外面上课的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傅宴容和朋友约了课后活动,更不想绕远路先把他送到门口。
“好了,听话一点。”傅宴容有点没辙地抬起手,摸了一下宋临俞的头,然后很程序化地弯腰冲他笑了笑,说:“下次见面的时候还给我也可以,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宋临俞不太适应和别人的肢体接触,但傅宴容每次的动作他都预料不到,最后也只能迅速拉开了与傅宴容的距离,然后捏着那张学生卡,过了很久才对傅宴容说了一句“谢谢”。
傅宴容对宋临俞的印象就到此为止。
很多年后他并不记得这件对他来说很小的事,也并不知道自己的那张学生卡给了谁,更不会发现在剩下的时间里,总有人不远不近地观察着自己,履行着那句只有一个人记得的“下次见面”的承诺。
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他的?嫉妒,厌恶,感激还是好奇?宋临俞并不清楚。
至于那张学生卡什么时候会还回去……暂时也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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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宴容的问题到此结束,只是宋临俞省略了两人见过面的故事后半部分。
傅宴容的问题问得很巧妙,只是问宋临俞什么时候认识的苏唐,在那个时候有没有什么耿耿于怀的事。
听完宋临俞说的被孤立和老师视而不见的事,傅宴容大概清楚,苏唐应该是从小就有了所谓“外挂”的东西,并且在以前使用的很频繁。
当然他现在肯定也在用,但很显然,苏唐被傅宴容气到的次数不少。以他的性格,学会忍耐应该很难,那就证明随着时间的变化,是有限制次数的,并且总有一天会归于零。
之前的猜想又一次得到了印证,傅宴容关掉手机,发现宋临俞低着头把自己塞在床角的小空间里,是个不太有安全感的表现。